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程莫依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却不像是医院，因为没有那股刺鼻的药水味。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花板上虚无的某一点。

房门吱哑一声被推开了，逆着光的缘故，来人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那么清晰，他走到床边，放下手里一大袋的东西，坐在床边轻轻地说：“小屁孩，你醒啦？怎么样？觉得好点了没有？”

过了很久，程莫依的视线才从那虚无的一点慢慢会聚到李泽睿身上，她看着他，第一次没有疯闹，安安静静的，就像一只空谷幽兰，“我很好。谢谢你，李泽睿，是你救了我。”也是第一次，她那么温柔的喊出他的名字。

李泽睿咧开嘴一笑，有点别扭的挠挠头，这个动作被穿着昂贵西装的李泽睿做出来，显得更加怪异，忽然，他探过身，伸出手，“啪”的一声就敲在了程莫依的额头，程莫依吃痛，皱着眉正要发作，骂他是不是疯了，李泽睿却抢她一步，黑着脸说：“叫你跟我客气，你个小屁孩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程莫依看着他委屈却又任性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眉角弯弯，瞳仁又黑又深，“我谢你怎么了？感谢你那是给你面子。”

因了她这一句话，李泽睿才展开了眉，正色道：“这才是我李泽睿认识的程莫依，我李泽睿的小屁孩。我不管你以前心里曾经有过多少伤口，有没有痊愈，在我这里，你只能大大喇喇地笑，不能露出一副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他拉着莫依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凑到她耳边说，“我要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永远想不起那些悲伤，让我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好不好？”

他说的情真意切，程莫依听得心酸难耐。

她轻轻地把手从李泽睿的手里抽出来，扭过头隐藏自己眼角沁出的泪，装作很轻快的问：“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李泽睿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继而展开笑脸，像个考试得了满分来索奖赏的小孩子，“我的房间，漂亮不？”

漂亮个鬼，跟个医院似的，白森森的。程莫依一撇嘴：“带我来你家干什么？我不是说了送我回家吗？”

“我不放心。”顿了一会，他又说，“我舍不得让你离开。”

那天在酒吧门口分开以后，他只给了程莫依自己的名片，却忘了询问她的联系方式，心里懊悔的要死，几乎每一天都难以入睡，心里脑海里全是程莫依的身影。她长高了，更瘦了，眉眼之间也更加清凉了，这样的程莫依他是陌生的，却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只要进了脑海，就再也难以忘记。

程莫依把脑袋埋进被单里，不再说话。她确实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泽睿了。

李泽睿硬是把她的脑袋从被窝里拉出来：“你个小屁孩，被窝有我这么好看么？你钻进去做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程莫依躲进去，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程莫依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霎也不霎地看着李泽睿，他脸一红，忍不住错开了程莫依灼热的视线，她忍了很久才没有让自己笑出来，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李泽睿的胳膊：“哎，我的手机呢？”

二

李泽睿皱眉：“什么手机？”我要你手机干什么，又不是你家长，还怕你早恋来着？““就是我的手机嘛，那王八蛋欺负我的时候，掉了，你没见么？”程莫依说话的声音很小，只要一想起那两个猥琐的男人，她的心就慌，如果不是李泽睿恰巧出现，恐怕她现在已经走上玉石俱焚的路了。

“我没见，要不我陪你回去找找？”李泽睿为自己的不细心感到愧疚。

程莫依从床上坐起来，叹气，“不用了，丢就丢了吧。”只是很心疼，那手机里的照片，全是她的心头宝，不过幸好，她前几天刚在电脑里备了份，“现在几点了？”

李泽睿抬起手腕，“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二十八分。”

“什么？！”程莫依尖叫一声，立刻下床穿鞋。

李泽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硬是压回床上，“你身体还虚弱着呢，什么事这么急啊？”

程莫依被他的胳膊紧紧箍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好乖乖交代：“和夏之琳约好了今天陪她的，我消失到现在，手机又没人接听，现在她一定急疯了！”

程莫依说得没错，夏之琳确实是快急疯了，秦夜和薛锦寒在仓库里只发现了一滩血，和程莫依遗落的手机，让她的心彻底掉进了低谷，抱着宝宝就开始嚎啕大哭，全然不像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更像是失去心爱的东西的小孩子。

秦夜心疼的抱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薛锦寒瘫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手里握着程莫依的手机，眼睛全是隐忍的伤痛。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夏之琳打进来的。继续看下去，他的手一颤，差点丢掉了手机：在通话记录里面，赫然有一个号码被存成了“阿锦，是不是你？”

阿锦。

她还是叫那个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阿锦。

薛锦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默默流着。程莫依是他心底无法填满的一个黑洞，十几年来一直吞噬着他的情感。天空湛蓝悠远，白云飘飘荡荡，他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少女的程莫依曾经说过，薛锦寒，你是蓝天，我是白云，这辈子，无论我在哪里，都要在你心里。她果然在他心里盘踞到现在，并且生根发芽，侵透到他的骨髓，融入到他的血液。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薛锦寒对着空旷的天空嘶声力竭地吼着：“程莫依…程莫依…”那么惨烈的声音，那么悲怆额情绪，震住了夏之琳的哭声，她站在那里，和秦夜看着发疯似的薛锦寒，心里起了个疑惑，“秦夜，薛锦寒…还在乎莫…依？”以前，他伤莫依那么深。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程莫依。”秦夜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世界上有些人，注定了要等到彻底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回头。幸好他和夏之琳，没有那些波折。想到这里，他把夏之琳又狠狠地抱紧怀里。

三

夏天的太阳那么毒，薛锦寒就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手里握着程莫依的手机，一动也不动，眼睛呆呆地看着手机里程莫依偷拍的他的照片。

那是一张少年的照片，是他唯一一次笑起来的时候，是在那个雨天的酒店里，他睡着以后，程莫依偷拍的。他的眉眼是舒展开的，没有了平时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和阴骛，从拍摄的角度看，他那时候应该是怀里还抱着女生的，脸色难得的柔和。

汗水混着泪水，不停地往下掉，秦夜走过去想把他拉进车里，被拒绝，只好无奈的任由着他折磨自己。他走进车里，夏之琳抱着孩子问：“他还是不愿意走吗？”

秦夜点点头。

夏之琳一撇嘴，“他以为他这样就能够救莫依吗？要是在太阳底下暴晒就能够救程莫依的话，我夏之琳早就去做了，”她显得有些激动，把怀里的孩子都吓哭了，只好低下头晃着臂弯里的宝宝，“宝宝乖，不哭了，警察一会儿就会去救你干妈的。”可是自己的眼泪就那么掉下来了，电话里又不是没有听见那个肮脏男人的话，就算是警察找见了莫依，她也肯定是被***了。

依她的性格，又怎么会忍着屈辱活下来呢？

一边是薛锦寒，一边是自己的老婆，秦夜真是忙得手足无措。这边正哄着薛锦寒上车呢，那边夏之琳就抱着宝宝哭起来了，这厢刚安慰了自己的老婆，薛锦寒又用双手狠打树干了。心力憔悴的秦夜站在两人中间大吼一声：“我拜托你们两个不要这样了好不好！这样就能救得了程莫依了吗？警察已经介入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找到程莫依，并把那两个王八蛋绳之以法的。”

好几个小时了，夏之琳终于哭累了，看着接近崩溃的秦夜说：“秦夜，先把这件事瞒着程爸爸，上次莫依说程爸爸身体不好，就先不要让他知道，要是他也出事了，我就真的没办法给莫依交代了。”

“我知道。”秦夜点点头。

“去吧，你把薛锦寒绑也要绑到车里，这毒辣辣的太阳晒着，可别让他中暑了。”夏之琳整理了一下头发，“他这种状况也不适合开车，你把他拉回去，我开他的车回去。”

薛锦寒的两只手整个儿已经被粗糙的树干蹭烂了，秦夜看着他，心里想这个男人真是疯了。然后不管不顾就把薛锦寒拖进了车里，塞到副驾驶座上。

夏之琳抱着宝宝已经坐到了薛锦寒的法拉利跑车里，把孩子固定在副驾驶座上后，她就发动了车子，等着秦夜将薛锦寒拉走。

就在这时，夏之琳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直接摁掉了。以前心烦难过的时候，她谁都不见，谁都不想理，除了程莫依。

不到几秒钟，电话又响起来了，夏之琳置之不理，任着电话响。她想的是，你要响就响吧，老娘看你有多执着。

可是，电话始终没有挂掉的意思，执拗地响着。

夏之琳心里一烦，抓起电话就吼：“你奶奶的谁啊，老娘心里正难受着呢，别傻不啦叽地往窗口上撞！”

四

电话那头传来细细的声音：“之琳，让你担心了。”虽然没有看见手机上的最后一通来电，但是程莫依直觉里觉得，一定是夏之琳见她不到催促她来着，也许她现在已经赶到了地方，发现没有自己的身影，正绝望着。

夏之琳听到那个声音，一下子喜极而泣：“莫依莫依，我的好莫依，你到底在哪里？你没事吧？那个坏蛋有没有欺负你？”

她带着哭腔一连抛出那么多问题，要是以前魔程莫依早就笑她了，可是现在，她却心酸难过的想要抱着夏之琳，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句亲爱的我没事。

“之琳，我没事。”用尽了力气，程莫依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原本以为三年的磨砺让自己更加淡漠凉薄了，却没想到，回到国内后，反而比以前哭得更多了。再说了，李泽睿还在一边坐着看着自己，要是在那个小破孩的面前哭了，岂不是太丢人。

夏之琳转过头，闭上眼睛感受车窗外的阳光，忍不住说：“莫依，我真的好怕，怕你被…”

“不要担心了亲爱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其实，当初程莫依心里又何尝不怕呢。她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任何的资格面对薛锦寒，虽然他曾经那样伤害过她，可是一转头，她还是忘不掉他偶尔的好。

“真的没事吗？真的吗？”

“是真的呢，亲爱的琳琳，是老天垂怜我，派了个天使下来拯救我呢。”程莫依说得极其认真，李泽睿却捂着肚子倒在了床上，强忍着那股笑意。程莫依见状，抬起脚踹了他一下，又翻了个白眼。为了安慰难过的姐妹，自己的话是说的有些装清纯的感觉了，但李泽睿也没有必要笑得这么夸张吧，要不是看在他的确救了自己的份上，她才不会轻易饶了他呢。

夏之琳欣喜，连忙问程莫依在哪里，她一定要亲眼看见她，确定她是真的没事，才放得下心来。

程莫依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在李泽睿的家。电话的声音有点大，李泽睿模模糊糊听到了，看见程莫依在犹豫，就立刻夺过电话，快速报上地址，在程莫依反应过来之前，将通话挂掉，把手机关机扔到自己身后。

程莫依目瞪口呆，忽然大叫一声，龇牙咧嘴地朝李泽睿扑过去，“李泽睿！”这男人多年不见，越长大越成了个王八蛋了！居然敢夺她的电话，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在担心要不要让夏之琳知道自己在李泽睿的家里。

她现在在之琳的眼里已经算是大半个剩女了，她巴不得程莫依身边能够出现几个极品男人。要是让夏之琳知道了自己和李泽睿的关系，还不使劲把她和他往一个阵线上撮合啊。但是李泽睿居然抢过她的电话报上了地址，简直是罪大恶极。

那边夏之琳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发了好一会的呆才反应过来，男人，程莫依身边居然有一个男人，她一愣，冲下车子对秦夜喊：“秦夜秦夜…”

秦夜已经发动了车子，听到之琳的声音，探出脑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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