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草黄马正肥4金山西见烟尘飞5汉家大将西出师6。

将军金甲夜不脱7半夜军行戈相拨8，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9，幕中草檄砚水凝10。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军师西门伫献捷。

【注释】

1走马川，地名，在今新疆境内。从正文“一川”两句看，这里似是平地。行，古诗的一种体裁。2行，这里的“行”字当是衍文，因题目而误入。雪海，在今新疆境内。《新唐书·西域传》：“北三日行度雪海，春夏带雨雪。”可能即其地。莽莽，渺无边际貌。3轮台，今新疆米泉境。取汉西域地名，唐时始置县，隶北庭都护府。4匈奴，本古北方部族名，这里借指唐西域的游牧部族。5金山，即阿尔泰山，在新疆北部和蒙古人民共和国西部。蒙古人呼金为阿尔泰。烟尘飞，指胡骑犯边，烽烟示警，故将帅出师西征。烟尘，尘土与烽烟相接。6汉家，实借汉以指唐。7金甲，犹铁衣。8拨，因是深夜，故以戈拨地导步。9五花，毛色斑驳的良马名。一说将马鬃剪成五瓣。见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连钱，马身上的斑纹。旋作冰，连上句指马身上的雪和汗水迅即结冰。旧时曾有“汗马”之称。旋，随即。10草檄，起草征讨的文书。虏骑，敌方的骑兵。慑，惧怕。短兵，指刀剑。军师，应作车师，唐北庭都护府治所。伫（zhu），等待。

【说明】

封大夫即封常清，蒲州猗氏（今山西临猗县）人。天宝十三载任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瀚海军使。曾奏调岑参充安西、北庭判官。军府驻轮台。五月，封常清曾西征播仙（在轮台之西）。六月，受降回军。冬，又破之。因其入朝时曾摄御史大夫，故称封大夫。此诗即于是年在轮台时作。

全诗句句用韵，三句一转，先平后仄，也是七古中一种独特形式。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岑　参

轮台城头夜吹角2轮台城北旄头落3。

羽书昨夜过渠黎4单于已在金山西5。

戍楼西望烟尘黑6汉军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7平明吹笛大军行8。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9，

虏塞兵气连云屯10，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注释】

1轮台、封大夫及下金山、烟尘、雪海注皆见前首。2角，军中所吹报时乐器。3旄头，即“髦头”，也即是二十八宿中的昴宿，旧时以为“胡星”。旄头落，意谓胡人败亡之兆。4羽书，紧急军书，上插鸟羽，以示加速。渠黎，本汉西域国名，在轮台东南。5单（chán）于，本是匈奴君长的称号。这是以汉西域之军与匈奴之战，比拟唐与播仙之战。6戍楼，驻防的城楼。烟尘黑，指播仙军活动。播仙在轮台之西，故曰“西望”。7上将，犹大将。旄，旌旗竿上的饰物。唐时节度使皆拥旄节，得以专制军事。8平明，天刚亮时。吹笛，第一句吹角指整师（集合部队），这里的吹笛指出兵。9阴山，在今内蒙古中部，匈奴常据此侵汉。10虏塞，敌方要塞。剑河，在今新疆境内，《新唐书·回鹘传》：“青山东，有水曰剑河。偶艇以渡，水悉东北流。”沙口，不详。亚相，犹次相。汉制，御史大夫位上卿，称亚相。封常清时摄御史大夫，故称之。勤王，为王事而勤劳。青史，古代削青竹为简（片）以记事，故史册称青史。今见句，赞美封常清功业胜过古人。

【说明】

封常清破播仙事，史传失载，据闻一多先生《岑嘉州系年考证》所考，在天宝十三载冬。

诗中的具体地理位置，有的当系借用，如阴山，距轮台、渠黎本甚远（说见《唐宋诗举要》），但就当时西部边疆交战方位而言，唐与播仙的战争地势，大体上还可想见。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岑　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2胡天八月即飞雪3。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4。

将军角弓不得控5都护铁衣冷犹著6。

瀚海阑干百丈冰7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8胡琴琵琶与羌笛9。

纷纷暮雪下辕门10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注释】

1判官，节度使下面资佐理的官吏。2白草，西域牧草名，秋天变白色。3胡天，指西域的气候。4狐裘，狐皮袍子。衾（qin），被子。5角弓，以兽角为装饰的硬弓。不得控，因手冻僵，没法控弦。6都护，当时曾设置安西、北庭等六大都护府，每府都有大都护，管理有关边政事务，这里是泛指，与上句“将军”是互文见意。将军、都护都冷得这样，更不必说士兵了。铁衣，护身的铁甲。著，穿。7瀚海句，意谓沙漠中处处都是冰雪。瀚海，大沙漠。阑干，纵横貌，犹遍地。百丈，指冰层之厚。8中军，本指主帅亲自率领的军队，这里指主帅营幕。归客，指武判官。9羌笛，注见李颀《古意》。10辕门，古代军营前以两车之辕相向交接，成一半圆形门，后遂称营门为辕门。风掣（chè）句，意谓红旗因雪凝而冰冻，风吹时也不能飘动了。掣，牵引。轮台，注见前首。天山，在今新疆境内。唐时也称伊州、西州以北一带山脉。

【说明】

梁萧子显《燕歌行》有“洛阳梨花落如雪”句，岑诗中的“千树万树”句当是用其意，却把胡天八月的一夜大雪，写得又猛又美。这场雪好像永远在他诗篇里飞舞着，使人想起《水浒传》里的“那雪下得紧”来，这句话同样有诗意。

自然多情，常常留给诗人以歌唱的天地。

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杜　甫

国初已来画鞍马2神妙独数江都王3。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4。

曾貌先帝照夜白5龙池十日飞霹雳6。

内府殷红马脑盘7婕妤传诏才人索8。

盘赐将军拜舞归9轻纨细绮相追飞10。

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昔日太宗拳毛近时郭家狮子花。

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

此皆战骑一敌万缟素漠漠开风沙。

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

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厮养森成列。

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

借问苦心爱者谁后有韦讽前支遁。

忆昔巡幸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

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

自从献宝朝河宗，无复射蛟江水中。

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注释】

1韦讽，曾任阆州（今四川阆中市）录事，住在成都，故杜甫在韦宅见到此画。他另有一首《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中云：“韦生富春秋，洞澈有清识。操持纲纪地，喜见朱丝直。”可见韦正当少壮。因为录事参军也举弹善恶，古有“纲纪掾”之称，所以诗中这样期待韦讽。曹将军，曹霸，三国魏高贵乡公曹髦（曹髦也以善画著名）一系之后。天宝末，玄宗每命他画御马及功臣，官左武卫将军（宿卫京畿）。安史乱后，流落在四川。画马图，据清朱鹤龄注，此图后藏长安薛绍彭家，苏轼曾写过赞。2国初，旧称一个皇朝的开国初期。已来，同“以来”。3独数，独唯。江都王，李绪，唐太宗之侄，故云“国初”。绪也以画鞍马著名。武则天时官至荆州刺史，后被杀。4真乘黄，意谓古代传说中的神马，现在真的又出现了。乘黄，神马。5貌，这里是描绘的意思。先帝，指唐玄宗。先，对死者的尊称。照夜白，马名。唐郑处诲《明皇杂录》，说玄宗所乘马，有玉花骢、照夜白。

参见《丹青引》注。6龙池，旧注也以为指唐长安南内之兴庆池，并有黄龙出其中的怪诞之说。明王嗣奭《杜臆》卷六云：“神马龙种，善画者夺其神，故龙池飞霹雳，不必有实事，注引兴庆池，非也。”似可取。龙池当为泛指，也即《丹青引》中“斯须九重真龙出”之龙。飞霹雳，比喻马像池龙那样腾跃飞舞。霹雳，疾雷声。7内府，皇宫中的府库。殷（yān）红，犹紫红。马脑，宝石名，也作玛瑙，有多种颜色。8婕妤（jiéyu）句，意谓妃嫔们奉着玄宗之诏，向内府索取马脑盘。喻此盘之名贵。婕妤、才人，皆宫中女官名称，此处泛指妃嫔。9拜舞，原为古代臣下朝见皇帝的仪节。10轻纨细绮，指精美的丝织品。《杜臆》以为“纨绮追飞乃贵戚权门之求画也”，连下句是用倒插法。清施鸿保《读杜诗说》，则以为“今按此谓赐盘之外，更赠纨绮耳。谓权戚求画，则是将军出朝，而诸人即于朝外以纨绮随归，似亦无此情事”。施说较长。屏障，屏风。

拳毛（guā），唐太宗六匹好马之一。拳，通“蜷”。郭家狮子花，据唐苏鹗《杜阳杂编》，代宗曾以御马九花虬赠郭子仪。似即狮子花。这是以太宗、代宗之马，兴起曹图中二马。战骑，骑兵。一作“骑战”。缟素句，意谓一张开白色的画绢，只见风沙漠漠中有骏马在奔驰。殊绝，与众不同。迥（jiong）若句，意谓七马中有黑有白，远远望去，就像寒空下烟和雪在飘舞。迥，远。霜蹄，《庄子·马蹄》：“马，蹄可以践霜雪。”长楸，古人种楸于道，故曰长楸。这里指大道。楸（qiu），一种落叶乔木。厮养，饲养马的役卒。森成列，形容人数之多。可怜，可爱惜。争神骏，各以神奇雄健相竞炫。顾视清高，指马昂首时的神情。深稳，深沉而稳重，指马的品性。借问，请问。支遁，东晋名僧，字道林，本姓关。《世说新语·言语》：“支道林常养马数匹，或言道人畜马不韵（不文雅）。支曰：‘贫道重其神骏。’”新丰宫，指华清宫。

新丰本汉置，宋时改名临潼，华清宫则在临潼东南骊山下。这里说的新丰宫非专名，是说在新丰的那座玄宗游乐的离宫。翠华，皇帝仪仗中用翠鸟羽毛作装饰的旗帜。这里指皇帝车驾。来向东，骊山在长安东北。腾骧，跳跃。磊落，纷多。筋骨，指筋骨挺硬。《列子·说符篇》：“伯乐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献宝朝河宗，《穆天子传》卷一，记穆天子西征，河宗伯夭逆之于燕然之山，后又与天子披图视典，用观宝器。后来周穆王自此归而上升，这里即指玄宗之死。又，《旧唐书·肃宗本纪》，载肃宗上元二年四月，楚州刺史崔侁向玄宗献宝后，过了一天，玄宗就死了。无复句，《汉书·武帝本纪》：“武帝元封五年，自浔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这句意谓，玄宗不能再巡游，即是说他已经死了。金粟堆，玄宗葬于今陕西蒲城县金粟山，陵号泰陵。龙媒，《汉书·礼乐志》天马歌：“天马来，龙之媒。”意谓天马来，即龙必至之兆。后因称良马为龙媒。鸟呼风，意谓良马既去，徒见林鸟呼风啼雨而已。

【说明】

骏马本来是诗歌的好题材，何况出于杜甫之笔。杜集中写马的有十一首，都是笔锋带着情感，都是性格化，并寄托着自己的抱负。写马，也写人。故而尤着重筋骨气概。

本诗当是代宗广德二年在成都时作。这时玄宗、肃宗已死，作者已是身经三朝的人了，诗里自有沧桑之感。所谓“绝大波澜，无穷感慨”。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说：“身历兴衰，感时抚事，惟其胸中有泪，是以言中有物。”

丹青引1赠曹将军霸

杜　甫

将军魏武之子孙2于今为庶为清门3。

英雄割据虽已矣4文彩风流今尚存5。

学书初学卫夫人6但恨无过王右军7。

丹青不知老将至8富贵于我如浮云。

开元之中常引见9承恩数上南熏殿10。

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

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

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

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澹经营中。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