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的海面上还没有太阳出来的迹象，人们还在酣睡。海南白天酷热，晚上凉爽，很多谈生意做事情的都在晚上进行，子夜过后才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就要多睡一会儿。毕志磊和丁东国按头天晚上说好的计划，天一亮就从棚子里爬起来，到湖里洗过脸，骑上单车朝招待所奔去。

欧阳莉雪和涂丽婕也早早起了床，还认真梳洗了，就走出房间到大堂等毕志磊和丁东国，她们做好了卖报纸的准备。刚走到大堂，就看见毕志磊和丁东国骑着单车过来，就迎上去问：“昨晚你们怎么休息的？”

“我们搭了个棚子，比招待所的房子都宽大，空气又好，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没做一个。”丁东国得意地对她们说。

“要是那样，也给我们搭一个棚子，能节省一笔住宿费哩。”欧阳莉雪说。

涂丽婕接着欧阳莉雪的话说：“你们能住棚子，我们也能住棚子，外边的空气还好，住棚子对身体也有好处！”

“你们不要听东国瞎说，还是安安宁宁住在这里。小涂把身体恢复好了，就可以做事情啦。女孩子住在外边，像啥样子？”毕志磊说完，又问涂丽婕：“你今天感觉怎样？”

涂丽婕说：“感觉好多了，和没有生病时一模一样！”

“还是要多保养，把身体彻底休养好了，再出去找工作。”毕志磊还是不放心地对涂丽婕说。

四个人说着就走出招待所，毕志磊的单车上带着涂丽婕，丁东国的单车上带着欧阳莉雪，朝报纸批发点骑去。

海岛的早晨真好。相比起来，海岛的夜晚过于浮华，过于奢侈，过于喧闹，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各种时尚消费，各种寄生人物都在夜晚露面。到了早晨，这些奢侈喧闹灯红酒绿都消失了，空气就变得清新了。在早晨露脸的都是劳动者，清洁工人、政府官员、司法人员、进城的农民、赶着上班的工薪族，还有像欧阳莉雪、涂丽婕这些卖报纸的闯海人。所以人都说海南的夜晚属于富人，早晨属于穷人。毕志磊和丁东国蹬着单车，呼吸着清新空气，身上盈满了生机。涂丽婕也觉得吸进肺叶的全是清新和凉冽，身体的感觉都好了许多，轻轻搂着毕志磊的腰，感觉毕志磊的单车骑得很安稳，心里很踏实。

“小涂，身体怎样？”毕志磊骑着单车问。

“好多啦，老是拖累你们，实在不好意思！”涂丽婕搂毕志磊的腰用了力气。

“不要说这些话，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我们闯海南走到了一块，就是缘分，用我们当兵的话说就是战友。你把心放得宽宽的，我们一边找工作一边挣钱，不会让你生活不下去的。”

毕志磊刚一说完，丁东国就接着说：“小涂，以后少说那些客气话，我们不爱听。你和欧阳莉雪都比我和老毕的岁数小，就是妹妹，哥哥帮妹妹，妹妹会不会说感谢那些废话？”

“丁哥，我以后再不说这些话啦。”涂丽婕更是感激地说，把身子朝前靠了一下。

坐在丁东国后边的欧阳莉雪也把身子朝前靠了一下。

“这就对啦，我们齐心协力闯海南，肯定会闯出来的。我们这几个人，要文凭有文凭，要个子有个子，能拼能累能吃苦，别人能闯过来，我们就不能闯过来？”毕志磊充满信心地说。

报纸批发是拿现钱按批发价买过报纸，再用零售价卖出去，一张报纸能挣两毛钱。他们赶到批发点的时候，批发点刚刚开门，印刷厂的汽车刚把报纸送过来。毕志磊和丁东国把单车支好，就帮着卸车。批发点的工作人员邢国强挡住他，说：“我们没雇你卸车，也没钱付给你们工钱。”

毕志磊说：“我们没问你们要工钱。”

“这年头还有白给人干活不要钱的？”邢国强不相信地问。

丁东国哈哈一笑，说：“这算啥活，不就是出了点小力气，力气是啥东西，用完了休息一会儿又来啦。”

毕志磊、丁东国帮着邢国强把汽车上的报纸卸下来，又帮着人家摞好，就累得满头大汗了。邢国强过意不去，给他们一人塞了一瓶矿泉水，说：“你们也卖报纸？”

毕志磊说：“我们两个妹妹卖报纸。”

“你们是刚上岛的？”邢国强又问。

“上岛不到一个星期。”毕志磊答。

“刚上岛就是这样，挺过来就好啦。我遇到过很多刚上岛的人，他们都在我这批发过报纸，现在都有当老板的了。”邢国强说。

拿报纸的时候，毕志磊给涂丽婕和欧阳莉雪说：“你们一人卖一百份就行啦，早点卖完早点休息，身体要紧。”他担心她们劳累过度受不了。

“我们昨天都问了，别人一天卖三百份报纸，我们说啥也得卖二百份。”涂丽婕说。

欧阳莉雪看着涂丽婕，又看了毕志磊和丁东国，没有说话。她也想多卖些报纸，把她俩的住宿费、伙食费顾住，又担心涂丽婕的身体不好，就不好多说什么。

“我给你们一人二百份报纸，按一百八十份收你们的钱。报社给我们的报纸有一定比例的损耗，我们就把这些损耗送给你们。你们帮我干了这么多的活，我们也不能让你们白干，这四十份报纸算是给你们的工钱。你们要是愿意，以后天天过来帮我卸报纸，我送损耗的报纸给你们。”

“可以，可以！”毕志磊和丁东国高兴得连连答应。四十份报纸，每份卖五毛钱，就是二十块钱，两个人一天的饭钱就顾住了，半个小时挣一天的饭钱，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难怪人都说海南遍地是黄金，一不小心就被金元宝绊个跟头。这不，才帮人家干了这点活，就能挣二十块钱。

毕志磊、丁东国把邢国强给的矿泉水塞给涂丽婕和欧阳莉雪，涂丽婕和欧阳莉雪抱着报纸拿着矿泉水，坐在单车后边，朝着东湖三角池驶去。他们马上就要有了上岛后的第一笔收入，心情格外高兴，丁东国就跟毕志磊说：“我想唱啦。”

“想唱就唱，咱上岛为啥，就为了自由自在地活着！”毕志磊给丁东国鼓劲。

“唱啥哩？”丁东国又问。

“唱咱陕西的秦腔！”毕志磊说。

“对，就唱你们陕西的秦腔，我就喜欢听你们陕西的秦腔，粗犷苍凉，酣畅淋漓，气势磅礴，把黄土高原的气势一下子就表现出来啦。”欧阳莉雪坐在丁东国的单车后边，也高兴地说。

“好，我就给咱唱段秦腔。”丁东国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一仰脖子，吼唱起来：

……

到边庭与黄龙连番交战，

杀敌兵望风逃凯旋回还。

郭元帅报战功金銮宝殿，

唐天子龙位里亲口封官。

官封我平西侯朝班立站，

奉王旨回家来祭奠祖先。

……

黄土高原的秦腔积累了千百年的力量，从二十几岁的丁东国胸膛里迸发出来，在中国最南端海岛的早晨回荡，充满阳刚，使人振奋，给人勇气和拼搏的欲望。坐在丁东国后边的欧阳莉雪被回荡在天地间的秦腔震撼了，仿佛秦腔把她的某根心弦震动了，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贴在丁东国的后背上，感慨地说：“真棒，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震撼力的歌唱！”

丁东国唱完，他们还回味着古老秦腔带给他们的艺术享受，回味着黄土高原的雄浑，回味着八百里秦川的辽阔，回味着汉中平原的富饶，回味着陕北高原的信天游，回味着秦岭的苍凉，回味着渭河的雄浑，回味着西安城的古朴。欧阳莉雪和涂丽婕在西安交通大学从本科一直读到研究生毕业，也算是半个陕西人了，都被丁东国的秦腔感动，涂丽婕禁不住地对毕志磊说：“老毕，你也唱一个，我最喜欢听你们陕西男人的唱。”

毕志磊说：“我当了十多年兵，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军人，我就唱个军歌。”

“行，凡是充满阳刚和力量的歌我都喜欢听。”涂丽婕说。

毕志磊干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脯，拼尽力气吼唱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么嘹亮！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向前，向前……

毕志磊刚唱了一句，丁东国就跟着唱起来，两个曾经是军人的男子汉拼尽全力的吼唱，又一次震撼了涂丽婕和欧阳莉雪。她们在高中、大学读书的时候都经过军训，也会唱这支男子汉的歌，就随着他们也歌唱起来。于是，两个正当年的男子汉和两个正当年的女孩子的奋力歌唱，震撼了一片海岛，过往的行人都向他们注目。他们觉得精神随着歌唱一下子振作起来，情绪也随着歌唱兴奋起来，胸腔中爆发出一股极想拼搏的冲动和激情，没有吃没有住没有工作的烦恼消失了，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洒脱和轻松。

毕志磊和丁东国有力地踏着单车，把涂丽婕和欧阳莉雪驮到东湖三角池，见时间还早，就帮她俩卖开报纸。夏侯博、杜泓伯、王杰超见她们把报纸拿回来了，也从棚子里钻出来，帮着卖报纸。露宿在东湖三角池的闯海人，尽管连食宿的钱都没有，但每天的报纸照买不误。他们要从报纸上了解国家动态、改革政策、海南发展、时局变化、经济信息、新闻事件，还要从报纸上寻找招聘广告。别的卖报人还没有来，欧阳莉雪和涂丽婕的报纸来得最早，加上毕志磊几个帮她们卖，卖得就很顺利。

卖得最起劲的是丁东国和王杰超，他们一只胳膊抱着报纸，一只胳膊挥舞着报纸，在人群中穿行，大声喊叫：“卖报，卖报，海南的发展前景，急需的人才，报纸上全有……”

涂丽婕不好意思喊叫，别人就不知道她是干啥的。她走到人家跟前，人家看到她抱着那么多的报纸，才知道她是卖报的，就问她：你卖报纸？她就给人家点头，把报纸送到人家手里，所以她卖得最慢，别人都快卖完了，她还没有卖出多少。

欧阳莉雪就对她说：“卖报纸要喊叫，你不喊叫谁知道你是干啥的？”

涂丽婕说：“我也想喊，就是喊不出来，不好意思喊。”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偷鸡摸狗干坏事情。”

涂丽婕鼓了很大的劲，朝周围看了一阵，把牙齿咬了一会儿，才小声喊了一声：“卖报纸咯……”

欧阳莉雪看着她摇了下头，苦笑了一下说：“你不行，你太爱面子！”说完，又扯着喉咙喊了一句：“报纸，今天的报纸……”

有个人听见她的喊叫，走过来买了一份报纸。

涂丽婕看着欧阳莉雪，满眼都是羡慕。

毕志磊看报纸卖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就对欧阳莉雪和涂丽婕说：“咱们一块吃早饭，吃过早饭我们去找工作，你们到棚子里休息，中午一块吃饭。”

吃早饭的时候，涂丽婕高兴地说：“今天我们拿了四百份报纸，有点少了，明天拿六百份都可以卖完。”

毕志磊心里琢磨，六百份里面有四十份是人家白送的，这就是二十块钱。剩下的五百六十份，一份赚两毛钱，就是一百一十二块，加上那二十块就是一百三十二块，交了涂丽婕和欧阳莉雪的住宿费，几个人的伙食费都够了，也高兴地说：“以后咱们就这样，早上先卖报纸，然后再吃早饭，吃过早饭再去找工作。”

这天的早饭，大家都吃得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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