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说话啊！”他气急：“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由得你说离就离？”

“您让我说什么啊？”她沮丧地抬起头，眼睛里噙满泪花。这么多年，纵然乔东对她有一万个不好，她也不会对别人吐出一个。她对他，处处谦让，处处维护，唯恐一个不小心让别人失了对他的好印象。外人看来，是她一直在占据着这场婚姻的主导地位，其实，她不过是一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服侍的奴仆罢了。为了爱他，她早已经没了自我，连享受一个妻子应该享受的欢乐都成了奢望，又何谈其他？

“关于这件事，乔东是什么态度？”苏明启接着问他。

“他没有态度。”

“没有态度是什么态度？”

“您别再问我了，好不好？”她痛苦地看着他，坚决地说：“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要离。”

“这么说，你离定了？”

“离定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乔东的感受？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玩儿过家家吗？可以说走就走？”他气愤地问她，其实也是道出了自己多年来藏在心底的感受。

“您为什么只会怪我？”她委屈地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刚想开口，又被她打断：“当初妈妈走的时候您为什么不对她说出这番话？是你当初的懦弱导致了我一生爱的缺失，现在，你又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你又……”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一个花瓶被他随手操起，摔落在地。她怔在那里，足有一分钟，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跑出门的苏晓米正好与迎面走来的米荔枝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米荔枝扶稳情绪激动的晓米，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不用你管。”她甩开米荔枝的胳膊，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米荔枝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望着脸色煞白的苏明启，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晓米吵架了？”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他猛然一怔，然后抬起头来冷漠的回应：“你怎么会来？”

“我……”她顿了顿，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突然想来看看。”

“哦。”他指了指手边的沙发，低声说：“坐吧。”

她没有对他讲实话。她来找他，其实是想拿一样东西给他看，可是看到面前这翻景象，她也只好就此作罢。

“你和晓米吵架了？”她再一次试探性地问。

他长叹一口气，把晓米想要离婚的想法仔仔细细对她讲了。

她将双手抱于胸前，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好久，她宽慰似的对他说：“你先别急，回头我找她谈谈吧，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晓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这样胡闹，还有多少好时光由得她这样消磨？唉……”他双手抱头，懊恼地说：“都怨我，是我惯坏了她，是我一直对她太过纵容了，才会导致她现在如此自私任性。”

“作为一个父亲，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她安慰他：“反倒是我，一直对她疏于照顾。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承担这种种错误，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他颤巍巍地摆手：“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也许我们真的错怪晓米了，也许她过的并不如意。”她说。

他摇头：“我太了解这个女儿了，她当初执意要嫁给乔东的时候，其实我并不同意。只因尊重她的选择，我还是让了步。他们结婚后，乔东这孩子确实很努力，也很上进，我还一直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棒打鸳鸯，她却突然提出要离婚，你让我如何不气？”

“有的时候，我们只看到了事情的其中一面，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却藏了别人无法知道的悲伤。晓米是任性了些，乔东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婚姻不是只依一个人性格的好坏而判定。它需要两个人长久地达到一种共识，一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笃定将对方纳入自己生命中的共识，而这种共识，其实与个人的性格是没有太大关系的。如果你爱他，你会为他改变。相反的，倘若不爱，再温顺的性格都会成为伤人的利器。”

“你当初离开，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共识吗？”他突然问她。这句话已经藏在他心里很多年了，他一直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对，才让她当年如此决绝地舍弃他们共同拥有的幸福。

“对不起。”她哀哀地道歉：“当初，确实是我伤害了你，伤害了晓米，如果再重新来过一次，我……”说至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只得双手掩脸，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直欠他一句对不起。这么多年，始终让他无法释怀的，也只是这一句悲凉的“对不起”。他可以放她离开，也可以给她自由，他要的只是一个理由。可是她当年却那样不容分说地离开了，没有解释，没有缘由，她想走，便走了，完全没有考虑过爱她的人的感受。

他不曾知晓的是，她早已后悔自己当年的行为。她不回，只因他的身边一直不曾间断过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如何用自己的失意去抗衡众多的柔情蜜意？他那样好，有多少女人都想占据他身边的那个位置。她却从来不知，纵然那些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是他心里惦念的只有她一个。

这天，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谈恋爱时的照片。许是时间已经太久，照片已经微微泛黄。那时候的苏明启还只是这座城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是从他的脸上已经可以寻出从容的气度。她从不后悔嫁给他，即使是当初决绝分手的时候，她也不曾后悔过。她在大学学的是金融投资，她一直认为苏明启是最具潜力的一支股。结果，他真的不负所望，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功人士。

她长久地望着那张老旧而破损的照片，时光把她召回到那些青春烂漫的日子。她轻轻抚着照片上他的脸，从灵魂深处竟然渗出一股强烈的震撼。那是她曾经真真实实拥有过的男人，可是她却在某一天把他弄丢了。

她开车来到他的家，却在门口遇见了哭着跑出来的女儿。面对那样冷漠而神伤的他，她再也讲不出什么。她是想来挽回一些什么的，却为自己曾经的错误埋了最沉重的一单。

米荔枝曾多次打电话给苏晓米，她撑着不接。米荔枝没有办法，只得让唐奇峰帮忙约她出来。

苏晓米坐在母亲面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飘飘地说：“如果你是来劝我的，那你大可不必开口。”

“我不是来劝你的，”米荔枝温柔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关于你和乔东。”

“我不想谈这些。”

“你是有苦衷的，是不是？”她直截了当地问：“可以把原因告诉我吗？”

晓米心头一颤，鼻头突然泛出淡淡的酸。她仰起脸，冷漠地说：“你当初离开我们的时候又何曾给过什么理由？”

“所以那么多年来，我一直过得不幸福。你想重复我的老路吗？”米荔枝激动地说。

“我也不想的。”她双手紧紧抱头，懊恼地说：“谁不愿意和自己的爱人白头偕老？我跟你不同，我不是什么女强人，更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是想和他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可是……”她拼命地摇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谁能明白我的苦？”

米荔枝走过去，抱紧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理解地说：“我明白，我明白……”

她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享受着她早已失落的温暖。“你们都不用再来劝我了，”她说：“我已经决定了，等乔东从韩国回来，我们就离婚。”

“既然这样，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米荔枝柔柔地劝：“你已经快30岁了，一个女人没有几个30岁可以挥霍，还拼的起吗？还离的起吗？希望你慎重考虑清楚。”

“你已经说过了，我都快30岁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我不后悔。”她坚决地说。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米荔枝的心头走过。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以后的晓米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的样子。可是她作为她的母亲，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枉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女强人，面对自己的女儿，她却真真正正地败下阵来。

再次站在苏明启的面前，她颓丧得像个孩子：“对不起，我劝不了我们的女儿。”

他沉沉地叹气：“不怪你，我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我是不是很失败？”她问他。

他用十分温柔的目光看向她，把她的一双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暖人心窝地说：“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你不怪我吗？”

他摇摇头：“谁都会有任性的时候。”

“可是你不觉得我这次任性的时间长了些吗？”

“好在我等过来了。”

她破涕为笑：“你等来了什么？”

“等来了你的回头。”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的。”她感动地说。

“可是你还是需要我，不是吗？”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默默滑落。他们在女儿失败的婚姻中各自寻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她曾那样自私地关注自己的心情，而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无法做到理解，最终导致了分手的局面。直到现在，若干岁月踩踏过去，若干情感铺陈过去，他们才懂得如何才能更好地经营这份难能可贵的情感。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在此刻回头，于万千情愁中遇见了对方期待的目光，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否则，他们将永远错失这个永恒的瞬间。

乔东从韩国出差回来，首先迎接他的却是一张没有人情味的“离婚协议书”。

“你真要这么做吗？”他平静地看着苏晓米，沉沉地问。

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请律师跟你谈。”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因为你的心里一直在想着别人！”她激动地说。

见他不语，她接着说：“乔东，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爱过我，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在想着那个林斯诺？”

“晓米……”

“我不要你的解释，我只想要一句实话！”

“晓米，我不想骗你，我和斯诺一起走过了一段十分难忘的岁月，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可是我一直不能忘记她。”

她看着他，突然一阵冷笑，而后，用手指点了点手边的离婚协议书，绝望地说：“我们找个时间把手续办了吧。”

“晓米……”他叫住她，却又不知接下来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却被这一声“晓米”唤出了很多的委屈和不甘。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她颤抖地说：“乔东，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我为你奔，为你忙，到头来，你的心里却没有腾出一个位置给我？到底是你太无情，还是我太愚蠢？”

“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无奈地说。

“你承认了，你后悔了，是不是？”

“晓米，我们都心平气和一些好不好？”

“不好！”她突然变得很愤怒：“我忍了那么多年，不想再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苏晓米！”他打断她，不留情面地说：“当初，是你耍手段把我留在了你的身边，真正傻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我！”

听到他的话，她猛然怔住。原来他早已知道她当年做过的荒唐事，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她的滑稽表演，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颤巍巍地问他：“既然你早已知道，你为什么不说？”

“你要我说什么？”他激动地说：“我娶回家的老婆竟然是个骗子，你还能让我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眼眶里满是泪水。她哭着说：“乔东，你太没有良心了。”

“抛弃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娶了富贵的你，我连脸都不要了，还要良心做什么？”

她跌坐在沙发上，好久，喉咙里吐不出一个字。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想，这场谈话已经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了悬崖边，没了退路，唯有纵身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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