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到最后坐上出租车，程莫依的嘴角还是向上扬起的，许久不曾放下。

见到李泽睿，以前那个活泼天真的程莫依好像又复活了一样，好像又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还在山西老家，程天沐和莫晓蕊还相亲相爱的时候。扬起嘴角，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如画风景，左脸颊的酒窝似是盛满了醉人的醇酒，酒香迷人。

她用手指夹着李泽睿的制作精美的名片，对着落日的余晖细细端详。如今看着李泽睿那三个字，出现在脑海里德再也不是十几年前那个鼻涕邋遢的小鬼了，他早已改头换面，成为光芒灼灼的焦点。他已经和薛锦寒一样，成为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

她想起刚见到坐在兰博基尼跑车里的他时，脑子里是一闪而过的那个词：稳重。可是，下一刻男人却摘下墨镜，扯开一个孩子般的笑容，冲她说：“没关系。”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多面呢？在包厢里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又是另一副模样，和薛锦寒对峙的时候，又像一只死死守着自己宝贝的小兽。

只是，无论怎么变，面对程莫依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小破孩。

想到这里，程莫依收起名片，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刚刚分别的时候，李泽睿坚持要亲自开车送程莫依回家，可是被拒绝了。她是把他当做记忆中的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破孩的，所以才会大胆地说出那句“我们做的那些事，耍的那些小把戏，彼此的小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李泽睿看着她笑红的脸蛋，当着那么多路人的面，低下头在她傻笑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极其认真地说：“所以老天让我们再一次相见，就是为了再续前缘。”

只是一下，却让沉浸在欢喜里面的程莫依反应过来，她看着李泽睿认真的脸，听着那句真心的情话，却一下子惊惶无措。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用炽热真诚的眼神看着她，说要陪她一辈子，结果，却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的一片痴恋，讽刺了她的执着。

她已经快二十八岁了，已经过了相信白马王子的年华，在她的眼里，童话的外衣是灰色的。爱一次，伤一次，心已经伤痕累累，被海水淹没的感觉太过难过，她没有办法再承受，只有逃离，躲在自己的世界，以为这样便不会受伤。

怎么可能？！

凄然一笑，连司机都忍不住从从车内的后视镜里偷偷瞄了好几眼。还真是托薛锦寒的福，现在的程莫依，简直是不沾人间烟火的美人。

回到家的时候，整栋楼一片漆黑，被周围房屋的温暖灯火包围，显得那么萧条冷瑟。

程天沐还没有回家，莫依走了一圈，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疲惫的坐在沙发上，翻出手机想给爸爸打个电话，问一下他晚上想吃什么，自己好去菜市场买菜。

翻出来才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只好又去找了充电器。手机打开，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一下用尽了十几条短信。

程莫依好奇，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她找的这么急。她从来都是容易被忽略的那个。

手指轻轻一点，翻开来。

是刘彬。

“莫依姐！快点来人民医院！程董出事了！！！”

傻傻的呆在那里，努力消化着这十几个催命一样的汉字。

二

呆滞良久，她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拨通了刘彬的电话，“嘟嘟”两声之后，电话立刻就被刘彬接起，看来他是一直把手机拿在手里的，不然不会这么快，“莫依姐，你终于开机了。”是如释重负的语气。

“我爸爸究竟出什么事了？”她说的那么急切，恨不得立刻马上知道父亲的消息，又害怕知道之后那个消息会让自己绝望。那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了，她绝对不可以再失去他。

“我也不太清楚，你快点来人民医院吧。你在哪？我去接你。”刘彬的心情同样是焦急的。程天沐性格温和，给了他一份稳定又不是很辛苦的工作，让他可以养家糊口，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自然是十分的关心程天沐。

程莫依立刻拒绝：“不用了，你守在那里，我现在立刻出去打车，有什么见了面再说。”

挂了电话，程莫依的心里忽然感觉空荡荡的，比那种盈满腥咸海水的更让她难过。如果说薛锦寒带的背叛是带走了她的整片天空，那么，如果程天沐离开，她失去的将是整个世界。

她急急的拔下手机的充电器，换上另一块电池，一边往外奔，一边给夏之琳打电话。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够打给谁，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让她展露一下内心的脆弱。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坚强的女人。

是谁说的，如果一个女人无坚不摧，那一定是因为缺少爱情。

可是现如今的程莫依，就连无坚不摧，都是强装出来的。只是因为不想让心爱的人为自己担心，所以大喇喇一笑，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其实究竟好不好，只有那些夜夜纠缠着她的噩梦知道。

“之琳，我爸出事了，怎么办？”她说的那般急切，眼泪止不住就掉下来了。

夏之琳正抱着纸巾看韩剧呢，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接起程莫依的电话，一听到她湿嗒嗒的声音，立马就甩了纸巾盒，光着脚丫子蹲在沙发上，柔声细语：“怎么了？莫依你别急，慢慢说。”

程莫依原本慌乱的心，在听到夏之琳的声音后，奇异的安定下来，“我今天本来打算逛完街就回家给老爸做晚餐的，结果碰见了从加拿大过来的jonas，后来他走了我又遇上了一个故人，这一下午的时间久全给耽误了，手机没电关机我都不知道，刚刚回到家里充上电，就看见了刘彬发来好几十条短信，说我爸出事了，在人民医院。”她转身锁上大门，奔到路边拦计程车。

这是比较安静的一片地方，住户大部分都是有钱人，都配有私家车，所以一般路过的计程车很少。程莫依站在那里，半天不见一辆车子经过，心里记得像有一把火烧着似的。

她看见路对面有一辆车，车灯还亮着，应该会有人在，也顾不上矜持不矜持，跑过去急切地问：“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去一趟人民医院，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住院了，可是我现在拦不下计程车…”她泪眼朦胧，再加上天又黑，完全没有注意停在那里的是一辆什么样的车，也根本没有看清车上的人的脸。

三

“上车。”是好听的，刻意压低的男声，车上的人没有一丝犹豫，发动了车子。

程莫依感激的一笑，不停的说着谢谢，然后打开后座的门坐上去。手机还放在耳边，夏之琳在那边大吼大叫：“你在跟谁说话呢？”明明在跟自己打电话呢，却说什么送她去医院。

程莫依没有解释，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解释。“之琳，我现在坐上车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人民医院了。”

“你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我现在去？”夏之琳很是不放心程莫依一个人，她这二十几年遭遇了太多打击和磨难，她心疼她，十分的心疼。有时候想想，如果可以，她甚至是情愿替她承受那些无法言说的伤痛的。

说不出口的痛，才是最真切的痛啊。

“不用了，你在家好好照看小宝贝吧，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经历过生命中第一场磨难，莫依知她是那样的珍惜和秦夜的爱情结晶，虽然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的，心里却没有一刻不在担心秦夜忽然有一天会厌恶自己。

那些灰色的过往，只要一想起来来，就像一只编织的密密麻麻的网，紧紧缠绕着心脏，并收紧，收紧，直到脆弱的心脏呼吸难耐。

她挂了电话，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朱唇轻启：“麻烦你了。”

前面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只有汽车在平稳的路上缓缓行驶。车厢内响起一阵舒缓的轻音乐，程莫依再也止不住像海潮一般袭来的睡意，歪着头沉沉睡去。

开车的男子从后视镜里凝望着程莫依光洁的额头，微皱的眉眼，还有细白的脖颈，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他的内心忽然起了一种冲动，想要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深情的拥吻，告诉她，他很想她。

最终还是压制下了那个念头。

他知道现在的程莫依，全部的心思都已经跑到了人民医院，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不会让她觉得反感的事，就是尽量用最短的时间，将车开到人民医院，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而程莫依，又一次沉入梦靥。

漫无边际的冰冷的海水，纠缠肆扰的海藻，还有睁开眼睛也看不到边的黑暗。程莫依感觉自己的身体浮在海水中，被纠葛的海藻缠绕包围，从脚踝一直淹没到胸口。她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双茫然失措的眼睛，即使努力睁大也看不到希望的光芒亮起，也看不到有人像王子一样从天而降，带着一身的耀眼光芒，微笑着对沉溺的她伸出手。

海潮泛滥，头发像海藻一样缠上身体，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想挣扎，却动不了，喊，喊不出口。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紧紧缠绕着她的胸口，让她感觉生不如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程莫依满头大汗从座位上弹起，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

车子猛然停下，前方的人快速拉开车门下车，打开后车门坐上去，关切而又焦急：“莫依莫依，你怎么了？”

程莫依像被控制的傀儡木偶一般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人的脸，一双眸子却在瞬间失色。她狠狠地推开他，尖利地嘶喊：“你滚！我不要再看到你！”打开车门仓皇逃窜，高跟鞋在路面上敲击出不安的声响。

四

她跑得那么慌乱，好像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再一次沦陷在他偶尔展现的温柔陷阱里，像多年前一样的傻，为了他吝啬的柔情奋不顾身。

可是，这是哪里她都不知道，奔跑的脚步换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高跟鞋早已在奔下车子的那一刻断了跟，她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找不见回家的路的孩子。

那男子追上去，毫不犹豫地从身后一把打横抱起她就往回走，程莫依在他坚实的胳膊里胡乱挣扎，乌黑的发缠上他衬衫的扣子，扯得程莫依头皮吃痛，不顾形象的大喊“薛锦寒，你是个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薛锦寒不理会她的挣扎，面无表情的抱着她一直到把她放进了车厢里，“嘭”的一声关上车门。程莫依被他扔到座位上，窝了一肚子的火，用那双断了跟的鞋子使劲的踢着车门，踢到脚踝发痛也不停。

薛锦寒坐上车，发动车子，“如果还想见到你口***事的那个人，最好安静点，不然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会乖乖的送你去人民医院。”其实他哪里是这般想的，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是愿意陪她去的，只是说出来，却成了这样让人听着不舒服的话语。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发疯的程莫依安静下来了，她斜着眼透过后视镜看驾驶座上的男人，一双眼睛显得那么幽怨。如果不是为了赶紧见到父亲，她才不会坐这个冷血的男人的车呢。

“很好，”看着程莫依瞬间安静下来，薛锦寒的嘴角扯起微微的笑意，“这样乖乖的多好，听话坐好，马上就到医院了。”他的声音异常的温柔，听得程莫依心里却一阵凉意。

很多年以前，她是那样的期盼他这样温柔的话语和安慰，结果，他给她的却只有冷漠的表情和决绝的背影。

薛锦寒，以前的以前，究竟是谁赋予了你伤害我的权利？

是我啊，是那个不谙世事，不懂爱恨情仇的我啊。不，她又不是我，现在的程莫依，已经是一个没有了心的傀儡，虽然笑着，却没有温度，虽然哭了，却不会心痛。

她闭上眼睛，“走吧。”淡淡一句，隔了多少光年的陌生感。

薛锦寒一怔，看着程莫依苍白的脸色，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加足了马力，朝人民医院飞驰而去。

十几分钟后，红色的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程莫依脱下断掉的跟鞋，打开车门跳下去，没有再看薛锦寒一眼，就跑进了医院大门。

光脚飞奔的柔美女子，自然吸引了众多人的眼光追随，她也不囧，又有什么事可以比得上父亲在她心里的地位呢。她只要见到他没事就好了，还管他人的目光做什么呢。

她一路跑到护士台，急切的询问一个叫程天沐的病人住几号病房，眉眼干净的护士一笑，用温柔的声音说：“302。”程莫依看着护士青春活力的面容，有一阵恍惚，很多年以前，自己的笑容，大概也是这般甜美。

她迅速转身，说了一声谢谢，就立刻飞奔到302病房的门口。站在那里，心慌得不能自已。

五

程莫依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厚实的房门，把断跟的鞋子胡乱套上，做了一个深呼吸，正要伸手推开门，房门打开了。

刘彬拿着车钥匙，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程莫依，脸上一喜，扭过头对着病床上的程天沐说：“程董，程小姐来了。”说着给程莫依让开路。

原本程天沐等了很久都等不来女儿的身影，心里一阵担心。女儿才回国不到半个月，难道是迷路了？于是就让陪着自己的刘彬出去看看，没想到程莫依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只是不敢进而已。

程莫依跨进去，一股起强烈刺鼻的药水味立刻扑鼻而来，她强忍着，朝着躺在病床上虚弱却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父亲走去。

“爸。”喊出口，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你怎么了？怎么会住院的？你的身体那么好怎么会住院呢？”

程天沐拉着女儿的手，想要坐起来。程莫依连忙扶着他，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墙上，让程天沐靠着。

“我没事，是刘彬那孩子太担心了，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拉着女儿的手，不敢放开。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和女儿再没有这么亲近过。

站在一旁的刘彬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还说没事呢，下午突然在办公室里就给晕倒了，吓坏了一群人。”听这口气，倒像是父亲在责备不懂事的孩子，程天沐一听就笑了，程莫依也是笑，这下刘彬就更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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