作者:徐大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6
|本章字节:13682字
常喜久经常进白狼山,到驻守山里部队的团部去,哨卡的官兵没理由怀疑他,只有敬礼放行的份儿。
“弟兄们辛苦。”常喜久骑在高头大马上,和蔼地向站岗的士兵招呼,然后朝山里走去。
行走一些时辰,面前有三条路供他选择:一条去巡防军的团部,一条不明去向,另一条也不明去向。他此次进山目的是寻找羁押河下一郎的地点,要在不明去向的两条路中选定一条。究竟哪一条路能发现河下一郎的踪迹也说不定,他报懵(无法预期结果的)选择一条路走下去。
应该说寻找者十分幸运,荒凉险峻的山道引着他来到黑瞎子洞,隐蔽在树丛中,远远地观察。
安连长正与孙兴文一起走出洞口,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后孙兴文独自一人骑马离开。
“河下一郎密押在这里。”常喜久心中暗喜,这也算轻而易举地找到目标,为确保万无一失,他继续观察,最后弄清河下一郎的确密押在此。
亚力山大在蓝磨坊打开一瓶俄国白酒,亲自斟满杯道:“常处长,我非常感谢你。”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常喜久与亚力山大碰杯。
“对您来说是小事,对我们则是大事。”亚力山大庆幸找到目标,将河下一郎弄到手意义重大,一方面搞清日本人进山干什么,另一方面放风说黑龙会的人救出河下一郎,达到离间日本人与洪司令关系的目的,这些都是早已密谋好的。
“你们乱踹狗爪子。”常喜久把一件复杂的事想得十分简单,看作是俄国商人和日本商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关东的土话说就是乱踹狗爪子。
他们的谈话没进行多久,亚力山大看出常喜久心旁骛在另一件事情上,说:“大雪梨在鸟巢等你。”
常喜久离开,尼古拉便走出来。
“河下一郎在黑瞎子洞。”亚力山大边说边展开一张地图,上面没有标明黑瞎子洞。
“大体的方位?”尼古拉问。
“在这里。”亚力山大比划一下,说,“靠近蚂蚁河,鹅头峰旁边。”
白狼山中有几条河,最不出名的是蚂蚁河,流域很短才称蚂蚁河,黑瞎子洞离河很近,当年黑瞎子选择在此栖居或蹲仓蹲仓:指黑熊不吃不喝躲在树窟窿里过冬。,蚂蚁河有大如簸箕的蛤蜊,黑瞎子爱吃这种美味,这也许是它们在此居住的理由。
“蚂蚁河对岸是一片密林,有一道山梁挡着。”亚力山大非常熟悉那里的地里环境。“进入黑瞎子洞,绕过哨卡,只有翻过这道山梁,再涉过蚂蚁河。”
尼古拉当然赞同这条抢夺河下一郎的路线,可是谁来执行任务呢?
“占江东。”
“占江东?”
胡子占江东绺子原是白狼山中的打牲丁打牲丁:即采珠专役。《鸡林旧闻录》载,“前清时,乌拉总管旗署,设有珠子柜,采取者有专役,名曰珠轩,十人或八人为一排,腰系绳索,每当仲秋入河掏摸,以备贡品。”,因私贩蛤肉,遭朝廷追杀,拉杆子为山匪。后被巡防军赶出白狼山,走马在三江一带。他们在山里活动如鱼得水,所以亚力山大认为用他们最合适不过,并有把握说服大柜占江东。
“可以。”尼古拉批准了,他说,“谁去找占江东?”
“我去!”亚力山大亲自出马。
应该说日本人最善于做的事现在俄国人正在做,亚力山大悄悄离开亮子里,去找胡子占江东绺子。他与大柜占江东的相识是在两年前。
一次撂管儿(绺子暂时解散),占江东来到镇上,先是在一家大车店住花店住花店:也称猫花冬,胡子找个相好的女人住一冬天。,和掌柜的女人够够儿的(即腻烦的)啦。狗头梢脑的店掌柜图希胡子大柜身上的钱财,才把炕头让给胡子。换一种情形,胡子看上店家的女人或是自家的闺女,掌柜的要极力劝阻,大多数劝得住。
“你屋里的(女人)挺水灵。”胡子大柜占江东说。
“哦,菜帮子喽!”
“没那么老。”
“皮条(不鲜嫩)喽!”
“那什么你看中啦?”掌柜的顺水推舟道。
“下穷(勉强凑合)总可以。我也不多给,一冬天五十块大洋。”占江东出价说。
“不嫌塞牙……”
“今晚你把炕头倒给我。”
一场交易达成,开始占江东没觉得菜老,受用一段时间,兴趣加水的汤一样寡淡下去。
“你咋不要死要活的啦?”女人问。
“啥东西能老新鲜啊?”他理由道。
“照你的话说,换个人……新鲜?”
“那定然。”
“还不都是一回事!兔子拜花灯!”
占江东懂得兔子拜花灯是什么意思,指兔子交尾,她把男女的事粗糙成动物的原始行为。
掌柜的在半个冬天里得到五十块大洋,菜帮子太柴(纤维丝),长期谁也受不了,胡子大柜腰里的钱还没花完,他戳咕占江东去开洋荤。
“老毛子女人好。”
“好?怎么好?”占江东眼睛发亮。
“会,很会。”
占江东梦想“会”的女人。
心乐堂的老鸨子是俄国女人——卡娅。占江东管她叫大洋马,指身材。胡子成年累月在马背上,驾驭马应该说没问题。当他面对大洋马似的女人时,他力不从心。
“你不行!”大洋马喊叫道。
占江东羞愧得无地自容,在女人面前从没掉链子(丢脸),说他什么都行,说他在女人面前不行不中,恼羞成怒,扇了她的嘴巴,结果很坏。老鸨子说了句俄语掺汉语,占江东没听清,伙友们一拥而上,莫道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
亚力山大制止了妓院的打手们,也算救了占江东,他们的友谊从此开始。蓝磨坊主下了一个长长的钩子,现在要用上它。
迎娶二姨太的日子临近,看不出来洪光宗怎么乐呵。
“咋地?女学生不好?”环儿问。
“我没说不好。”
洪光宗兴趣不浓,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他为娶到一位识文抓字的,尤其是胆大的女人而高兴,为什么渐渐冷却下来,如不是陶知事三天两头跑司令部来撮合,恐怕此事悬撂下来。是枝儿的话提醒了她,枝儿说:“姐,你没许护(留神)吗,姐夫娶二姨太的事要凉快(完蛋)。”
凉快?凉快好啊!和我一个人过岂不是更好。环儿看自己的鼻尖儿想事儿,她说:“苣荬菜味儿带进府里,有什么好。”
二姨太袁凤兰是辽宁人,说话带有苣荬菜味儿的口音,因此环儿才这样说。
“苣荬菜味儿也比咿哩哇啦强啊!”枝儿说。
环儿糊涂啦,妹妹说的是啥意思。难道说丈夫要娶回来一个洋人不成?
“姐,你没见茶馆女老板……”枝儿说上次看戏,“那个叫月之香的日本女人,啥眼神看姐夫?”
“噢!”环儿当时一闪即逝的疑惑重新回来,她说,“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你说他会有这心思?”
“天下男人还不都是吃着碗里的想锅里的,”枝儿急忙说明道,“我倒不是说姐夫是这样的人,英雄爱美人嘛,在所难免。”
枝儿这样一说,环儿往心里去了。二姨太怎么苣荬菜味儿是中国人,好相处,娶回个咿哩哇啦的日本女人,恐怕难有宁日,她要阻止。
“姐你别吵吵巴火的,惹恼了姐夫不行。”枝儿自有她的道眼,说,“你想办法拴住他。”
“就我这老眉卡吃眼的,拴得住他?”环儿信心不足道,“他不是当年刚下山的胡子头啦,现在是巡防军司令。”
“司令怎么啦,还不是咱爹让他当的,他敢抖毛扎翅?”
“不能这样说,如今人家翅膀硬了……枝儿,以后他二姨太三姨太的接溜往家娶,落尾(最后)你姐我还是啥?”
“正房,她们都是偏房。”枝儿为姐姐挣口袋,对环儿来说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舒服。
“我咋拴住他?”
“促成他早迎娶袁凤兰。”枝儿说。
于是就有了前面的问话。
“二姨太长得不禁端相?”她故意这样问。
“不是,挺俊的。”
“那你像落秧(罢园的死秧)似的。”
洪光宗意识到了夫人盯进他的心里,月之香的出现,自己的心思一点儿一点儿地离开女学生,不太提不太念娶二姨太的事。夫人提起他不能无动于衷,说:“处理完军务,我专心致志当新郎。”
到此为止,巡防军司令的这桩原本正常的婚事,已经变味儿,它大大超出男婚女嫁。做媒者陶知事有他的目的,催陶知事抓紧促成此事的桥口勇马有目的,最不引人注目的枝儿也有自己的目的,用当地的一句土话说他们最为贴切:无利不起早!
大概当事人洪光宗的目的反倒最单纯,娶个有文化的女人做姨太。
司令部布置一新,到处透出迎娶新人的气氛。
三进院里,人门出出进进。郝秀才指挥贴对联,然后看。对联:栀绾同心结,莲开并蒂花。
洪司令走过来。
“司令,”郝秀才征询道,“您看这副对联可心不?”
洪司令不懂装懂说:“可以,还可以。”
“司令满意就好。”
“郝秘书,你和我去伊豆茶社一趟。”洪光宗说,他要亲自去下请柬。
司令部大门前围着一群前来唱喜歌的乞丐。士兵轰赶道:“走开,一边唱去!”
“司令喜结连理,我们来祝贺。”花子王说。
这时,洪司令、郝秀才、黄警卫长迈出大门槛。
“敬礼!”
“禀报司令,一群花子念喜歌,轰赶不走。”当值军官道。
“唔,念喜歌,让他们念,我听听。”洪光宗说。
花子手打小竹板道:
打竹板,笑呵呵,
站在门前唱喜歌。
“唠忙”的亲友人不少,
门前停着迎亲的车。
大门上贴着一副对,
笔走龙蛇写得活。
上联是:栀绾同心结,
下联是:莲开并蒂花。
“燕尔新婚”四个字,
贴在那里够规格。
天配良缘结婚配,
真好像牛郎织女渡银河。
郎才女貌成配偶,
长命百岁富寿多!
今天傻子我来贺喜。
司令一定管吃又管喝。
(白)司令,傻子来贺喜啦!
“赏!重赏!”洪光宗高兴说。
“谢司令!”花子王道。
“掌柜的,”洪光宗邀请花子王道,“正日子你来唱吧!”
花子王对全体乞丐道:“都过来谢司令。”
全体乞丐各打自己手中的家什——竹板、哈拉巴,齐声喊:“司令洪福!司令洪福!”
“司令洪福!”数日后,乞丐齐声喊,使那个隆重的结婚的场面添了一道风景。旧时代人们不论是达官大贾,穷人富人结婚都图个热闹,唱喜歌的花子充当的角色没人代替得了。
花子王亲自到场唱喜歌:
登贵府,喜气先,
斗大的金字粘两边。
大抬轿,大换班,
旗罗伞扇列两边。
掐喜轿,驾喜竿,
新人下轿贵人挽。
铺红毯,倒红毡,
喜联挂在喜堂前。
一拜地,二拜天,
三拜公婆喜当然,
四拜妯娌也是喜……
花子王唱喜歌中,在众亲朋好友簇拥下,新郎装束的洪司令挽新娘袁凤兰走向新房。
主持人嘴皮子功夫很硬道:“挑水的,担炭的,烧火的,擀面的,择葱的,砸蒜的,切菜的,剁馅的,掌勺的,端饭的,安桌的,铺毡的,倒茶的,散烟的……新人给你们行礼啦!”
大红喜字新贴在二姨太房的窗棂上,袁凤兰和洪司令分坐在椅子上,他说:“今天是九天回门的日子,二儿,你坐玻璃马车回去也舒服些。”
“司令为什么管我叫二儿?”袁凤兰问。
“加上你我两位夫人啦,叫名字费事又麻烦,不如叫二儿简便,也亲切。”洪光宗话里有更深的含意,往后还要三儿四儿的娶进来。
“大夫人叫一儿喽。”她反唇讥道。
“大夫人不叫一儿,叫洪夫人也成。你和她不同,她是我的原配,是第一夫人,是正房,你是偏房,她为大,你为小。”
“哦,是这样。”袁凤兰迈进司令部就不想循规蹈矩,只是刚做新娘锋芒没太外露。她说,“我不坐玻璃马车,骑马。”
“骑马。”洪光宗依了二姨太。
玻璃马车相当于今天的奔驰的时代,在亮子里镇只洪司令有这高档的私人专用的交通工具,若干年后,出租交通工具的大车行,才有这玩意。可是枪铺老板的女儿袁凤兰却没把它放在眼里。
占江东绺子压在一个叫大荒沟的地方,是山弯里的一块平地,俗称山崴子,属于白狼山区,此处更荒凉,便于藏身。他们住地营子地营子:看庄稼的窝棚。,显然是临时性居住。
进了卡子门,站岗的胡子喝道:“站住!”
“找大当家的。”亚力山大说。
胡子不轻易相信一个俄国人的话,又怕真的找大当家的误了事,便让他等着,去给占江东报信。
那天,胡子正办丧事,占江东的压寨夫人荒身子死了,在东北话中,荒身子是指没经锻炼的体格,十六岁的压寨夫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名副其实的荒身子,从来没男人上过她的身,占江东是第一个。
胡子马队经过一个村子,便将在柴火垛抱柴火的姑娘掠上马背。她出人意料地没挣扎没喊叫,一路乖乖趴在马背上直到带进四外透风的窝棚里。
“脱!”胡子大柜迫不及待道。
她很顺从,破乱包装物里的东西倒暄白而细腻,躺下的姿势表现对某种事情的熟悉。因此占江东说:“你是荒地格子(以前种过的)。”
“不是!”她坚决反对道。
“那你……咋会?”
她不说,难以启齿,父亲和继母炕上的事不怎么背她,那情形如做一种食物——烙烧饼,翻来覆去……后来继母起不来炕,落炕的原因对外称病了,实际是烙烧饼烙的,之前他已经烙死包括亲母在内的三个女人,村子中传言父亲的话很污秽。
“你是荒身子。”
“荒身子!”她维护自己的名誉,说,“真的没人种过。”
占江东属于胡子行道中的另类,什么江湖规矩他都不遵守,恣意妄为,一般大绺子奉行七不夺、八不抢,他呢,看中的都夺都抢,娶压寨夫人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压寨夫人荒身子突然死了,样子很吓人,周身都绿了,像一根透明的青萝卜,她是误吃一种毒蘑菇药死的。
“总归嘴馋x浪!”占江东爱恨交加,粗出这样的话来。
大绺子办丧事有请鼓乐班子的,占江东没请,不是怕花钱,而是考虑到绺子安全。
胡子来报信,占江东刚埋完压寨夫人从树林子回来,神情有些悲伤,清水一样淡。
“大爷,有一个老毛子找你。”胡子说。
“人呢?”
“我们没让他进卡子。”
“走,看看去。”占江东想到是蓝磨坊主亚力山大,别的俄国人他不认识,也不可能找到自己。
得知占江东刚埋葬了压寨夫人,亚力山大说了番礼节的话,转入正题。
“去黑瞎子洞弄出一个人?”占江东似乎不太愿意去。
“这个人对于我们很重要。”亚力山大说。
“什么人?”
“黑龙会的人。”
“日本人?”
“是!”亚力山大清楚不给胡子足够的好处,他们不会答应。
“事成之后,我给你们十匹速步马。”亚力山大说。
速步马生产在俄罗斯,非常名贵,只有花膀子队(俄国土匪)才骑这种马,而且是十匹速步马。
“中!”占江东答应下来。
“带上它,”亚力山大掏出一条黑色的上等丝绸,说,“将它挂在显眼地方,像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什么东西?”占江东不知蓝磨坊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这样……”他给他解释一番,胡子大柜听懂了,“哦,明白啦!”
亚力山大在匪巢里等待,占江东带人上山,他对他充满信心,占江东是山狗子——长期活动在山林里——弄出河下一郎没问题。
黑瞎子洞血腥的夜晚来临,安连长和三个看守的士兵被勒死,占江东抢走他们的枪,带着河下一郎翻过一道山梁,到了胡子老巢。
“逮来了,人你是带走,还是?”占江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