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雅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41
|本章字节:11128字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果断结束了这场简短的通话。她冲到阳台上,打开窗子,把手机狠狠地抛掷到茫茫夜色中。她对着天空大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叫声被风吹散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她沮丧地发现,在这座热闹的城,竟没有一双耳朵可以收容她的愁苦。
乔东对她讲的话越来越少,每天只是重复性地道一声“我走了”,“我回来了”。这个家对于他来说成了名副其实的旅店。偶尔,她趴在他的肩头,渴望寻一点温存,他也只是推开她,道一声:“很累,明天再说吧。”到了明天,他又把日期推到了下一个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冷淡,随手抓起一个鸭绒枕头拍向他的头,大声吼道:“你是不是对我厌倦了?如果是,请你直说,我会识相离开,我一定会!”他一把揽过她,把她放于身下,一翻蜻蜓点水的爱抚后草草切入正题,然后,转身睡去。几次过后,连她自己都厌倦了,如果欢娱是靠求来的,吵来的,还有什么意义?
他对她的冷漠,成全了她新一翻的蛮不讲理。在家里,乔东不与她吵,她就开车出去和公路上的交警嚷嚷,几次被扭送到警察局,几次被吊销牌照,她全不在意,她有的是钱,一切用金钱可以解决地问题在她眼里全不是问题。有一次,她和小区里那个肥头大耳的管理员吵架,她掐着腰,问候了人家的祖宗十八代,把老人家气到休克。管理员的小孙女跑出来,推开她,一双小手指着她骂:“坏女人,你是个坏女人!”她怔住,呆立在那里,痛苦的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泼妇,连小孩子都不喜欢她。
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真是一个坏女人吗?不,她不是。她曾经那样知足而快乐过,在她十岁以前,她曾是一个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孩子,在父母的共同关爱下度过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十岁以后,一场突然的变故,一切都变了。
在苏晓米十岁那年,她的爸爸妈妈离了婚。
那天傍晚,她放学回家,在幽暗的夜色里,苏明启低着头对她说:“晓米,你妈妈走了。”
她把手里那张刚刚得下的奖状捏紧,又捏紧,来不及把书包甩下,径直冲进父母的卧室。衣橱空了,鞋柜空了,梳妆台空了,她的心也随之空了。苏明启跟过来,站在门边哀哀地看向她,眼神里满是落寞。
“为什么,为什么?”她大声质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说话,兀自走过来抱住她,眼泪钻进她的脖子里,凉凉的。那是她第一次见父亲哭,一个即将四十岁的男人,将头抵在她的肩头,哭得像个无辜的孩子。她用力去捶打他的背,责备他留不住自己的女人,留不住她的妈妈。他的脸上落满了泪水,他说:“对不起晓米,是我无能,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却更用力的捶打他,她说:“傻瓜,你有什么错,明明是妈妈对不起你,明明是妈妈不要你!”
从那以后,她在心里暗暗讨厌那个叫米荔枝的女人。
离婚是米荔枝提出来的。那是个精明强干又不甘于平凡的女人,曾陪苏明启一同打下江山。也曾经受过创业的艰辛,公司刚刚成立时不足十人,从设计、生产到销售,每个人都分身乏术。在最低谷的时候甚至一连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工作人员全都怨声连连。她为了贷款,托人找到各大银行的领导,说尽了好话,陪人喝酒喝到胃出血,人送外号“拼命三娘”。
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里,她和苏明启天天守在一起,吃泡面,喝白开水,他们历尽艰辛,荣辱与共。后来,他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而且稳步向前,每走一步都印了两个年轻人的心血。再后来,她有了苏晓米,她一边料理着各项家事,一边帮苏明启打理着公司里的各项事宜。一晃十年过去,他的身价百倍,从求人者变成了被求者,所到之处必是一呼百应。他自是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米荔枝的坚持和努力。他把公司一半的股份划于她的名下,无数个热门项目全都由她一人把持。她渐渐变得独裁,霸道,甚至烦于听到各种反面意见,职员们在私下给她取了外号,叫“毒皇后”。苏明启多次找她谈话,她全都置之不理。就这样,矛盾越积越深,他们对于管理和经营的理念也相差越来越远,她求新,他却一心求稳。她惊奇地发现,那么多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不思发展的男人。于是,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她吃完晚饭,突然把一张离婚协议书推到了苏明启的面前。
那个宽厚的男人以为自己的妻子疯了,他跑去翻日历,确定不是娱人节后,沮丧地坐到她的对面,幽幽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离婚。”她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离婚?”他哀哀地问。
“我们不合适,再在一起只会彼此都痛苦。”
“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为何走到今天才觉得不合适?”
她不语。无论那个可怜男人如何询问,恳求,她都不发一言。她坚定了离婚的信念,再劝下去,只能收得更多的厌烦。他早该知道,比起家庭,她更加热爱自己的事业。在她怀着苏晓米的时候,曾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出外应酬,谁也劝不下。就是她的这份敬业精神成就了如今的“苏氏企业”。如今,她却要抽身出去,她从来都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不甘于在别人的指导下埋葬自己的能力,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米荔枝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股份,除此之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她的女儿苏晓米。很快的,她凭借从苏明启那里分得的财产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并且从社会各界“招兵买马”,组建起一支“梦之队”,从设计到销售,全都是最新最快最好的。她依旧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穿梭于各场高官宴会和重要会议。她偶尔会在某个场合遇到苏明启,他们会像以往一样坐在一起聊聊近况,谈谈他们的女儿苏晓米,只是,不谈感情。有时,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四周都是冰冷的壁,她闭上眼睛,头脑中时常会浮现出苏明启的脸。他半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她:“可不可以不要离婚,只要你愿意,公司的事情可以全部交由你打理。”可是她不理,她要的不只是一个舞台,而是一个王国,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王国。
像苏明启这样的男人,成熟、多金、待人宽厚,是多少女人心中追捧的对象,她却如此漠然地放开了他的手。偶尔,在某个宴会上看到那些衣着光鲜的小姑娘拼了命地往他身上贴,她的心里不是没有嫉妒过的。可是那种嫉妒很快被事业上的成功所冲淡。她成了众人眼中的女强人,一个不倚靠男人,真正靠自己努力赚生活的女强人。每每有人在苏晓米面前把女强人的封号挂与她的母亲,她总会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不知道,女强人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
然而,在米荔枝的眼里,最可怜的却是那些失了激情和梦想的人们。为了得到自己的王国,她不惜与生活多年的丈夫离婚,抛下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毅然离开。虽然在日后的生活中,她并不乏对苏晓米的关心,可是再也换不回女儿的笑脸。在女儿眼里,一个家散了,再多的疼爱都于事无补。
苏晓米大学毕业的那年,米荔枝曾给过她一笔钱,作为给女儿的创业基金。苏晓米却漠然拒绝了米荔枝的好意。她说:“你以为这些钱能换回什么?”
米荔枝怔住,好久,她说:“换不回什么,却能换一个美好的未来。”
“你以为什么是美好的未来,做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强人?”苏晓米冷笑:“我这一生都不要做该死的女强人!”
她委屈地看着面前的女儿,一股沉沉的悲伤淹没了她。
苏晓米不知道的是,米荔枝曾经试图挽回过她的婚姻,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再也寻不回。
离婚后,米荔枝也曾有过两段罗曼史,可是最后全都无疾而终。后来,她沮丧地发现,原来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像苏明启那样忍受她的霸道和任性。于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她从一场宴会出来,命令司机开去他的住处。那一天,他却恰巧飞往英国。她没有在夜里吵醒佣人,自己用钥匙开门,可是那把钥匙已经打不开那扇大门。原来他早已把那把旧锁换掉,他不要她再来打扰他的生活。她双手掩面,弯身蹲在地上,痛苦地哭了起来。
苏晓米是转天清晨才发现蹲在门口的米荔枝。她头发蓬松,精致的晚礼装外只简单披了一件毛绒披肩,脸上的妆容颓败不堪。
苏晓米走过去扶起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抬起头,无力地冲女儿笑笑,然后望一眼那扇坚固的门,淡淡回问:“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进去再说吧。”苏晓米把她扶进屋里。
她立于大厅,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唯有那把锁,悄无声息地锁住了她,锁住了滔滔往事。她没有机会再回头了,永远没有了。那把锁,已经表明了苏明启的立场。而她,连责怪他的力气都没有。是她最先抛下了他们的婚姻,他在殷殷月光下一遍一遍地劝,一声一声地求,她全然不理。她决绝地说:“我们根本不合适,再勉强凑在一起只会彼此都痛苦。”他颓然地放开了她的手。彼时,他是爱她的,那么那么地爱,为了她,他可以放下骄傲,放下自尊,放下一切一切,可是他的“放下”成全不了她所追求的幸福。他曾无数次对无数人讲起,他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妻子,他满心欢喜地认为他们会天长地久。他想,连最艰难的日子都一起熬过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她和女儿曾是他的全部幸福啊。当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那一刻,他悲哀地想,她是他的幸福,他却成不了她的幸福。既然不能给她幸福,只有放了她,让她寻得一片更自由的天。
在她离开的那一天,苏晓米曾在深夜里打电话给她,愤愤地说:“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是的,她终没有逃出女儿的诅咒,她后悔了,可是一切却再也回不去。自那天从苏明启那里回来,她经常失眠,整夜整夜不能睡,一闭上眼睛就是苏明启那张熟悉的脸。她还会时常落泪,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委屈。出席宴会时还会常常醉酒而归,她从来不会如此没有分寸地经营自己,可是自那天起,一切都变了。她渴望有一双手能把她抱起,予她片刻温暖,只是片刻就好。她曾试过找别的男人,可是没有一双手可以抵过苏明启那双手的温度。她想念她的丈夫,想念她的女儿,可是每每想起女儿的话,她的心总是撕裂般的疼。
苏晓米说:“你会后悔的,我等着那一天,等着你无助的那一天。待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没有人!”
真的没有人在原地等她。她灰心了,厌倦了,放弃了,笃定自己会在寂寞中度过余生了。
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当年的那把锁其实是苏晓米换掉的。
苏晓米恨她的母亲,恨她的狠心离开。自母亲离开,她夜夜噩梦,每每从梦中惊醒,她独自跑到大厅,把和母亲有关的一切东西全都抛到窗外。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在天亮之前,她只得把那些东西重新拣起,归于原位。后来,在苏明启去英国出差的那一天,她果断地找人换掉了门锁,连密码都重新设置。她不给那个女人回头的机会,一次都不给。
她曾经把这些讲与乔东。乔东说:“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又何必做得如此之绝?”
她冲他怒吼:“她不配做我的母亲,不配做苏明启的老婆,她不配!”
除了晓米,没有人知道苏明启在离婚后曾陷在怎样的悲伤之中。她不会对任何人讲起,连她自己都不要再回忆起那段无望的日子。她曾一次又一次拍着父亲的肩膀,笑笑说:“没关系老苏,没关系的,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苏明启感激又悲伤地看着她,哀哀地说:“我可以重新找一个妻子,可是你怎么办,你的妈妈只能是米荔枝,只能是她。”
她匆忙抹一把泪,语气坚定地说:“我有你一个人已经足够,真的够了。”
自那天起,他们真就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苏明启没日没夜地工作,收入囊中的金钱成了梦幻数字。可是不够,不够,总是不够。朋友们劝他:“你这样拼,为了赚钱把健康都搭了进去,值得吗?”他总是只笑不语。只有苏晓米知道,工作于父亲来说只是一个遗忘的工具。那么多年,苏明启从未把任何女人带入家中,在他的心中始终为米荔枝留了一席之地。即使她不要,即使她拒绝,可是他依然要留,而且一直留着。
苏晓米知道,父亲在外面是有过女人的。有一次,她在家里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指明要找苏明启。她静静地把电话听筒递与父亲手中,他却沉默地挂断了。她转头看着他,忧愁地说:“你该认真去谈一场恋爱了,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他不语,只是轻轻抚一抚她的头,然后转身走开。
她一直记得父亲说过的话:“我可以重新找一个妻子,可是你的母亲只能是米荔枝,只能是她。”是啊,那么多年,他从未让任何一个女人打扰过他们的生活。以苏明启的条件,身边的女人自是不少的,可是从未有人淹没过米荔枝的位置,从未有过。
苏晓米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占据一个男人的心远比占据他的身体困难得多。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占据了乔东的心,可是若干岁月铺垫过去,她悲哀地发现,他的心原来一直不曾停留在她的身上。纵然他们之间少有大争大吵,却总似有一层东西挡在中间,隔出了裂痕,然后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她甚至不知如何来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她望着他熟睡中的脸,会突然淌下泪来,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幽幽地问:“怎样做才能使你不讨厌我,告诉我,到底该怎样做?”有时乔东翻身时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她,会突然一惊,然后不耐烦地问:“怎么不睡?坐在那里发什么神经?”她不说话,将身体退回到被子里,以被裹头,裹紧,再裹紧。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一口干枯的湖,即使连绵不断地扔进小石子都不会激起半点涟漪。她以为这一生都会在这种无趣中度过了,连他冷漠的原因都不知晓,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被固化了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