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奥列格·吉沃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9
|本章字节:13418字
淋浴室里喷溅的水声哗哗响着。刚刚替班下来的领航员在这儿洗澡。这是第三个班次,“肯达尔班”的。
伊娃尽量不去注意画在池底的那只大家伙,她在池子里游了几个来回,又做了几次下潜。饱和了治疗盐的池水足以让她的身体自动浮在水面上。她闭上眼睛,按照指导上说的,她尽量让思想放松,思考愉快和轻松的事情。不知为什么,脑子一下子就回到她紧握操纵杆的那一刻。她仔细辨认着送话器传出的指令,耳边还有福克斯手指下发出的劈啪声。最让她感到畅快的,是前方火力线上炸开的一团团火光,与此同时,她心满意足地往手下的键盘上轻轻一捻,就让宇航船做出一个大范围的机动……
“一千次请原谅,上尉!”池边传来一个年轻人洪亮的声音。
伊娃停了划水。
“别担心,我背朝着您哪……我们的一个哥们儿有个建议,派我当使者来跟您商量……”
“怎么回事,克里斯托夫?”伊娃懒散地睁开眼睛,问。
“我们准备用空余时间搞一个模拟航行……时间定在明天晚上。不过,这种模拟跟往常不一样,我们要在两条船上同时进行。冲刺穿过小行星带,纯粹使用速度。我们班对法茨菲因他们的人。法茨菲因女士似乎也不反对,可她有事。所以找到您。我们是想找一个有经验的观察员,一个公平裁判。也许您给看看?我们赶点儿时间,一小时之内就完……”
“完全是一时兴起,热情爆发?”伊娃笑了,“想工作了,不务正业的小伙子们?”
“想啊!”克里斯托夫迎合着说。
“好吧,我同意。但要提前一个小时通知我。就这些?”
“还有……您知道,上尉,我们往图书室准备好,您给我们那儿扔上一个航行处理器的链接,这样一切就齐了。”
“啊,这我可得去跟技师商量。”
“嗯……要能行就最好了。”
“这就省得你自己去找技师,也不用说我知情,对一切负责了是吧?”
“嗯……”克里斯托夫踌躇了。听得见他在池边交挪换着两只湿脚。
“你太腼腆了吧,连自己求人都害怕,还背朝着我站着。”
“我怕碍了您的事,”克里斯托夫解释说,“维内尔中尉,他是那种……你看,我们还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他也总是在中央通管呆着。我们怎么找他,他认识我是谁?”
伊娃一下子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猛一翻身,就栽进了水里。她奋力游了几下,划向池边,抓住梯子的扶手。她甩了甩头上的水滴,从下面看了看上面的克里斯托夫。他的确是背着她站在那儿。她看着小伙子背上凸起的肌肉,心里忽然想,自己至少有半年没有到体能锻炼室了。
“你大概也是中尉吧,克里斯托夫,”她说,走出水池坐在池台上。
“我是二等。而他是技术大师,又是作战员。我不好意思找他。对不起。”
“你从哪儿听来的,维内尔算什么作战员?”伊娃喃喃地说,看着自己身上的疤痕,想到了维内尔前臂上那条弯弯曲曲的伤口和他的解释。全是捏造。
“是他在‘冯·雷’上沉过。后来在‘德卡尔德’上烧过,他跟拉申……可以说可以相提并论,不相上下。有人说,他是在最后一刻从‘戈尔波夫斯基’号上召来的,大概是拉申要求的吧。”
“好吧,”伊娃说,“你说,明天几点?”
“舰上时间19点整。当然,如果有链接的话。因为一般的处理器都太差。您明白,上尉。我们没人可以托付了……”
“链接会有的,克里斯托夫,”伊娃抬脚离开池台边,“你会有一个全元现实模型的。你想得不错,好样的。明天晚上18点,来找我吧。”
伊娃轻轻拍了一下克里斯托夫的肩膀,朝门口走去。然后她回了一下头。小伙子连忙把头低下,但是,他还是从头到脚把伊娃的全身看在了眼里。走廊里有些凉,伊娃肩上的水滴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娇小的***微微外张,装饰着一副结实挺括的肩膀。伊娃想笑。这小伙子,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差点儿忘了,”伊娃说,“我们队是谁担当主领航员?”
“我……”克里斯托夫说,双眼难堪地盯着地面。
“太好了。中尉,虽然你还不是专家,但是你的潜力很不错。十年以后,将军就会对你直接称呼名字了。我就是这个意思,要是我帮了你们这么多,你们还打败不了法茨菲因,那……”
“我们一定赢了他们!”克里斯托夫急促地下保证说。
伊娃朝浴室走去。肯达尔班的一个下级领航员闯了出来,见到外面的两个人,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咱的克里斯托夫坠入爱河了,在外面站着,浑身直打哆嗦!”
“你别瞎说八道了,”另外的几个人说,“难道你不爱她吗?”
“我当然喜欢她了!但没到他那个程度,我看,他太过分,可以说都有失礼节了。”
“这我感兴趣,说说,他是怎么打哆嗦?是兴奋的哆嗦,还是恐惧的哆嗦?”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家都说她在跟维内尔谈着呢。不对吗?”
高级领航员的休息舱内,占据主要位置的是一把巨大的操作椅。椅子扶手上嵌着密密麻麻的控制钮和按键。椅子对面是多用途终端器,万一遇到意外情况,伊娃可以使用舱内设备进入战斗状态。就是说,一条腿还在床上就可以开战。
伊娃将浴衣扔到床上,从壁橱里拿出一套轻便运动套服,贴身穿上。然后,它坐上操作椅,叫来中尉法茨菲因。她恰好在,很快就出现在屏幕上了。
领班领航员法茨菲因黑发飘飘,眼睛里带着点儿迷茫之色,看来,这姑娘正闹什么情绪。
“你好,马尔戈,”伊娃说,“我没打扰你吧?”
“说哪儿去了!”马尔戈一挥手,“谁打扰谁,这年头!”
“你明天真有事?”
“啊哈……”马尔戈笑了,“实话说,到没有什么事,我不过对这些比赛……我们就要解散了,有什么可比的呢?”
“你记得我们一块儿闯过小行星带的事儿吧。”
“那又怎么样?我们哪儿没去过?还是面对事实吧。我的关心点早就转移到下面去了。”
“可我们现在还在上面啊。万一情况发生逆转呢?”
“我看,我们的舰队逃不脱变废铁的命运。你还是花点儿心思,好好想想以后在下面怎么过平静日子吧。”她干脆地说。
“你可太幸福了,”伊娃并无意讽刺她。再过两个月,马尔戈就要退役结婚了。她的未来早已有了定数,新郎是一位经理的秘书。他摆出来的惟一条件,就是要她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宇航员。这位未婚夫已经为他们的相识杜撰了一个火星出差相遇美女的完美传奇。
“也许吧,”马尔戈并不掩饰自己的满足感:“还不知道在下面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尽量保持自己吧,生孩子,那是肯定的,这是种摆脱旧事的最好方式,而且,整整十年什么都不用干。”
“好吧,你不去,我来给小伙子们办这个节日。”伊娃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看看也好,看他们怎么对付你们那帮懒蛋。”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解散舰队吗?”马尔戈问。
“不知道,”伊娃回答,“至于我自己,我以后可能找家商队干干。”
“你以为那么简单,他们会要你吗?”马尔戈立刻表示置疑,“别忘了我们打下来不少商船呢。咳,我要是你的话,决不会在这种时候跟这帮小伙子瞎忙,还不如找个振荡器,放到合适的地方玩玩……”
“去你的吧,傻瓜!”伊娃真的发起脾气来,伸手猛地一下按断了通联。
她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牙齿紧咬着嘴唇,好久都没有从跟马尔戈的交谈中缓过神来。她把两手捧在胸前,强忍住了眼泪。问题是,马尔戈的话,句句都在理,这就是让她倍感伤心的地方。
这样呆了一会儿,伊娃稍微平静了下来,就开始跟主技师联络。维内尔没有立刻回应。显示器上是黑的,说明显示维内尔这会儿在中央通管,具体位置是卸载区。
“喂!”维内尔的声音终于来了,“我在听您说话,上尉。”
“您特别忙吗,安德留?”伊娃简短地问。
“忙得不行啊,”维内尔的声音很远,声音衬托着劈劈啪啪的电火声和机件的摩擦声。另一个沉稳的嗓音在说:“八个,好极了,现在再往左点儿。”
“注意那儿!”维内尔喊了一句,“怎么是八个?最少应该是十一。重来!”
“要不,我过会儿在联系?”伊娃问。
“稍等一下,”维内尔说。听上去,他显然没有穿特服,是通过一个主通道里的固定终端机传话的。伊娃等了一分钟,饶有兴味地听他用平稳但决断的声调,指挥着自己的助手安装设备。
“也许我一会儿去找你,好吧?”维内尔的声音又由远及近,看来他在中央通管自由自在地漂游着。“那,我去哪儿能找到您呢?”
“你可以到我这儿来吗?”伊娃问。
“没问题,”维内尔说,“现在我还走不开,待会儿见。”
“再见,”伊娃关了机,突然一下子觉得害羞极了。维内尔的声音,似乎还留在她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这种事情,在她的经历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这感觉很陌生,让她感到窘迫和不安。
她随椅子转过身,仔细看着自己过分拥挤的小舱,想找个什么放松自己注意力,让她变得平和的物件。
“我真的是爱上一个人了吗?”她自问道,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件收拾随处乱扔的衣服杂物。
安迪·维内尔加盟宇航员的行列完全由于饥荒。他从来就没有上过宇宙,更别说进战舰了。他出身行医世家的后代,从童年起他就知道自己将来要成为一个神经外科大夫,接他父亲的班。精准的仪器、高精密的技术和微生物研究很早就成了他的志向。父亲亲自教授他理解各种肌体部位的石膏塑型,对他逃课跑到诊疗室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校也将就了他的长期缺课,让他在大多数科目的考试上蒙混过关。
后来,维内尔再没有回忆过那段日子,那段美好时光:地球上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食物变得充裕,世界上也出现了不少美好有趣的事。人们陶醉在幸福的预感中,认为灾难已经成为过去,地球上的噩梦已经一去不返,生活自然会变得好起来。就连预言家诺斯特拉达姆斯也没有为近在眼前的新千年写下什么灾难和恶兆。巴黎大街上的咖啡馆重新开张,罗马城也重新修葺一新。地球另一端的美洲更是日新月异,几乎成了人间天堂。
这个神话般的美洲让维内尔的父母心驰神往,期望他们一家有朝一日能去那儿度假。维内尔也很想看一看那个大部分保持了传奇时代面貌的国度。绿树和蓝色的河水,甚至有人说那儿还有不少野生动物。安迪太想看看那些动物了,对旅行充满了期待。最后,他们一家终于定下了旅行行程。跟随着一大批游客一起,他们家乘船穿过了拉芒什海峡驶入了美洲。一家人通过了卫生检查站,登上了一条升潜快艇。穿过北极开进了美洲的都城。
一路上安迪兴奋不已,他站在动力甲板上,满心羡慕地看着操纵作快艇的一班船员。可是,船以巡洋舰的速度航行时,祸从天降,船突然撞上了一个不明物。几秒钟内,整个客舱就被水淹没。旅客中只有十五个人生还,其他十个人被冰冷的海水吞没。救援队奋力打捞,才把几个劫后余生者捞上救生艇。两周以后,维内尔走出温哥华医院的大门时,才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举目无亲,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身上还有一些盘缠和口粮钱,口袋里有一张回程票。但是,他们在巴黎的住所低偿了一笔突然冒出来的债务,而海难保险金实际上微乎其微,根本无法保证他日后衣食无忧。像大部分欧洲家庭一样,维内尔一家靠贷款活着,回家,意味着他要面对未成年人事务管理处的一大堆麻烦事。
“保你吃口饭,我们这儿还是没问题的,”医院主治大夫曾经跟他说,“要找工作的话,我们就爱莫能助了,我们这儿,自己人还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这是第一。第二,移民局总会逮着你的。说实在的,还是回国的好。”
他在城里转了几个礼拜。晚上,他蜷缩在便宜狭小的寄宿店房,任眼泪慢慢流淌。白天,他还要想办法糊口。他不能回巴黎。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重新走过那些曾经跟深爱着他的父母手牵手经过的街巷,他就感到无法承受。何况,他也无法接收孤儿院的生活。
没过多久他的钱就全花光了。接着,寄宿店礼貌地把他请了出来,医院的厨房也不再让他用了。法国,没有人要他,美洲也没有人留他。他当时才刚满十五岁,就已变得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一天,他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个绿树掩映的小公园,一个人往长椅上一坐,伤心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小兄弟,出什么事了?”有个人朝他走了过来。听他的话音,这人的心情不错。
“你走开……”安迪没抬头,用俄语说了一句。
“这可不太礼貌啊,老乡!”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别嚎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他这后一句说的是俄语。安迪吃惊地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来人。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的脸膛男人气十足,上面有一双活泼、充满笑意的眼睛。他身穿宇航员的制式军装,肩章上绣的是上尉军衔。
“真是给我碰上了!”年轻人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我知道你是谁了!就是你撞沉了美国潜艇,对吧,好啊,老乡,你真是个幸运蛋!撞沉了那个该死的东西,活该!”
维内尔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个上尉身上有种东西,会让人自然而然地相信他。
“好了,”上尉说着,跟他并排坐下,朝维内尔伸出一只手:“兴会!一级领航员,乌斯朋斯基·伊戈列耶维奇。你呢,朋友……”
“安德列·维内尔,”安迪说,用一只手擦去眼泪,另一只手握住上尉有力的手。
“我读过那次事故的报纸,”上尉点着头说,“知道你的事儿。不过,有件事我还不清楚:你现在想去什么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维内尔只能说实话。
接着,维内尔讲起了自己的经历。他的经历很短,却总有这事儿那事儿。讲才到那艘屏蔽了雷达信号的军用潜艇,那帮麻痹大意的当班糊里糊涂迎头撞上了一艘民用运输舰,他的故事也就到头了。
“是啊,”听完安迪的故事,上尉说,“你知道,朋友,什么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真正含义?无论你逃到哪里,总是见到越来越多的乱象。你越跑得快,无序就越跟得紧。宇宙里也是如此。但是有些人运气总特别好,让这种无序跟他扯不上关系。就像你,坐在这条椅子上,嘿,突然有个人过来给你调整了一下,一切就全变样了。说真的,我是怎么来这儿的,我自己都不清楚。好了,说完了,咱们走。”
“去哪儿?”安迪问。
“你已经年满十五岁,”上尉说,“现在,就是医院也不把你当孤儿看了,懂吗?就是说,你得找个栖身之地,拼命混出个吃喝来,”上尉继续说着,“好吧,废话少说,不客套了?好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好吧,我懂。”安迪点点头。
“回巴黎,他们可以给你最低补贴,让你上最差的学校。上了几年学以后,你就得扎进一家工厂,拼命干活儿挣饭吃,晚上还得抽空准备,复习考大学的一整套课程。考上大学呢,你还得再蛮干五年,白天上课,晚上也得找份儿工作。大学你会争得奖学金,学分也许还能不错,因为你怕丢了补贴嘛。这时候,你在班上还得努力干,才不会被炒鱿鱼。这还是往好里打算,最后免不了在一家什么热电厂混下去……你看,这是你想要的吗?”
“上尉先生,”安迪坚定地说,“不要劝我了。我自己明白我是什么处境。您要把我带哪儿去?告诉我,我就会跟你走。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你。”
“好样的!”上尉说,“这就对了。相信我。如果你懂医术,那么我们的那些仪表对你来说,就简单多了。等到你十八岁,就会有个顶呱呱的职业,享受不少优厚待遇。我还得说,要是你愿意转行搞医,那也很简单。好吧,你拿主意。到军校就十分钟的路。”
“我不知道,”安迪嘟囔着。“军校……?脚抬高,正步走?”
“你说什么!”上尉笑了,“是宇航学校!那儿到处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样板,保证都是一些好哥们。”
“我可不够年龄……”安迪畏怯地说。
“这不成问题。”上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