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记忆中的灰尘(1)

作者:雅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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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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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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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560字

唐奇峰没有向任何人讲起过,那一年,在广州,他和于婉馨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往事片段已经被岁月切割成不见天日的碎片。他不愿再想起,亦不知该如何诉说那些故事。


要如何诉说才能将那个女孩子的纯真形象圈留在那段令人神伤的岁月中?不愿想,不愿说,并不代表已经忘记,只是,他不想让那些不堪的记忆亵渎她刻在他心中的那个单纯的样子。


那一天,从斯诺的宿舍里出来,他独自走在漫天飞雪中,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于婉馨,想起他们在广州的那段岁月。冷风和着雪花灌进他的衣领里,触疼了他的心。


斯诺突然追出来,大声叫住他:“唐奇峰,你的围巾……”


他转过头来看她。她手里挥舞的是一条红色线巾,那样艳丽而火热的红,在他的眼前簇成了一团不灭的火焰。


她站到他的面前,叉腰,喘着粗气说:“这条围巾应该是定情信物吧,你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东西随意乱丢?”


“你怎么知道是定情信物?”


“如果我没有猜错,围巾上绣的这个‘’字母,代表的就是你的名字吧。”她笃定地说。


他默默接过她手里的围巾,挂在脖子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悲伤的情愫牵引着,制约着,以致念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眼。因为,随着斯诺手指的方向,他分明看到了围巾上绣着的另一个字母y。他无法忘掉,那个字母代表的是于婉馨。确切地说,它代表的是当年的于婉馨。


当年的于婉馨,纯得令人心疼。


可是,徒有清纯有什么用?在这座活色生香的城,最无用的便是清纯。于婉馨曾忿忿地对他念出这句话。他看着她,记忆中那个单纯可人的女孩子像不应季的花瓣,在他心里一片片凋零,碎成了尘埃。他悲哀地发现,他们的重聚走向的并非是一条光明之路,而是一座令人颤栗的孤坟。


于婉馨说:“如果我不曾改变,那么在这座城中,我会沦为和你一样令人不齿的失落人,两个失落人在一起要如何得到幸福?”


他怔在那里,第一次,他在她的面前感到一股无言的难堪。


“怎么了?”斯诺见他愣住,笑笑说:“不会是冻傻了吧?”


“我在看前面的广告牌。”他伸手指了指前方,随意地说。


“我没有带隐形眼睛,上面写些什么?”


“前面的字被雪花覆盖了,我只能看清后面的几个字,”他边说边念着:“全球,性问题。”


她站在他的身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走吧,”他说:“前面有一间小酒吧,我们去喝一杯。”


“我可没有钱。”她往前跨了两步,说。


“我请客。”他边往前走,边挥舞着手臂说。


“那我就不客气啦。”


两个人来到培训中心隔街的一间小酒吧,在吧台前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唐奇峰点了一瓶红酒,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静静地吸了起来。斯诺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吐出一个烟圈,半眯着眼睛看她,眼神迷离地渗了几分让人参不透的疼。


她摇摇头,端起面前的杯子,又指指他手里的烟,笑着说:“我真不敢相信,喝这种红酒的人会抽这种牌子的烟。”


“这有什么奇怪?”他说:“我在广州的时候,连这种牌子的烟都抽不起。”


“你在广州的日子很辛苦吗?”她问。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这些圈,把他圈回了那些难堪又辛酸的日子。三年了,他与于婉馨竟已经三年没有联系了。一股忧愁从他的心头涌起,他突然问她:“想听故事吗?”


“如果是你的故事,我就听。”她说。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晃了晃,竟晃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唐奇峰到达广州的第一年,曾和于婉馨度过一段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子。那时侯,他先后找了几份工作,都由于各种原因不了了之。于婉馨贴心地劝他不要急,她说:“凭我现在的工资也够养活我们两个。”他感激她的理解,亦为自己的无能隐隐自卑。


有一段时间,他真的闲在家里。他平日里很少出门,在这座陌生的城,他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孤僻又愚笨的外乡人。语言和生活习惯的不同把他的一身傲气一点一点打压下去,空留一腔无处诉说的愁。那段时间,他每天在家里为于婉馨买菜做饭,收拾房间,甚至搓洗内衣内裤……一个男人平日里不齿于做到的一切,他都为她做了。


他站在阳台上等她下班回来,听到她“噔噔”上楼的声音,他赶忙跑去开门,她脚上的鞋子还未甩掉便窜到他的身上,捏着他的鼻子问他:“有没有想我?”他大声应着:“我想你啊,真的很想你。”她才肯放他一马。


她真的有很孩子气的一面,像被大人宠坏的宝宝,霸道,任性,需要他耐心地哄着,娇惯着。这些,与当年在学校里的她没有任何差别。可是,偶尔,她也会突然变得阴郁起来,有时两人在床上摆扑克牌算命,算着算着她会突然把牌扬到地上,脸沉下来,冷漠地说:“什么鬼玩意儿,根本就不准!”那个时候,她的眼神总是冷得令人畏惧。他对她的突然变脸难免有些疑惑。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任性,情绪却不至于乍冷到如此地步。毕业与她分开的这几年,他其实对她的生活并不十分了解,他不知生活究竟在她的身上压了怎样的担子,让她变至如此,难以捉摸。


也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加班。他每次说要到她的单位去接,都被她冷言拒绝。他不想让她生气,也只好作罢。有时,他站在阳台上会看到有高级轿车送她回来,他问她,送她的人是谁,她只是简单地答说,是同事而已。偶尔,她的手机在半夜响起,她会轻手轻脚地跑到阳台上去接,如果回来的时候发现他醒了,她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转个身,蒙上头,一副很累的样子。他不是没有察觉她的古怪与变化,可是他不相信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在他的眼里,她依旧是当年那个陪他在校园里散步的单纯女孩儿。他想,她毕竟独自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子也是必然。他不想过分压制她交友的自由,更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多疑而可憎的男友。所以,即使疑惑,即使不悦,他也从不干涉她社交的自由。


他们就这样平淡地相处着。有的时候,他看着她,觉得她的眼睛里含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水,他弄不清那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可是每每这时,她又会突然对他挤出一个鬼脸,眼波流转,然后笑着去捏他的耳朵。他最怕别人捏他的耳朵,总会以哀哀告饶而收场。那个时候,他就想,他这样爱她,即使真的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他也可以陪她一同扛过。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扛过生活加载到他们身上的变故。他们还是分手了。


他是爱她的,可是他始终无法自欺。经常送她回来的那辆车,岂是一般的公司小职员可以开得起?经常在深夜响起的电话,怎能是普通朋友的无意骚扰?经常在她脸上出现的冷漠而迷茫的神情,难道只是她一时耍起的小脾气?她表现出的种种古怪行迹,成为插在他身上的暗刺,不说,并不代表不疼。


她25岁生日的那一天,他为她准备了丰盛的烛光晚餐。环境,气氛,情调,全都恰到好处。他们两两相望,眼波里饱含深情,本该是一个异常温馨浪漫的夜晚,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大醉而哭,以致道出一段在心里埋藏已久的话。


那天,为了配合气氛,她特意穿了一件丝质吊带裙,他的双手捏紧她的肩膀,用力,再用力。她看着他,眼泪簌簌落了一脸。


他说:“你说话啊于婉馨,你以为不说话就能掩盖你做出的那些丑事?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普通朋友,什么公司同事,全都是见鬼的谎话,我告诉你于婉馨,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她被他的双手捏得疼了,哭着说:“既然你知道,又何必留下来,没人要你留下来,没人需要你留下来!”


“你一直希望我离开,是不是?”他绝望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一腔愤怒在窜动。


“你根本就不该来,”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仿佛要道尽在胸腔里郁积的所有委屈:“你为什么要来?如果你不来,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我打扰你了是不是?”他痛苦地看着她,哀哀地说:“我以为我们的爱会战胜时间和距离,原来不是……”


“爱有什么用?”她激动地说:“爱能当饭吃吗,爱能生活吗,爱能买房子买地吗?你以为你脚下站的这个地方是说一个‘爱’字可以换来的吗?我告诉你唐奇峰,我早就不相信所谓的爱情了,你说你爱我,可是你能给我什么?你来广州一年了,你又为我做过什么?每当你在床上搂着我翻云覆雨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觉得自己像个妓女,被生活蹂躏完,又被你……”


“够了!”一个酒杯砸在地上,清脆,响亮。她抚住脸,怔在那里,半天,起身进了房间。门被“啪”地一声关上,他们的感情也随着那一声沉重的声响,终结了。


“你知道吗,一个独身女人独自在异地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斯诺坐在吧台上,看着一脸忧伤的唐奇峰,静静地说:“我经历过,所以我能理解那个女孩子的境地。”


他不语,默默饮下杯中的红酒,眉尖微蹙,透着清冷。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点小心眼儿?”她笑笑地问他。


“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的眉毛啊,没听说过吗,两道眉之间的距离比较短的男人,心眼儿也小。”


“想不到你对面相还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略知一二罢了。”她认真地说。


“有一句话不知你听没听过?”他问她。


“什么话?”


“现如今,肚子大的越来越多,度量大的越来越少。所以,心眼儿小已经算不上稀奇,肚子小才稀奇。”


她大笑:“那岂不是满大街的人都要穿孕妇装?”


“你现在可以改行做服装生意。”他严肃地说。


她摇头,笑得更大声了:“你真能鬼扯。”


他笑,呷一口杯里的红酒。耳边的钢琴声幽幽地传来,似在诉说着一则苍凉往事。


“想不想听儿歌?”他突然问她。


“我想听圣诞歌。”


他用英文和对面的酒保老外做了短暂的交流,转头抱歉地对她说:“可惜这里没有小提琴,不然我会拉给你听。”


“那换我弹给你听吧。”她突然跑到舞台上,和舞台上的钢琴师说了两句,然后坐在钢琴前,笑着冲他眨眨眼,一首轻松活泼的圣诞歌曲从她的指间缓缓滑出,静静地流曳在酒吧上方。


她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他高举双手,热情地为她鼓掌。她看着他,突然僵在那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寻着时光淡掉的颜色,于恍惚中,她竟看到了离开已久的母亲。


除了母亲,没有人为她鼓过掌。


方青孪曾经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听女儿弹钢琴,确切地说,她更喜欢那些音符拼凑出的旋律,忧愁的,欢快的,忧郁的,仿佛她激情燃烧后的人生,为了那一段的高潮,即使最终落得苍凉,也终不念悔。可是自从胡玲介入了她与林耀扬的婚姻,她变得对那些流转出的旋律充满憎恨。她恨。她恨林耀扬。她恨胡玲。她恨钢琴。她甚至恨曾经与胡玲学过钢琴的女儿。


有一次,斯诺在房间里练琴,她在门外听着,脑中突然窜出丈夫与胡玲亲热的场景,她愤怒地踢开女儿的房门,抓起钢琴上的琴谱,疯狂地撕扯,撕扯,纸片扬了满屋,落了一地。斯诺蜷缩在一角,整个身子因为害怕而不停发着抖。方青孪一把抓过斯诺的衣领,把她推到钢琴前,命令她:“把它砸烂,给我把这个无耻的东西砸烂!”


斯诺跪在地上,抓紧母亲的裤脚,一遍一遍地求:“妈,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方青孪弯身把女儿揽在怀里,母女俩哭作一团。自此,斯诺再没有在母亲面前弹过钢琴。偶尔,在母亲出门的时间,她会偷偷地拉开盖在钢琴上的红色绒布,叮叮咚咚地弹上几个音阶,可是怕母亲发现,又很快把一切恢复原状。渐渐地,连她自己也懒于去开启那架被岁月尘封起的钢琴了,就像那些悲伤的记忆,最好从此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这天,唐奇峰的掌声帮她寻回了那些在岁月中失落的记忆。


她走到他的面前,展一个淡然地笑,尴尬地说“已经很久没有摸过钢琴了,手都生了。”


“是吗?”他晃着手里的酒杯,微笑着说:“我只听出了欢快,其他的,我根本没去在意。”


“胡说,”她撇嘴:“你怎么会听不出,分明是在安慰我。”


他把吧台上的另一杯红酒递与她的手中,无所谓地说:“娱乐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就是这句话,让她想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她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女人,胡玲。


胡玲曾对她说过:“如果只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最好不要学钢琴。千万别以为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触摸琴键,因为老天并不会赏赐每个人一双漂亮的手,你有,所以才要倍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