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决战淮海(4)

作者: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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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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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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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100字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兵笑崩了伤口,疼得嗷嗷直叫。泼辣的川妹子纵是见多识广,也被臊得两颊绯红,猛地端起尿盆,要扣在耍贫嘴的二子头上,二子立刻举手投降。小护士的红脸蛋和小胸脯让战士们遐想不已,恨不得伸手摸摸,或是任她的小手来摸摸自己。断了腿的兄弟对那屁股中弹的家伙甚是嫉妒,因为他的腚可以得到那双玉手温柔的捏擦摸拿,那家伙一边哼哼一边呻吟,不知是疼得还是舒服得。伤兵们在战场上是杀人的恶魔,而在这么一个黄花丫头面前,温顺得就像一群绵羊了。虽然被小护士发现了自己的龌龊小秘密,不无尴尬,但老旦此举却鼓舞了一间病房,众人干脆轰轰烈烈地半夜打手炮了,灯一拉就争先恐后窸窸窣窣了,两次下来就都司空见惯了。老旦却有了心病,常担心被小护士们搅了好事,自己还没有进入脑海中那个幻影,就被硬生生拽回来,好比刺出的刺刀硬生生要收回来一样,回力后冲,弄不好就伤了自己。


老旦扶着墙喘了会儿,用水冲去墙上地上那摊难看滑脚的东西,又用热水冲了身子,等着那玩意软下去了,就擦干穿戴出来。二子给准备的新衣服虽然破旧,却干净舒服,他再没有狗洞里的臭味了。一路慢行,天上星盏成片,像要流到阵地上一样。老旦边走边掏出烟锅,也不用看就装满了,抽得浑身都舒服了,就到了静悄悄的营房。门口的士兵只向他点头——战区大多如此,士兵对你敬礼,没准就招致一颗狙击手的子弹。他给二子递了烟,把一块洗澡时偷来的美国肥皂给了他。要过放在二子那儿的军刀,亲切地把弄着。一个月没用,竟觉得污浊了,他弄了块磨刀石轻轻地磨。二子喝了些酒,晕乎乎蹲在旁边的木凳子上看着。


老旦磨得很轻,像磨一块柔软的豆腐。这刀沾染着数十条命,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杀气在夜里依然逼人,却不能让老旦感到忌讳,几天不见便不舒坦。他曾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这把刀,很多人都知道他杀人的经历,却没有将他当作魔头,为什么杀和怎么杀都不重要,杀了这么多人,骨子里仍是一个只想回家种地的农民。老旦常暗示自己,就是再杀上百上千人,也不过是回家路上一个脚印,一段车程,一锅浓厚的烟丝,一杯辛辣的老酒。


“鬼子的刀就是好,你看稍微收拾一下就亮堂了,我都砍坏十几把大刀了,这哪是砍人呢,有几个鬼子都是被大刀活活砸死的……”二子懒洋洋地说。


“也不是每个鬼子都有……和你那刀不是一回事儿,黄老倌子的宝剑不就不一样?”老旦把刀放在油灯下,用块儿纱布沾着猪油擦。


“鬼子要是知道你用猪油擦刀,非哭着求你换刀不可。”


“那咋办?去哪找好油?总好过锈了吧?”老旦轻轻挥了一下,刀刃劈开空气,发出嗖嗖的声音,“用鬼子的刀劈鬼子,别提多痛快了,可用它来劈,总有点下不去手呢……”


“俺就知道你是为这个,以前睡觉都抱着它,到了这儿倒不用了,我看不少人都抡着鬼子刀,他们可不跟你客气。”二子掏出屁兜里一个小口袋,那里面是他的军功章,他一个个拎出来看,有的还弹一弹。


“你弄这干啥?快收起来,别丢人。”老旦皱眉道。


“怎就丢人了?”二子斜了他一眼,“你多得都能论斤卖了,我可就这么几个,还留着回板子村显摆呢。那个袁白老家伙,看他还说我游手好闲?哎你说哪个女子看了这些家伙能不动心?再加上存的大洋,盖上他连屋带院儿六间房,买上三亩地,三乡八村儿的女子没准儿就都来了,我一次就娶她三个,一个生娃,一个干活,一个……爱干嘛就干嘛,没事儿就陪我讲故事,把我这些年的事儿都讲给她。”


“黄家冲的也说?”老旦笑道。


“那有啥不能说?俺又不和你一样不要脸。”二子随口说道,见老旦突然不笑了,又说,“当然捡好的说,有些事儿她们听不懂的……嗯,给谁说都听不懂的。”


老旦擦好了刀,用抹布将油仔细地擦去,再用鼻子闻了闻,就了鞘里。“没事,黄家冲的事,我忘光了……”


门口有人跑来。“报告!”进来个兵。


“营长,这次,抓住十一个伤的,基本都挺重的,怎么处理?”


“不是交给情报科了么?”二子问。


“他们……他们说忙不过来,不要了。”


“那团部的意思呢?”老旦问,“我刚才在那儿,他们怎么什么都没说?”


“刚才刘副官派人来传信儿,说是……就地处置。”


“妈的,恶心事儿又让咱干……”二子跳下凳子,朝帐篷外吐了口痰。


“去瞅瞅……”老旦戴上了帽子。


十一个伤兵,能坐起来的只有三个,剩下的躺那儿晕着。伤势最轻的是个很老的老兵,一张破脸让人瘆得慌,它牛皮一样结实,从右耳到嘴下有道可怕的疤。这必是刀伤所致,老旦略一端详,猜是日本刺刀留下的。老兵伤了腿和胳膊,大腿下方钻了个鸡蛋大的贯穿洞,那是重机枪子弹的效果,这条腿是保不住了。胳膊也不轻,肘子下少了一截,医务兵潦草地帮他止了血,用一团烂纱布堵上就了了事。这边不缺枪支弹药,药品和粮食却不充裕,医务兵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老兵靠着战壕边儿,淡淡地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被打穿了胸膛的哼哼了几下,他就摸摸他的头。见老旦等几人来了,老兵扬了扬眼皮。


夏千守在一旁抽烟,见他们来了,扔下烟头站起来。


“营长怎么处置?”夏千张口就问。老旦点了下头,并没回答,他挨个看了他们的伤势,知道那八个不管救不救治,基本活不过今晚,而这三个要是不管,也必感染而死。见这老兵盯着他的烟锅看,就问:“老哥想抽烟啊?”


老兵点了点头。老旦将半盒美国骆驼掏出来,揪出一根,却没带火。二子忙蹲下给他点上了。


“抽吧,美国烟,和烟叶子差不多,有劲儿。”老旦也抽上一根。


夏千搬了两个弹药箱过来,老旦便坐下了。


“当多少年兵了?”老旦问。


“哎呀,这得算一算……”老兵龇着牙花仰起头,眼珠子转了转说,“这可久了,要从北伐开始算,那是民国十五年了。”


老旦心里咯噔一下,这竟真是个老兵。“二十年了,不容易啊,那怎么还没当个官儿啊?”


“我只会打仗,别的不懂,再说,这张脸寒碜人……”老兵的烟抽完了,老旦就又给他点了一根,顺手将半包烟给了他。


“老哥哪里人呢?”老旦抽出了烟锅,骆驼烟比自己这个还是差远了。


“湖南湘潭的。”


“干吗给共产党打仗啊?”


“人家给了地,不帮不好意思,再说家里也没别人了,都被你们国民党杀了。”老兵说得随意,小口抽着烟,似乎觉得刚才那一支抽得不太划算。


“共产党说的你信啊?”老旦问。


“信个球啊,先听着,厮杀了多半辈子了,谁说的算数?”老兵不屑道。


“也是呢……”老旦颇觉乏味,又问,“小鬼子打过吧?”


“打过,那太打过了……脸上这一下,就是在山西被鬼子刺刀捅的。”老兵怕他看不清耳朵下的伤疤,就侧过脸。他看见老旦的小拇指,就问,“你这指头有年头了,也是鬼子弄的吧?”


老旦点了点头,害羞似的握起拳,将它藏进手掌里。“杀过多少鬼子?”老旦问。


“这个么……亲手弄死两三个吧,和同志们合着弄死的也有四五个吧,后来就分不清了,炮楼下面埋炸药,一下子二三十个都炸飞了,不好算……”


“打完鬼子不回家种地啊?”


“回不去呀,你不也一样?”老兵狡猾地笑着,“你这烟锅不错,以前我也有一个,后来和人换了一把枪,那时候真不舍得,但是没办法,要不然就打不了鬼子了。”


“老哥,你这些弟兄……伤太重……”老旦皱着眉说。


“知道,咱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老兵并无沉重,只是收敛了笑。


老旦点了点头,站起身,老兵递给他那半包烟,老旦摇了摇头。


“嗯,谢谢老弟啊……”老兵仍是平静的样子,他用牙咬出一根新的,和烟头对了火儿,微闭上了眼,满足得像在抽着他的烟锅。


老旦把烟锅插回腰里,咽了口吐沫就去了,边走边看了眼夏千。夏千点了头。


老旦背着手离开了这条战壕,烟锅还是烫的,插在腰里心神不定。


二子三步两步追上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和他一起往前走。后面传来冲锋枪扫射的声音,清晰而尖利,二十发子弹全打光了才停。老旦把大衣裹了裹,决定今晚再喝个半斤八两,他的背后有点发凉,额前却流下了汗。


“多半包烟,就被你这么糟蹋了……”二子嘟囔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