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y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本章字节:90480字
第八章初试锋芒
李写意低头浅笑,只是清冷如玉的眸光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进去,反而漾着淡淡的落寞。
“是啊,一切皆是算计”。
京都酒轩,阁楼。
李写意与风随溪、小鱼三人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面前是几盘清淡的青菜,风随溪随意地端起一杯茶,只是慢慢饮着,却并不动面前的菜肴。
“风谷主定是嫌这里的菜饭粗鄙,入不了口”。小鱼嘟着嘴巴笑道:“只是这满桌的菜,可是风谷主亲自点的。”
“我这是照顾病人。”风随溪苦着脸说:“可并没有义务和病人一起吃素餐吧。”
李写意失笑道:“知道你无肉不欢,再点别的菜好了。”
“不行,”风随溪正色反驳道:“万一你看着嘴馋怎么办?”
“我是那么容易受诱惑的人吗?”李写意假意嗔道,眉眼含笑,面容异常生动。
风随溪怔忪了一瞬,还是义正严词地驳道:“不行,谁要你乱喝酒,这几日只能青菜稀粥,其他的菜,看都别想看。”
李写意还欲说什么,楼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一声拉长的“清场——”,杂乱的脚步声,食客的抱怨声,旁观者的窃窃私语声如潮如织。
“少主,我下楼去看看……”小鱼话还没说完,楼梯上戈登戈登的脚步声已将她的声音盖住,一行装束整齐、家丁模样打扮的人两行分开,自动地让开中间的一条路,动作迅捷,井然有序,不像府中的侍卫,倒似训练有素的兵勇。
没多时,一个穿着藏青色斗篷的人缓缓地走了过来,帽檐压得很低,服饰宽大严实,只是这般全副武装,依然掩盖不了来人曼妙至极的身姿。
李写意已经猜出了来人,当即一笑,蔓声问:“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样恃强凌弱,好好的酒轩,为什么要清场?”
那人取下斗篷,红着脸说:“苏……写意,不这样做,别人怎么知道你与我认识,就是要大张旗鼓才好。”
清晨的阳光射在她的脸上,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艳若春花,华如朝阳。
李写意苦笑,用手扶了扶额头,无奈地问:“这样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好处?”
朝阳大喇喇地走了过去,挨着李写意的身边坐了下来,对小鱼和风随溪竟瞟都未瞟一眼。
风随溪也懒得理她,只是感叹了一句:楚国第一美女也不过如此,随即把视线挪到窗外,照样品着手中的茶。
“若别人不知道你曾救过我一命,父王又怎么名正言顺地收你做义女呢?”朝阳无比正经地说了一句,认真的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李写意愣了愣,“义女?”
“是啊。”朝阳笑了笑,目光终于转到小鱼和风随溪身上,声音也顿了顿。
“自己人,但说无妨。”李写意知道她是心存顾虑,轻声释疑道。
“皇上今晨已经下旨,我与齐王殿下的婚期为下月初三……不过,我突然不想嫁了。”
“朝阳?”
“你听我说,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不能再拿走你的东西了。”朝阳深深地望着她,平静地说道:“而且,我这般罪孽深重的人,也配不上子情哥哥,若你成为父王的义女,你嫁给他,结果也是一样,我告诉父王你救过我,父王对你一定会视如己出,到时候……”
“朝阳!”李写意低声打断她的话,淡淡地说:“你不需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太过于自责。那封信,无论到不到你父王手中,结局都一样,每个人都会犯错,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而已,你也不必为此否定自己……而齐王殿下与写意,也不可能再回去,别枉费心机了。”
若是上位者刻意为之,就算湘南王及时得到通知,也只能束手无策而已,所以朝阳的错,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虽然,依然是一种背叛。
朝阳咬咬牙,明艳璀璨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薄雾,“写意,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好好对齐王,用你的全部身心爱他敬他,这便足够了”李写意垂眸,声音依然淡淡的。
“可是,你……”朝阳又急切地追了一句,突见那个一直被她无视的白衣男子身形一晃,当着她的面,搂着李写意的腰说,“她还有我呢,郡主就别乱操心了。”
朝阳怔了怔,不由得多看了风随溪几眼,方才进门时也看出他的英俊不凡,细一看,眉梢眼角的不羁与霸气,自有一种摄人的英华,只是,神色不善。
风随溪早就满肚子气了,原来女人之间也时兴孔融让梨的传统,那个朝阳,分明当他不存在。
李写意无奈地叹口气,也懒得与风随溪纠缠,默不作声。
朝阳便当她默认,虽然在她心中,这个举止粗鲁的男子是怎么也及不上温文尔雅的王子情的,但见苏颐有了其它的归宿,心中也稍微安了些。
李写意任她误会,摇着手中的茶盏,任朝阳探寻的目光在她与风随溪身上瞟来瞟去。
沉默了许久,朝阳突然抬起头,开口道:“写意,父王想见你”
李写意并不惊奇,似乎上,她觉得这个邀请已经比预想的晚了几天。
“我不能公然与湘南王见面”等了片刻,李写意如是回答。
她现在是秦王那边的人,而湘南王已经默认与齐王是一队,即使秦王自认齐王已经投靠于他,在事情未明了之前,湘南王府依然是一个敏感的所在。
“我明白,父王也叮嘱过我,要保密,所以……”朝阳狡黠一笑:“这就是我穿斗篷来的原因”
李写意稍一思索,随即明白,朝阳此番来并不仅仅是造声势,她知道京城的人,至少秦王殿下对李写意的一举一动必然会监视,所以故意演的这场戏,分散探子的注意力。
“我们假装不欢而散,然后写意穿着我的斗篷伪装成我回王府,我稍后离开”朝阳继续说。
李写意点点头,回头叮嘱小鱼道:“为了不引起怀疑,你们先回府。”
风随溪正准备说话,朝阳似看穿他的心思一般,抢先道:“你放心,这次跟我来的,都是精良的虎骑军,除非遇到正规军的袭击,否则没有人可以动写意一根毫毛。”
风随溪这才没有做声,可是神色间,还是写着担忧。
朝阳看在眼里,心中更安,对风随溪的好感也大为增加。
至少,他看似粗鲁,却十分温柔细心,真心实意,从不掩饰。
半个时辰后,满街的人都看到那个来势汹汹的朝阳郡主带着十几名侍卫,大喇喇地往王府走去。
郡主全身裹在披风里,外面的人看不真切,却依然通过摇曳的风华,猜出她天人般的姿容。
从酒轩回王府的道路并不算长,因为侍卫太多,李写意并不想扰民,在拐角的时候,便转入了主街旁的一个巷子里,也是通往王府后门的捷径。
这几日燥热难当,即使已经是夏末秋初时节,天气依然没有转凉的痕迹,如这般下午时分,阳光最烈,市民一般躲在家里,街上鲜少行人。
巷子里更是冷冷清清,两旁屋舍林立,映下大片大片阴影,更显幽静,却也解了午后的烦闷。
随从众人正懈怠之际,屋舍之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闪躲的身影,跟在李写意身边的一个侍卫长反应神速,“倏”的一声便仗剑跃了上去,十几人立刻绷成警戒状态,紧张却坚定地围着李写意,如出鞘之剑,凛然生威。
李写意不由得地感叹了一声:不愧是虎骑军。
没多时,随着一声“啊——”的惨叫声,那个去房顶查探情况的侍卫长不知从哪里跌了下来,砸在地上,扭曲着抽搐了几下,立刻断气。
大家面面相觑,还未查探死者的伤势,屋顶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几十个手持弓弩的蒙面人,他们手中持着的,也并不是寻常弓箭,而是作战用的诸葛弩,这种诸葛弩射杀力极强,想用武力格开,也比寻常弓箭困难许多。
箭簇森森,在烈阳下泛出阵阵寒光,箭下的人,也似突然跌入千年寒窟之中,周身发冷。
那杀气,分明来自征场之地,而绝非普通的杀手暗门。
包围圈收拢,里外三层,将李写意护在中间,十几名虎骑军显然打算用血肉之躯为李写意挡箭了。
“小姐,等下打起来时,你只管往巷子外跑,只要到了主街,他们断不敢追出,”一个靠近李写意的亲兵小声叮嘱道。
“到底是什么人?”李写意竟还镇静,声音平缓自若。
那亲兵忍不住赞叹的望了她一眼,不确定地回答:“不像楚国的人,似乎是正规兵……”
还没等他说完,李写意瞥见外围的士兵手腕微动,显然是打断强攻了,她伸手打断那人的话,提声道:“先别动手!”
四面环箭,突围的胜算实在太过于渺茫,而敌方在绝对优势下却并不急着放箭,显然不是暗杀,而是别有所图了。
众人皆诧异地望着她,按住手中的刀剑,蓄势待发。
李写意分开众人的包围,款步走到正前方,望着屋顶上箭弩最密集的地方,清声问:“不知诸位是谁,所为何事?”
后面的人脸色都变了,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把自己当成了箭靶,只要屋顶上任何一个人失手,她便会死于此地。
有几人试图靠过去,李写意却霍然转身,低沉地吩咐道:“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她明明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甚至不知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平日里孤傲不羁的虎骑军,却被她简单的一句话,震得动不了一步。
那女子身上,有种天生的沉静,乍看之下,以为是安详无害的,却在举手投足间,压得人心头微震,不由自主地想听从她,追随她。
“你就是朝阳郡主?”屋顶上,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李写意顿了顿,随即伸手,轻轻地取下风帽,仰面道:“我便是朝阳,不知阁下是谁?”
来人若是针对朝阳郡主,如果自己否认身份,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如索性承认了,静观其变。
一角火红色的披风在屋檐处扬了起来,高大矫健的身影缓缓站起,烈烈光芒下,他非但没有被夺去丝毫光辉,反而将背后的阳光全部纳在四周,英气逼人。
李写意眯起眼,逆着光,她看到那人古井无波的脸,小麦色的肌肤,五官如大理石雕刻而成,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精光四射的眼睛,形如天将,正直威严。
而在他眼中,她的光彩也不比他少一分,光洁如梦的面容,清淡如常,狂肆的夏日在她面前,也化成了一弯温婉多情的秋水,绵延祥和。
“果然是……”他发出一声未尽的感叹,随即恢复方才清朗有力的语气:“在下林帝,想请朝阳郡主做客几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林帝,似曾相识的名字,李写意低头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灵光一现,林帝,帝林!
她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多了一分别人看不懂的华彩,“如此,还请林公子前面带路”。
“在下只请郡主一人。”林帝漠然道:“其他人,只能留在此处了,”他话音未落,那森森的箭簇,已经绷得微颤。
李写意冷冷一笑,手腕微翻,“殇情”出鞘,冰寒的刀刃抵住自己的颈脖,“那我也只好一起留下了。”
她已经猜到帝林生擒朝阳所为何事,也赌他不会让自己死于此地。
那十几个虎骑军是湘南王的亲信,在军中自然担任要职,若能得到他们的感激,这个收获值得冒险。
果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方才与李写意私语的兵士冲了出来,急声说:“小姐千万别为我们做啥事,小姐若有事,郡……”
“闭嘴!”李写意回头厉呵了一声,那兵士也觉察到自己失言,不自在地呆在原处。
见他一副做错事后被大人责罚的可怜样,李写意语气转柔,轻声问:“你叫什么?”
那人抬起头,不自主地回答道:“在下肖宁,”带着一丝莫名的恭敬。
“好,肖宁。”李写意的声音蓦然提高:“你们为楚国百战骁勇,不能死在战场,却反而被朝阳一个弱智女流连累,今日,本郡主一定要与你们共生死,若你们其中任何一人不能安然回去,本郡主也无颜面对父王,面对边关十万虎骑军!”
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却是对帝林赤裸裸地威胁:你今日若是伤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只能得到一个死的朝阳了。
帝林自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却不怒反笑,笑声更是说不出的豪气,以及……欣赏。
“好,看在朝阳郡主的面子上,我不杀他们。”笑罢,他简单地做了一个手势,几个黑衣人随即落下,在虎骑军队伍里几番穿行,虎骑军因震慑于李写意,只能任他们接近,没多时,满场人皆倒于地。
“你放心,只是点穴而已,醒过来至少要两个时辰。”帝林怕她误会,提前解释道。
李写意微微一笑,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帝帅向来一诺千金,我信你。”
帝林面色一变,虎目微敛,“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潜入楚京而人不知,动作迅疾有序,举止进退皆是百经沙场后的沉稳,又如阁下这般风采修为的,除了燕国的绝代名将帝林,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李写意淡淡地说,对帝林四周散出的杀气恍若未觉。
“果然是湘南王的女儿。”帝林忽而一笑,李写意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后背微麻,很快跌进了黑暗。
等李写意醒来的时候,已置身于一间雅致的阁楼上,屏风隔开一个包间,帝林靠在软塌上,摆弄着手边的棋子,另有两个黑衣人束手站在帝林的两侧,目不斜视,纹丝不动,仿佛要于外界的景致融成一块似的。
“郡主受惊了。”见她睁开眼,帝林从软塌上站起身,火红的披风随意的偏向一边,长身玉立,如一只伸展的豹子,身姿优美,蕴满了力量,他的目光并没有敌意,甚至称得上和善,可是仍然有种来自疆场的杀伐气度隐隐流转,摄得人不由得矮上一寸。
李写意笑笑,诚心地说:“还好,能目睹名将风采,也值得。”
帝林盯了她半响,突然开口道:“郡主冰雪聪明,是否猜出我此行的目的?”
“帝仲武将军在楚国已经客居十年,帝帅必是思父心切,来接帝仲武将军回国,以尽孝道”李写意浅笑道:“只是当年帝仲武将军与瑾王定下十年之约,如今十年之约已满,帝将军自会回国,帝帅又何必以千金之躯亲犯险境?”
“是”帝林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父帅当年输与瑾王,他遵守赌约,在楚国客居十年,可前几月我国君向楚国征询父帅归期时,楚国竟说,瑾王早已谋反,他定下的协议全部作废,如此卑鄙无耻之徒,当日父帅居然会上了瑾王的当!”
“瑾王未曾骗人,”她的神色也是一沉,“帝帅不要随便诋毁旁人。”
帝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一直言笑淡定的她为何会为这个问题翻脸。
“那么,你是打算用我来换回帝将军了?”李写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下漫不经心地转开话题。
“是,父帅由虎骑军看管,湘南王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吧。”帝林随意地坐到李写意对面,一脸自信。
“你太小看湘南王了,也太小看我了,”李写意神秘一笑:“如果我是你,就会快点离开这里,因为……我的援兵快到了。”
“哦?”帝林挑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写意。
“我身上带有千里追踪的香料,不出多时,大军就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帝帅纵然英雄盖世,却也插翅难飞。”李写意很随意的说。
神情自信从容,任谁都看不出她在胡诌。
帝林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为什么我闻不到香料的味道?”
“若帝帅能闻到,岂不是说明,帝帅是……”李写意叹了一声,眼睛调皮地翻了翻。
帝林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
虽然心中小小地抗议了一下:竟然说本帅是狗,可恶!
“即使他们来了,郡主在我手中,谁又敢轻举妄动?”帝林摆明了有恃无恐,言笑自若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你当然可以用武力留住我。”李写意别有所指地说:“朝阳手无缚鸡之力……”
“你在责难我强迫于你,这样被我所擒,你不甘心吗?”帝林牢牢地看着她,揣测着这个清雅柔弱的女子,到底打算耍什么花招。
“当年帝仲武将军虽为瑾王所败,却也光明磊落,不失为一个好汉。”又是别有所指。
“难道你还想与本帅一战不成?”帝林失笑。
“战局如棋,帝帅,不介意于小女子对弈一局吧?”李写意的目光移到矮塌上的檀木棋盘,镇静地说。
“郡主既有意,帝林敢不奉陪!”帝林示意随从将棋盘端过来,慨然应战。
那个将棋盘端来的人不易察觉地笑笑:少帅行军布阵之强,在燕国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区区一个闺门女流,也敢挑战少帅……找死!
李写意的所谓千里追踪显然是胡说,却不知,竟真的有人追来。
大道上,风随溪时不时地停下来,将手中笼子里的蝴蝶释放出来,然后根据它们在空中的姿态判断追踪的方向。
“哎,少主若是知道你在药里面加了“千里香”……”小鱼促狭地看着风随溪。
“我说过,你们少主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风随溪不以为意地顶了回去,完全没有自觉卑鄙的觉悟,然后他收了蝴蝶,手指了指东边:“往这边来。”
跟在风随溪身后的信立刻做了一个手势,几十个矫捷的身影立刻从信身边擦过,迅疾有序,片尘不惊。
在得知虎骑军被人弄晕在巷子里的消息后,风随溪第一时间找来了信,再由信召集了天机阁“夜叉”的成员,全线搜查。
没多时,他们果然在距离京都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栋偏僻的院落。
风随溪点点头,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侦查到房子周围布满了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看来少主关押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派几人通知田京,说在城外发现了敌国奸细,其他人,随我来。”信快速地调遣道:“不惜任何代价,绝不能让少主受一点伤!”
阁楼里一片肃静,棋盘上,已经满满停停摆满了黑白子。
李写意素手轻放,将指间的一枚黑子填于右下角,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
帝林皱起眉,看看棋盘,又看看李写意,一脸沉思、守在窗口的一名黑衣人突然惊呼了一声,“少帅,有一队不下于三十人的队伍正聚了过来!外围将士正在阻拦!”
外面果然传来交战双方的厮杀声,兵刃交错的相击声,而且愈来愈近。
帝林恍若未闻,依然捏着白子,平静地落了下去,生生地,撕开黑子的包围圈。
李写意安然端坐,又紧逼了一黑子。
“少帅,楚京方向出现御林军的身影,不下千人,少帅,是走是留,请快点裁决!”黑衣人又急速地回了一声。
帝林抬起头,却并不看向窗外,而是专注地望向李写意,手中的白子也迅疾地落下。
这一次,李写意几乎没有思考,在外围补了一粒黑子,方才被冲散的黑子立刻首位呼应,重新恢复合围之势。
“你不是朝阳,朝阳长于京城之中,根本没有上过战场,不可能如你这般擅长战场的杀伐之术!”帝林神色微凛,犀利地望着她:“你是瑾王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摆这回龙阵?”
当年瑾王镇守关山,一曲回龙阵,曾让多少燕国名将折于战场,其中,也包括帝林的父亲帝仲武。
李写意但笑不答:“帝帅还继续下么?”
帝林久久地望着她,眸中变化万千,似杀意,似不忍,似玩味,也似……惺惺相惜。
“少帅!”在窗口查看情形的黑衣人忍不住催促了一声。
帝林终于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英俊的脸沉静如远古之玉,“能否告知姓名?”
李写意迟疑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李写意。”
“好,李写意,有机会再了此残局。”帝林毅然转身,红色的披风哗的一声展开,果决英伟。
走到门口时,帝林忽而回头,往李写意丢了一个事物,另一只手扬了起来,掌心握着的,赫然是李写意的“殇情”。
“拿了你的匕首,这件算是回礼。”声音落时,已是三尺开外。
李写意怔了怔,俯身捡起帝林留下的东西,却也是一把匕首,黄金为柄,鞘身镶玉,华贵非常,抽开,银光迸射,刃口处,刻着一个小椽体的“林”字。
信闯进来的时候,阁楼里,早已人去楼空。
李写意静静地坐在塌上,对着面前的棋盘出身,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主,”信见她无恙,心中一定,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少主受惊了。”
这一次,李写意没有叫他起身,好像不知他的存在一般,仍然琢磨着面前的棋盘,信也不敢擅自起身,垂下头,恭敬地跪在原处。
“废物!”也不知过了过久,前方终于传来李写意冰冷的斥责声:“燕国人潜入,风信子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信依然垂首,默不作声。
“卓云那边,也没进展吧?”李写意摆出一副算总账的样子,平日的温和友善,一扫而空。
信依然沉默。
李写意终于抬头,望着面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轻声说“信,不要逼我换人,明天日落前,我要关于帝林与卓云的全部资料”。
信弯腰,沉声应道:“是”,声音不高,却坚决无畏。
李写意这才缓和了脸色,望向抱臂站在门口的风随溪,风随溪的担忧已经隐藏,脸上还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微笑。
她站起身,淡然地走向风随溪,他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
“信,怀念关山吗?”
信愣了愣,半天才回答道:“我们还会重回关山的。”
李写意没有再说话。
帝林的出现,让李写意有种久违的热血沸腾,似在很久以前的关山,瑾王出征前,她同父王一起检阅队伍时,看那满山将士林立,鲜盔亮甲,气势如虹,刀光如雪,沙场秋点兵时,充盈在心中的激荡。
她也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
因为京都这不见血的战场,远比马革裹尸,鲜血遍野的疆场,更加诡异难测,步履维艰。
帝林番外
我还记得十年前父帅离开燕国的情形。
那年,我十六岁,是父帅营里的副将,在此以前,父帅是燕国的栋梁,是百姓爱戴的骁勇之将,是我心中不败的偶像。
可是他败了。
败在楚国的瑾王手中,一曲回龙阵,将父帅的兵马全部带入了关山的沼泽,无数燕国忠勇之士葬身其中。
父帅其实已经脱身,但是在把残部带回来后,他仍然重返敌营。
我扯着他的盔甲,不解地问:“父帅,为什么?”
他和蔼地笑笑,一向坚毅刚强的脸,泛着我看不懂的柔意,“林儿,人应守信”。末了,他又轻声叮嘱道:“你要坚强”。
我知道,他在这一战前与瑾王立过誓,谁输了这一战,便在对方的国家客居十年。
十年,多么漫长的时光。
然而,一诺千金!
父帅离开后,我带着剩下的兵士班师回朝,自十岁追随父帅左右起,我经历过无数次凯旋,那时候迎接我们的,有少女热烈的鲜花,有百姓香醇的美酒,有少年仰慕敬仰的目光。
可是那次回到燕京,我面对的,是满朝文武无休无止的猜忌与审问,是不明事理的民众任意的谩骂与辱责。
他们说,父帅叛国了,那一战不过是他向楚国献媚的手段而已。
我终于知道了父帅那句“你要坚强”,到底代表着什么?
只是,值得吗?为了一诺,而让自己背负着族人的敌意,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我被剥夺了兵权,从当初被人前簇后拥的少帅沦为了一个罪人的儿子。
那时候,我一遍一遍问自己:值得吗?
脑中浮现着父帅临行时坦然含笑的容颜,我低声回答自己:值得的。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然后,三皇子秦旭飞找到了我,在酒坊污秽之中,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俊朗如仙,周身华贵逼人,“帝林,我信帝将军”。
这一句话,让我泪流满目,也让我,决定一生一世追随于他。
为三皇子掌军权,会战,诛权臣,逼宫,篡权。
我们一直比肩而战,我们一直信任彼此。
他终于如愿成为了年轻的燕王,然后他问我要什么?
我的回答是,回去,回到边关。
即使瑾王不在,我也要拿下关山!
当年败下父帅的回龙阵,是我心中不变的结。
只是八年前瑾王叛变后,关山的将领几易其人,始终如一盘散沙,再也不复当初瑾王黑骑兵的神采。
稍一进攻,楚国便要求和谈,索然无味,
旭飞……不,陛下说:两国已经休战,不可再妄动。
于是离开边关,继续南征北战的戎马生涯,旭飞总责怪我为什么不留在京城帮他,毕竟他初掌政权,百废待举。
我在风沙寂寞之地,举杯遥遥一敬:你已经是王了,王的身边,不再需要可以比肩的伙伴。
一晃,十年眨眼而过。
父帅终于可以回来了!我忍着激动,压着感慨向楚国派去时节,得到的答案,却是冷冰冰的一句:“瑾王已叛国,他的协议一概作废,帝将军已习惯楚国风土,不妨多滞留数日”
他们,终究不肯,放猛虎出笼!
气愤之余,我带了一个营的士兵星夜兼程,昼伏夜出,化为商旅,在他们未发觉之前,潜入京城,只为将父帅迎回。
只是,虎骑军的防守太严了,硬闯绝对不行,只能徐图。
刚巧,虎骑军的将领之女朝阳郡主出行。
我劫持了她。
她很美,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清冷萧肃。
举手投足间,是大将般的沉静深邃,让人为之心折。
她说:我们对弈一局。
那一局,很惊心,她咄咄逼人,心思缜密,杀伐决断,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俨然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只是,太过于冷,仿佛一切只是算计,没有一颗棋子能触动她的情绪。
那一局,我重新看到了回龙阵,自瑾王后就失传的无双阵法。
也知道,她,绝对不是朝阳!
理智告诉我,那个人很危险,不除之迟早会成大害。
可是心中,对回龙阵的渴望,已经隐隐地雀跃,让我放过了她。
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李写意。
希望再见时,能再这般酣畅淋漓地对弈一场,不问世情沧桑!
经此一场风波,若想再隐瞒她与湘南王的会面实在困难,李写意索性同意了朝阳的做法,对外宣称自己是朝阳郡主的救命恩人,湘南王正式收为义女。
秦王王子道是欢喜的,如此,等他与李写意成亲后,他便与王子情同样的地位,也是湘南王的女婿了。倒是太子那边的人心有戚戚,王子遥询问卓云,卓云的回答还是,“不用理会秦王,盯着齐王便可”。
回家调息了几日,李写意正大光明地去“拜谢”湘南王。
而在这期间,她一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
“随溪,无论你的理由多么充分,不准再往药里擅自添加‘千里香’”她义正严词地抗议道。
“好,不往药里加。”风随溪信誓旦旦地保证,然后在心中加了一句:那就在饭里加。
李写意白了他一眼,洞悉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把戏?我是你病人,不是药谷的所有物,你总不能一直把我拽得牢牢的。”
“也不能怪我,李铮将你托付与我,我自然要顾念你的安全,你又不肯接受药谷的势力,新组建的天机阁比不上瑾王在世的时候,漏洞太多,把你的安危系在他们身上,我还不如相信几只蝴蝶!”风随溪振振有词。
李写意无奈气结,此事不了了之。
第二件事——
小鱼刚刚出门,信便如鬼魅般潜了进来,将一叠资料递给在软塌上浅眠的李写意。
李写意淡淡地点点头,在树叶簌簌声中,翻阅着手中的文字。
帝林,燕国名将帝仲武之子,十七岁帝仲武入楚时,遭贬黜,后追随燕国当时的皇三子秦旭飞,十九岁辅佐秦旭飞登基,皇宫惊变,以一人之力力挫几十名大内高手,护得秦旭飞安全,燕王封他骁骑将军,一字并肩王,可佩剑上朝,任意出入皇宫,后帝林辞之,自愿请兵边疆,至今经历大小战役百余场,未有败迹,行事作风有乃父之风,重情重诺,深得燕国将士尊崇。
卓云,魔宗少宗主,自小以男儿养之,世人皆不知她的真实性别,确无武艺,六年前在江湖宣称与魔宗决裂,只身来京,以谋士身份入住太子府,因为太子交厚,太子大小事宜皆倚仗之,处世低调,既不争权,也无受贿之举,为人懒散。后查证,魔宗护法魔影仍在其身侧,与魔宗决裂之事应属伪言,具体动机,仍不详。
李写意取了笔墨,在“仍不详”三字上重重地勾了一圈,然后递给信,一言未发。
信领命而去。
然后李写意起身,拢了拢额前的散发,淡淡的说:“去见湘南王吧”。
出了门之后,她才发现这几日的楚京可谓风声鹤唳,燕国奸细来京,身为京畿守卫的田京自然脱不了责任,在湘南王的督促下,满街都是御林军,遇到可疑人便上前盘查,京城的大街上,都显得萧条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逮到其他的路人都会审问一番,唯有对她,非但不为难,反而恭敬得很,恨不得亲自派兵护送她,“小姐是要去湘南王府吧?湘南王已经打过招呼,让我们保护小姐……”旁边的一人谄媚道。
李写意哑然:她被湘南王收为义女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如今,她也算京城的新贵了,难怪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不用了。”她轻描淡写的推辞了几个人的好意后,不由得加快步伐,免得再被旁人耽误行程。
到了王府门口,不同于上次受到的冷遇,早有人等候在门口,李写意正觉得为首的人有点面熟,那人已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小姐,在下肖宁,多谢小姐上次的救命之恩。”
李写意这才忆起肖宁,当时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注意样貌,如今看来,这个肖宁也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生的清秀干净,与其他的侍卫不同。
“王爷已经等了很久了,小姐这边请。”肖宁又伸臂一引,神色间的尊敬与敬仰,自然真诚,没有一丝伪装的痕迹。
李写意也不客气,随着他一路穿花拂柳,终于在一间雕花小楼前停了下来,肖宁踏前一步,推开虚掩的檀木门,一个穿着淡蓝色蟒袍的中年人负手背对着她,头上束着一顶金色的发冠,只是从金冠两侧垂下的发丝,已染满尘霜。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拜会湘南王。
犹记当年与父王来京,她客居王府时,见她玩闹调皮,湘南王一边抚髯,一边发出的和蔼而爽朗的笑。
一晃,那人已鬓生华发。
听到响动,湘南王转过身来,面色红润,精光内敛,多年戎马生涯,让他全身都溢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写意见过湘南王。”李写意盈盈下拜,将“王叔”的称呼,咽在喉底。
湘南王神色一振,也顾不上礼节,疾步走了过来,双手托起李写意的脸,目光如炬,一眼不瞬地望着她,那双让多少人魂飞魄散的眼睛里,隐隐地,竟有泪水的痕迹。
李写意心中微惊,随即暗叹一声:不用说,朝阳一定又“出卖”她了。
湘南王也意识到自己失常,忙忙松开她,然后自若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本王与李姑娘单独呆一会。”
在一旁伺候的侍女众人,还有肖宁,都悄声退下,顺手掩住了大门。
“湘南王……”她又行了一礼,等着他将话说破。
湘南王却已恢复正常,仿佛方才的激动与他无关似的,“我听朝阳说起过你,你救了朝阳一命,本王……也就欠你的,从此以后,本王一定会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
李写意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一语双关的承诺,他明明已知她的身份,却一味地掩饰,大概,是不忍心让她再回想以前吧,也不忍让她难堪。
只是,补偿,谈何容易!
“其实写意拜访王爷,是另有其事。”李写意垂下眸,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激荡,公事公办道。
湘南王并不吃惊,只是凝视着她良久,方和声说:“本王知道,你是为齐王殿下而来。”
李写意抬起头,平静地回望着他,等着后文。
“写意……如果你信我,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只要本王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达成,你,信不信本王?”湘南王面色如常,眸光沉静。
“我信。”她轻声回答,鼻子不知怎么一酸,王叔,我很想信你,可是,我早已忘记了如何全心信任一个人了。
“还应该怎么去相信一个人?”李写意涩然地想。
若你见过人类最丑恶的一面,若你承受过非人的对待,你还能怎么,相信至纯至善的人性?
当然,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口。
迎着湘南王炯然诚挚的目光,李写意只是微笑,低声说:“信。”
湘南王长吁了一口气,刚才不自觉绷紧的身子,也不易察觉的发松下来,“孩子,我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只是,那条路并不好走,”他的声音依然威严,只是透着疲惫。
“王爷明察秋毫,写意的动作,自然瞒不了王爷的法眼,”李写意供认不讳,“历来皇族夺嫡是最凶险的事,同样也是最大的机遇,成王败寇,固然不好走,却值得一搏。”
“对于齐王……他,下月就会成为本王的女婿,所以我们现在是一家人,说的是自家话,”湘南王牢牢地看着李写意,“除了本王的支持,齐王可有什么筹码在朝堂上与太子一争雌雄?”
“天下寒门,”李写意不动声色地说,“朝中势力诡异莫变,却终究逃不脱当今圣上的掌心,唯有人心,从来是最清明,最无碍的,即使强权也无法将它泯灭。”
“寒门?”湘南王的目光泛出一丝莫名的光彩。
“是,楚国一向以世家为尊,人的出身在仕途上占有极大的分量,若你出身豪门世阀,任你再无能,也可以在朝堂上占一席之地,而出身寒门的士子英才,除了极优秀的能担任四品以下的官员外,其它人,都被世家子弟斥为劣民,空有一身才华,而无处报效国家,如此循环,寒门始终是寒门,高门始终是高门,两级分裂,不但绝了楚国广招人才的源头,也造成了两股势力的相互敌视,而事实上,这一部分被我们忽视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固国之本。”
“楚国满朝文武十分之八为豪门出身,若齐王为寒门出头,只会受到群斥而已……前些日子,太子已经上了一本破格录用寒门子弟的奏折,却被当场驳回……”湘南王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怜惜与长辈对晚辈的态度,倒像和一个战友讨论对敌的大策,冷静而泰然。
“太子大概也意识到天下寒门的力量,只是……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百年积累的隔阂,又焉能凭着一份奏折化解?”更有可能,那份奏折根本就是卓云的意思,太子只是照着做而已。
“哦,写意打算怎么做呢?”
“首先,很多所谓的寒门其实并不是真的贫寒,他们虽然不是世家子弟,但是精于经商,家中殷实,他们不缺利,而是缺名,这一部分可以由朝廷招安,一些虚爵的名号就能让他们诚心追随,而另一部分则是真正怀才不遇的人才,他们所求的,乃是才尽所用,所以,我们要提供的,是一个为朝廷效力的机遇。”李写意顿了顿,继续道,“而要满足这两种人的要求,我们不需要上达天听,也不需要第一时间与豪门世阀闹翻,只需要——掌握礼部即可。”
“礼部?难道不是吏部吗?”湘南王不解地问:“你所说的机遇与官位,应是吏部所管吧。”
“若真的通过吏部,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而通过礼部就不同了”李写意自信地笑笑:“礼部是楚国最不受重视的部门,科举,祭祀,天文,地理,皆是杂而无害的,通过礼部安插人员也是最不起眼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礼部其实也是不遑多让的立国之本,不说别的,便是科举本身,若能做到公正清明,就能赢得天下士子的心,也可以广招天下英才为己用。”
“就因为这个原因,写意才与秦王交好吗?”
“不,与秦王交好,是因为比起秦王,太子才是最后的敌手,若不想树敌太多,只能个个击破。”李写意目光一凛,柔弱的身子,散出一股不属于她的坚韧与睿智,“在这条路上,没有盟友,只有敌人。”
湘南王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即使收服了寒门,而没有高门支持,同样枉然,毕竟楚国,是掌握在大多数世家手中的。”
“世家皆以三大世家马首是瞻,楚家为皇上所用,辛家自然是保太子,至于苏家……即使已经落败了,我还是有把握将它纳入齐王这边,朝堂上的势力,也绝对不会放弃。”
“而秦王手中的势力,也迟早会被齐王吞并,是不是?”
“是,”李写意坦然回答,抬头直视面前沉稳难测的老人“军队方面,王爷的虎骑军与楚侯的风雷营号称楚国的两大壁垒,若王爷出面支持齐王,即使是当今圣上,也不得不忌惮。”
“你那么有把握,本王会参与党争吗?”
“若不打算参与,又怎么会将郡主嫁与齐王?”李写意淡淡地说。
“写意错了,本王促使这一门亲事,仅仅是因为,朝阳那孩子喜欢齐王殿下。”湘南王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奇异地柔和下来,此时,他不再是一个精明睿智的大将,而是个慈祥的父亲而已。
李写意心中一暖,然后又是一怅。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一个如此慈祥贴心的父亲。
“朝阳对不起你。”湘南王突然莫名地加了一句。
李写意垂下眸,淡淡地说:“郡主对写意一向不错,又何来对不起之说。”
既然决定装糊涂,那大家就一起糊涂吧。
“写意,本王答应你,只要你需要,本王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但前提是……不能有损圣上的威名,更不能做出对圣上不利的事,”湘南王的目光蓦然犀利:“你真的,只是想扶持齐王那么简单吗?还是……”他突觉寒意,声音顿住,满眼疑惑地望着她,似乎想在她的脸上找出什么线索。
“是,仅此而已,不然王爷以为?”李写意回答的无比诚挚,反而让湘南王说不出话来。
“罢了,”湘南王沉默良久,最后谓然一叹:“天下,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老了,很多事不敢去做,也不想改变了。”
李写意闪开视线,良久才重回话题:“王爷,不知写意能不能与帝仲武将军见一面?”
“你要见他?”湘南王愕然:“为什么?”
“只是想见一见故人而已,还望王爷成全,”李写意朝着湘南王盈盈一拜,湘南王连忙伸手扶起她,犹豫了片刻,才答应道:“三日后吧,我来安排。”
“谢王爷。”
“别叫王爷了,我已经宣告天下收你为义女,叫义父。”湘南王重现露出一副慈父的模样,拽着她的手臂,怎么也不肯松开。
“谢……王叔。”李写意低低地将后面两个字含糊过去,不见欢喜,只是淡淡的惆怅。
出了阁楼,照样是肖宁一路相送,肖宁的目光明澈干净,对李写意,全然是赤裸裸的感激。
楼台水榭,都是曾经相熟的景色,李写意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踩在磨光的鹅卵石小径上,一步一步,与童年的印记重叠起来,只是那一路的欢声笑语,却渐行渐远。
她曾以为王府很大,不知为何,今天却觉得格外的小,小时候总是用来多迷藏的高木古树,现在,却如一马平川般开阔明了。
极目望去,树影婆娑中,王子情靠在临湖的亭子里,一只腿曲起,另一只腿松松地展开,背倚着亭柱,好整以暇的望着盈盈的湖面,他的神色极淡,甚至称得上安详,英俊的脸在光影中,泛着玉一般的润泽。
在他的对面,朝阳支颐望着他,言笑款款,淡蓝色纱裙与王子情白色的长衫相映相衬,在碧色的湖水边,美得如一幅画。
鲜亮的景,晃疼了游人的眼。
“写意!”朝阳首先发现她,当即像被当场抓住的贼一样,张皇地站了起来。
李写意只是朝着她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如所有偶遇的友人。
可朝阳还窘迫,讪讪地望了望王子情,心跳到了嗓子口,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王子情却很泰然,在朝阳起身时他便转过脸来,冲她冷淡而礼貌地点点头。
“写意,过来一起坐吧。”眼见李写意准备转身离去,朝阳连忙邀请道。
李写意正打算推辞,王子情已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面向她道:“李姑娘,本王有事相商”。
“是啊,子情很快要离京了,写意……过来坐一坐吧。”朝阳辞不达意地帮着腔。
“离京?”李写意霍然抬头,疑虑地望着王子情。
王子情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江北大旱,本王奉旨赴江北抗旱。”
李写意一阵恼怒,这样大的事情,他竟然不曾派人通知她,压着情绪,她闷声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王子情回答。
“不行,需要五天。”李写意断然道,不容置疑地说:“我必须和你一起去,可是京城还有一些事没有交代,我还需要五天!”
“三天后出发是皇命。”王子情淡淡地说:“而且,江北疾苦,李姑娘不适合同去。”
“你还不明白吗?你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根本不能独自离京!”李写意的语气已经不再掩饰怒意。
“本王同意你的建议,并不代表事事都要请示于你。”王子情也不知怎么执拗了起来,冷然道:“去江北,是本王主动请缨的。”
“写意?”朝阳怔怔地望着面前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从来温和的王子情,从来清淡的李写意,竟如此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彼此。
朝阳心中一黯,转头看了看王子情的侧脸,俊朗的脸绷紧,眉头微皱,灼灼地望着李写意。突然觉得,他平日对自己的温文儒雅,反不如此时的怒容真实亲切。
“朝阳,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呆会。”视线没有离开王子情的脸,李写意轻声说:“我有话要对齐王说。”
“朝阳,你先离开。”王子情也跟着说了一句,目光同样没有移转。
朝阳从来没有这样被忽视过,面前的两人,交织愠怒的目光,眸中映着的身影,分明只有彼此。
他与她,自成一个世界,旁人,只是旁人!
朝阳垂下头,落寞的笑笑,然后快步向后园走去,跟在李写意身后的肖宁愣了愣,连忙紧追着郡主而去。
“为什么要这般任性?”对视良久,李写意疲惫地叹息一声。
王子情也敛起自己莫名的怒气,扭开头,静静地望着湖面,“你知道原因。”
因为下月初二,便是他与朝阳郡主大婚之时,请旨离京,便可延迟这场婚礼,可是,既然选择了,为什么还要逃呢?
“我不反对你离京,毕竟京城的敌意太浓,能避开一段日子也好,江北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李写意沉默片刻,随即平声静气地说:“只是,不该如此仓促,何况江北是事态并不明了,你这样做太鲁莽了”
“我知道”王子情苦笑:“如果我说去江北,并不是赌气,也没有其它动机,你会信吗?”
“若这句话是秦王或太子说出来,我不会信,是殿下的话,我信”李写意安静地说:“这也是我选择殿下的原因”
“那天上朝时,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江北的流民,从他口中得知,那边的情况很不乐观,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朝廷的所有赈灾措施都如泥牛入海,楚国安逸太久,官员早已养成了腐朽推责的习惯,若没有一个重量级的人,譬如皇子亲去督促,不知还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王子情淡淡地说:“去江北,既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躲避京城的事,也不是想在江北建权夺势,仅仅是想做一件事而已,我这样分不清轻重缓急,又让写意失望了吧”
“不,”李写意轻声说:“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情,写意自会为殿下完成,只是真的太仓促,给我五天时间,然后我们一起去。”
“江北已经有流民暴乱,路途遥远,太过于危险,我不希望你同去。”王子情严声道。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必须去。”李写意不容反驳地说。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语,鸟鸣深林,风吹皱了池水。
“好吧,五日便五日。”半响,王子情才妥协道:“你在京城要做的事情,是为我,还是私事?”
“私事。”李写意低声回答,然后垂首,重新恢复一贯的淡漠清冷:“殿下若没有其它事,写意先告退了。”
王子情点点头,仍然面向着湖水,李写意再一眼望了望那个硕长挺拔的身影,转身。
“听朝阳说,你被帝林挟持过,不要紧吧?”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王子情生硬的问候。
“没事,”李写意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多谢殿下费心。”
王子情转过头,看着那个纤弱笔直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满园的翠色中,目光微闪,随即怅然地望向远方。
卓云刚刚从太子府里出来,便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负手而立,挺拔孤傲。
依然是平凡至极的样貌,可是绝代风华,即使布衣素颜,也无法将它掩藏。
“信。”换上一副懒洋洋的笑容,卓云大步迎了过去。
信回头,宝石般的眼睛璀璨耀眼,带着冰魄的寒意。
“专程找我吗?”卓云眉眼弯弯,殷红的唇勾出一个魅惑的弧度。
“你为什么会来京城?魔宗到底想干什么?”信单刀直入,冰玉相击的声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一个习惯颐指气使的人。
卓云竟也不为所动,面上笑容不减,反而好整以暇地眯起眼,“为什么我要回答你?”
“你不回答,我自其它渠道得到答案,到时候,也许会不小心伤了你。”信实事求是地说,这段日子一直没对卓云采取行动,只是……有那么一点点顾忌而已。
若抛却这份顾忌,专司情报刑讯的风信子,自然有许多得到答案的手段。
卓云看了他半响,忽而挫败地一叹,“没办法了,找个地方慢慢说吧……这次,算任务吧?”
“是。”信简短的应了一声,然后抿紧嘴。
卓云暗笑,明知信的来意,心中却不觉得反感。
一路行来,卓云自是一身淡黄长衫,神色淡然,风采翩翩,仪表非凡,便是在这人物锦秀的京都,也毫不褪色,依然占尽了长街男女老幼的目光。而信虽然青衫素面,却不见半点烟尘,虽处人群之中,却遗世而独立,清冷疏离之感,令他所经之处,人潮纷纷避开。没有人能说出到底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没有人有资格站在他面前。
“坐吧。”指了指茶楼一个僻静的位置,卓云还是满脸笑意。
信依言,沉静从容。
“我很好奇,似你这般的人,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你为他效命?”卓云闲适地摆弄着面前的酒具,漫不经心地问。
信的气质是遗世独立的傲,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很难想象他屈膝人前的模样,能让他屈膝的人,到底又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她值得。”信依然惜言如金。
卓云遂不再问,端起手中杯盏,浅呷一口,在信开口之前,淡淡地说:“我是魔宗宗主的独女,自小浸淫江湖,当然不会真的抗拒习武,之所以不会武功……”她顿了顿,随意满不在乎地笑道:“只是因为我不能习武而已。”
信抬起眸,惊疑地望着他。
“天生体质,经脉俱残,存不住真气,又如何能修习武功,江湖险恶,身为正道人士人人喊打的魔宗继承人,若让人知晓这个秘密,我每时每刻都将处于危险之中。”卓云叹息一声:“可若是想隐瞒,却也是不可能的,江湖宗派并不同皇权,多是有能者居之,宗主为了掩饰我的天生缺陷,不得不提前铲除异己,为我以后的继位立威,这样的清洗行为自然会引起魔宗动乱,各部离心……也因为如此,六年前,正道人士才有机可乘,将魔宗逼到了阴山一角。”
“我也厌倦了旁人的庇护,寻了个理由,将自己不会武功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然后宣告与魔宗决裂。我虽不能习武,却并不代表我一无所长,我熟读经史,工奇门八卦,知典籍,晓兵法,当然,这些在以强者为尊的武林,恐怕是用不上的,所以我来到了京城。”卓云笑道:“每个来到京城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天下因果,无非是名利两字,只是我不缺利,也不需名,两者皆非我图。”
“为何?”信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卓云好笑地望着他,目光清澈似水,妩媚至极,“为赌气。”
信怔了怔,虽未说话,但是清冷的黑瞳早已摆出了两个字,“不信”。
卓云大笑,顾左右而言它:“这也是实话啊,人在世上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一样,不是为了赌气?只因心不甘,意难平,才有了这许多争权夺势,痴男怨女。”
她的笑声本是疏朗的,可是话语里,却潜伏着淡淡的幽思。
信静静地望着他,心思匍动:让你难平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意?
“此酒甚美,信不饮可惜。”卓云为信斟上一杯,又抢在信开口之前说道:“我知道你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时间还很长,以后未必还有这样相逢的机会,不如先畅饮一番,可好?”
信没有反驳,只是就着手边的杯盏,浅浅撮了一口。
白瓷醇酒,掩不住他的玉肤滟质。
卓云也不多说,一杯一杯,初时懒散的笑早已无踪,反而沉静得反常,丝丝惆怅爬满她的眉梢眼角。
便这般寂静相对,不知不觉中,金乌已落,月兔初上。
卓云的目光已染上了水汽,潋滟生辉。
“告诉李姑娘,魔宗既没有阴谋,也没有什么大动作,我之所以留在京城,只是为了一个人。”虽然满脸醉态,她的声音却一反常态地冷静起来,“至于齐王与太子之争,我会正大光明的与她较量,让她放心”
“你怎么知道是她?”信问。
“除了她,我想不到其它人。”卓云含笑,复又端起酒杯:“她太深,让人看不透也探不明。”
“你为的人是太子吗?坊间的传言……”信斟酌着词句。
卓云扑哧一声,将含着的酒尽数喷了出来,手颤颤地指着信,几欲笑岔气:“别人尚可,怎么信你也……”,她后面的话被冲口的笑声掩了去,也不等信反应,卓云霍然站起,似乎这大笑将酒意催了上来,双颊愈红,艳艳若三月春华。
“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她说着就走,信怔了怔,然后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不徐不缓地跟在身后。
“那个人是谁,即使我不说,以你们的实力也应能查明。”停在酒楼旁的长河边,卓云置身于薄雾轻渺的夜色里,身后华灯满街,笑声喧语,从远处丝丝绕绕传来,让河边的身影显得分外落寞。
“不知为何,我不想为难于你。”信凝视他良久,突然莫名地说了一句,诚挚而平静。
卓云愣了愣,随即夸张地笑道:“我们萍水相逢,信却这般待我?该以何物相谢呢?”这一句话中,又带了八分的醉意。
“有了……我为你摘一轮月。”说着,她指着河中央倒影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这一次,几乎是十足的醉鬼了。
信无奈,只能紧随其后,到了岸边,卓云似未站稳,上身一倾,眼见着就要扑入水中。
“小心。”信下意识伸手拉他,卓云狡黠一笑,借着信的牵力扭过腰,反手贴向他的脸颊。
只听“嘶”的一声裂帛,月光下,信停住了动作,木然地站在原地。
卓云也呆住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淡淡清辉中,面前的男子说不出的绝美,在他面前,任何对美男子的赞美都不为过,所谓玉树临风,所谓面如冠玉,这些词在他身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不用多余的动作,不用多余的表情,就让这长河,这闹市,都成为了他的背景,都不过为了他的出现而存在,他便如落入凡尘的月中神子,让人不自主的仰视,高洁炫目。
沉寂了半响,卓云突然笑了,摇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子?”
信的脸沉了下来,蓦然转身,在行人怔忪失神的目光中,大步走开,风扬起他的发丝,风华依旧,衣枚翩跹。
待他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卓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起,眸光繁星般闪烁,然后堕入幽深的永暗。
那晚,秦王再次来访。
在此之前,李写意与萧淑一起坐在竹影深处,闲话家常。
“我一定不会让少主失望。”萧淑说。
李写意抬眸,看着面前那个年轻的女孩,清丽的面容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眉头微皱,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晚的血色。
“答应我,首先要保护好自己。”重新垂眸,李写意轻闲地说,淡淡的语气,出奇的温和。
萧淑愣了愣,随即感激道:“我不过是一个漏网之人,少主为我报仇雪恨,我的命就是少主的……”
“你的命当然是你自己的。”李写意微微一笑,轻声打断她的话:“你并不欠我,我们只是一场交易,三年,你只需要在宫里呆三年,余下的时间,仍然是你的人生。”
“少主……”萧淑呆呆愣愣地唤了一声,有水雾涌了上来。
“还记得我教你的曲子吗?”李写意不为所动,依然清淡疏离。
“记得,”萧淑点点头,忍了忍,终于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为皇上弹奏这首曲子?”
“江南雨霖,美人微颦,谁家少年足风流,待经年,一曲‘湖心’一段愁。”李写意轻吟,然后浅浅一笑,“这首‘湖心’,是一位名叫“湖心”的女子所创,她曾是当今皇上爱而未得的女人。”
“所以少主才让我改名叫做心儿,是不是?”萧淑若有所思,“那位湖心姑娘,是不是和我很像?”
“很像。”李写意深深地凝视她,似要穿过她的脸,看到另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那个总是温柔抚琴、步履轻盈的女子。
“总而言之,到了宫里要步步小心,我会安排里面的人照应你,若遇到麻烦,也要及时通知我。”李写意收回视线,又叮嘱道。
萧淑点头,正准备应声,秦王来了。
王子道的神色有点烦躁,萧淑进宫的事情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然后让小鱼带着萧淑下去准备行李。
“进屋说吧。”李写意已猜到他的来意,善解人意的建议道。
王子道求之不得,忙忙地随李写意在厢房坐定,李写意亲自奉了茶,各执一边,未等他开口,已经点破道:“是为江北的事情吗?”
王子道微怔了片刻,随即承认道:“老四主动请缨要去江北,我拦不住,江北已是一个烂摊子,真不知他去那里凑什么热闹?这次就算我想保他,怕也保不住了。”
“殿下是不放心齐王?”李写意试探地问。
“虽因上次写意的良计,老四欠了我恩情,但是他为人实在太耿直,我担心……”王子道欲言又止,李写意也不催,在对面慢条斯理的饮茶,全然不着急。
“江北之事牵扯了太多户部官员,而这些人,都是本王的门生。”王子道终于说了出来。
“写意知道”李写意并不惊奇,向来灾难引发的暴乱皆由户部赈灾不及产生,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这次格外严重些。
“皇上要求彻查,想要完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只能弃卒保帅”李写意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请秦王殿下给写意一个名单,哪些可弃,哪些要保,并一份殿下手谕一齐交予写意,写意会为殿下将此事办好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知道殿下本是要写意来劝说齐王,但齐王的个性,殿下又怎会不知?而且,这次若非齐王,而换上太子的人,事情恐怕会更棘手。”李写意轻声分析道:“既如此,不如写意与齐王同去,殿下亦可放心。”
“可是江北刚经过旱灾,太危险……”
“能为殿下解忧,是写意的荣幸,又怎会俱这区区暴乱炙阳?”李写意曼声驳道,淡定自若。
王子道笑笑,“无论如何,你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还是要多保重自己才是。”
李写意并不答话,低垂的眸倦倦的,恹恹的,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冷。
“本王不打搅写意清修了。”王子道忽而咳了一声,英俊的脸滑过一丝迷惘。
“殿下难得来写意寒舍,不如多坐一会。”李写意出言挽留,神色语气皆是极淡,说不上热情,也不像虚伪。
王子道并不介怀,只是凝神静静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子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深不可测,更难以揣摩。
有妻如此,也算无求。
只是,自己真的可以掌握她吗?王子道心中蓦然涌出一阵不安。
端起杯,浅呷一口,他用茶的馨香,将那股莫名的无力感,压在心底。
王子道离开时,已是华灯初上,小鱼盏了灯,将王子道一直送到门外。
小鱼返回的时候,突发出一声惊慌的呼声,惊得风随溪飓风一般闪入李写意的房里,看着她无恙,这才安心,转头望着跑得上起步接下去的小鱼,嗔怪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刚才看见一个黑影从屋顶上跳下来。”小鱼拍着胸口说:“他那么冷不丁地钻出来,我当然会害怕啦。”
“小鱼,你照顾写意,我去追。”风随溪说着,便要跃出。
“随溪。”李写意低声喊了一句,平日清冷如玉的声线有种说不出的沙哑。
风随溪怔了怔,见窗外青影微动,知道信已经追出,当即放心的转身,却撞到一脸潮红的李写意,清明无碍的眼睛,在淡淡的烛火里,似蒙上了一层水雾,让风随溪怦然一动。
“小鱼,你先出去一下。”她几不可闻地喘息着,强打精神吩咐道。
小鱼关切地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风随溪,终于走了出去,顺手合上了房门。
“怎么了?”风随溪柔声问,他的衣角已被她拽在了手心。
“我中了春药。”李写意抬眸,堪称镇静地说道。
风随溪呆住,聪明如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能解吗?”李写意烦躁的咬唇,用疼痛保持残余的清明。
因为她的血比寻常人冷了几分,这才压到秦王离开后才发作,到此刻,已是万蚁穿心,身乏力竭。
“别咬。”风随溪的手指覆上她已渗出血丝的唇瓣,低低地说。
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风随溪微微恼怒,伴着攒心的疼痛:她总是毫不犹豫的伤害自己。
那张总是清冷疏离的唇,此刻,灼伤了他的指尖。
风随溪心中微颤,声音也没来由的沙哑起来,“没有解药。”
欲,并不是毒,毒能解,情难逃。
李写意叹息一声,似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水波氤氲的明眸缓缓合上,她淡淡的问:“你要吗?”
似电击一般,风随溪忽而燥热,他恨恨的抬起李写意的下巴,近乎咬牙切齿地说:“要,我想要很久了。
说完,他突然弯腰,打横抱起李写意,怀中的人安静乖巧,只是紧紧的贴着他,睫羽轻颤,眉头微锁,脆弱柔美,让人忍不住将她摧毁,揉碎,嵌入灵魂。
压住擂动的心跳与莫名的愤怒,风随溪用脚尖勾开房门,在小鱼的惊呼声中,大步流星的走到后园的池塘。
啪的一声巨响,李写意整个人跌进了池塘里,夜晚微凉的池水将她温柔的掩埋,李写意睁开眼,目之所及,全是碧蓝蓝的池水,没有挣扎,没有呼吸,只是这样静静地沉下去,静静的,望着头顶越来越远的繁星。
恍惚中,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挽住她的腰,风随溪带着她轻快地浮上水面,窒息的肺腔在新鲜空气里吃力的抽搐,她仰面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肩膀上,咳嗽着,喘息着,她开始迷乱。
湿润的唇抚着她的耳廓,风随溪炙热的气息响在耳侧:“我迟早会要你,但不是现在,我要你看着我时,心中不再想着别人,更不是这般趁人之危”。
她模模糊糊听见了少许,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秋初的夜,仍然充斥着一阵阵蛙叫蝉鸣,风过影静,点点星光,倾泻了满地。
身子更热,水却凉得沁人,身处冰火之中,李写意的眼角突然淌出两粒晶莹的泪珠,与发丝滴落的池水融成一处,又顺着下巴,缓缓滑下。
手臂箍得更紧,也许身后人的苦楚,并不比她少些许。
“父王……”她低低地饮泣了一声,身子一软,已然昏厥。
“想起那场大火了吗?”风随溪腾出一只手,将她的脸扳过来,唇舌轻移,将她眼角的水珠吻去,咸而涩的味觉,如一根线,缠住柔软的心脏,再一圈一圈,绞紧,打成死结。
“该死!”咒骂一声后,风随溪将李写意安放在岸边,却将自己整个沉入水底,好半天才仰面露了出来,水珠从他的脸庞上滑落,勾出他冰雕玉琢的轮廓,眉梢眼底,亦是迷茫。
李写意醒来的时候,头有点微痛,梦里的火海嘶喊,已然遥远。
她略动了动,立即发觉自己正被别人握着,反射性地想松开,却被那人更紧地拽住,掌心的温暖,一阵阵曼延过来。
“随溪。”轻唤一声,李写意看见此刻依着床架的,那个总是白衣鲜亮的男子,憔悴了容颜。
“你昨晚发了一夜的烧,一直在胡言乱语。”风随溪见她醒来,闲闲地一笑,好像这一夜的守候根本未曾有过似的。
“胡言乱语?”李写意蹙眉,思忖着自己到底说过什么。
风随溪似看穿她的心思,唇角一勾,又恢复一贯以来的邪气:“你嚷着要嫁给我,我一时把持不住,所以答应了。”
李写意脸色一红,看他表情,立刻知道是他胡诌,免不了又瞪了他一眼。
“昨晚的事查明没有?”不再与他贫嘴,李写意微微欠身,无助褪尽,干练立显。
风随溪无奈地看了眼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李写意,回头唤道:“信,少主醒了,你进来吧。”
声落风动,信已经立在床侧。
“那人进了法觉寺,再也没有出来。”信简洁地说。
“你怎么不进寺庙查明情况呢?”风随溪奇问。
“吴王王子永在法觉寺清修,寺庙戒备森严,信进去只会将事情闹大。”李写意淡淡地解释道。
风随溪沉默,眉毛一轩,不悦地低语道:“怎么又扯了一个吴王出来,”他又扭过头盯着李写意,似笑非笑地问:“昨晚你中的……毒,是秦王下的吗?”
“不是,秦王不至于做这样愚蠢的事情。”李写意摇头道:“只是下毒手法过于迅疾,当时只闻到一阵异香。”停了停,又笑道:“只是我一贯以药为餐,所以一直未发作,昨天下毒的那人,也定在梁上等了很久。”
“会不会是太子手下的唐门所为,他们精于用毒,你若与秦王决裂,对太子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风随溪沉吟。
“吴王也好,太子也罢,以后小心便是。”李写意随意地说道,似乎不打算深究。
“我已经在夜叉组抽了四名剑术高手,从今以后,一步不离地跟在少主身边。”信突然跪下劝谏,“少主不可再以身犯险了。”
李写意迟疑了一下,竟没有推辞,“晚上让他们过来吧。”
说完,她又挣扎着起身,小鱼忙上前帮她穿戴。
“不好好休息,又要去哪里?”风随溪不快地问。
“去见帝仲武。”李写意回答,当那个久违的名字从口中逸出时,遥远的记忆,再次将她掩埋。
自瑾王身败后,虎骑军便堪称楚国的第一军团,走到他们驻扎在京城的大营里,即使是在这太平盛世,也能感到一阵肃杀之气。
营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来往将士身姿挺拔,面目凝重,没有一丝懈怠,即使湘南王亲临,营内依然井然有序,只是用恭敬景仰的目光向湘南王行着注目礼。
李写意紧跟在湘南王身后,四周是军营特有马草味,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简单的对热血的憧憬,对英雄的崇拜。
瑾王说:在军营呆过的人,总会有一团火,燃在心底。
八年了,那团冰冷的火,在接触到士兵们明亮热忱的眼睛时,再次死灰复燃!
苏家的人,天生有股对战场的渴望。
李写意抬起头,抑制着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迎着众人好奇探寻的目光,漫漫一笑。
终于停到中军帐营前,湘南王掀开毡皮制成的帘门,回头道:“写意,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长话短说。”
帝仲武是国之重犯,他带李写意来已算违规,只是又不忍让她失望,这才甘冒风险。
对于瑾王,对于写意,他是有亏欠的。
李写意的心跳再次加速,不动声色地道了谢,缓步走进大营。
这是个特制的大营,四周都是坚韧的牛皮帷幔,营里别无长物,唯有一铺一几一椅,一副未竟的画作以及几卷翻开的书。
当年的一代骁将,竟在这种地方整整呆了十年。
然后她抬头,第一眼看到帝仲武的时候,她几乎以为瑾王重现人世,细一看,又觉得五官样貌本无一处相同,只是那种沉渊临川的气势,那种威到极致反平和的风采,却与曾经马上谈笑的瑾王同出一辙。
帝仲武的样貌与帝林有七分相似,另外三分,则是岁月的沧桑,光阴如刀,将年轻时秣马厉剑的豪情,修葺得平平整整。
从来名将如美人,不使人间现白头。
帝仲武也在看她,鹰隼般的目光,即使没有敌意,也同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姑娘因何事而来?”太久没有讲话,帝仲武的声音有点暗哑,却依然霸气十足。
“为了一个约定。”李写意微微一笑,在他迫人的目光中,坦然回答。
“楚国不是打算毁约吗?”帝仲武讥嘲一笑:“所谓的理由,楚王早已派使者阐明,又何需要姑娘亲来解释。”
“瑾王从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即使他没有机会守约,也自有其它人代为履行”李写意静静地说,看着帝仲武惊疑的面容,她又笑道:“我见过帝林了。”
“帝林。”帝仲武的目光微闪,冰雪初融般,竟不知,那双锐利的眼睛,也可以温柔至此:“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少帅不输将军当年的风采,他已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李写意的这句话,堪称恭维。
真正的军人,说明他勇敢,睿智,正直,果决,和善,并不是每个将领都担得起这个评价。
帝仲武现出满脸的欣慰,随即又想起什么,神色一变,“姑娘又是如何见到帝林的?”
李写意将那天的事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帝仲武的神情变了几变,最后一掌砸在桌上,怒声道:“胡闹,岂可这般儿戏!”
然后又意识到一件事,帝仲武直视着李写意,沉声问:“姑娘又怎么会回龙阵?瑾王是姑娘的什么人?”
“将军在楚国参详十年,不知想到破阵之法没有?”李写意避而不答,反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想到一法”帝仲武磊落地回答:“行与不行,必须在战场上一分高下,”他这般坦然承认,丝毫不担心楚国会杀之灭口。
“亦可一试。”李写意神色不变,好像这绝世的阵法,不过是最普通的小令而已,解开也不足为奇。
“姑娘方才说,替瑾王履约?”帝仲武很快回到正题,突然发现自己很容易被面前这个女子带离话题,心中微凛。
“十年之约已满,将军可重返燕国了。”李写意回答。
“哦?你打算怎么做?”
“将军不必多虑,不出意外,明日将军就能踏上回燕国的路”李写意侧过身,淡淡地说:“回到燕国后,能不能请将军帮个忙?”
“只要不危及燕国,姑娘但说无妨”帝仲武的态度很诚恳。
“若贵国抓到一个叫做李铮的人,将军请保他性命。”
“好,老夫答应你。”帝仲武迟疑了一下,慨然而诺。
“若有机会,希望能与将军沙场再见。”李写意说完,按照晚辈的大礼,盈盈一拜,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帝仲武望着她的背影,皱眉思索良久,却怎么也想不起当年关山有如此人物。
晚风猎猎。
李写意迎风而立,微扬的发梢拂过她的脸庞,冷冷清清的目光,几乎与夜融成了一块,从夜叉组调来的“梅、兰、菊、竹”四名女子悄身站在她身后,四人一般打扮,又差不多年岁,乍一看,便如四胞胎一般。
下午见面的时候,风随溪已亲试过她们的武功,得到的结论是——剑阵绝妙,若合四人之力,巧妙周旋,也能与风随溪勉强斗个平手,但若其中一人被击破,攻击力将减半。
“怎么,担心任务会失败吗?”正在李写意出神之际,风随溪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拿着一袭薄纱制成的披风,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
李写意愣了愣,随即抬手按住衣服,仍然望着前方,轻声道:“信不会失败的,我只是担心……”
“担心湘南王会怀疑?”风随溪何其聪慧,自然猜到她的心思:“其实湘南王也未必不希望帝将军离开,你不过是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王叔这次的失职,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李写意低声自语道。
风随溪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足以让楚王对湘南王起疑,信任被打破,楚王便会安排其它势力牵制湘南王的军队,这样一来,齐王便有可能介入本来滴水不漏的虎骑军,这难道不都在写意的算计中吗?”
李写意低头浅笑,只是清冷如玉的眸光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进去,反而漾着淡淡的落寞。
“是啊,一切皆是算计。”
暮色掩映下,信又站在山头,瞭望着山脚处如洪荒猛兽般的军营,虎骑军的大部分兵力驻扎在与离国交界的白云城,京城里只有随湘南王回京的五千精兵,然后骁勇之姿,百战之态,却是田京名下的御林军所不能比拟的。
信摊开手掌,少主的笔迹挺秀清晰:组员——天机阁“夜叉组”,地点——城外虎骑军军营,任务——带帝仲武出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准备好了没有?”他合起掌心,转身问道。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条鬼魅般的影子,其中一个沉声回答:“城外的接应早已安排妥当,毒烟,煤油,火把一应俱全,只是……”那人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今晚真的会起南风吗?”
信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冰玉般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敢质疑少主?”
“属下不敢!”那黑衣人连忙垂首。
“你的职责是执行任务,不要问为什么,也不准追问什么命令。”信丢下一句话,重新转过身,任身后的人泛起涔涔冷汗。
大地渐入安眠,子时时分,寂静的山林终于有了波动,无数簌簌的树叶声,如海浪般一股一股涌来。
起风了,信呢喃道。
山脚下,一股浅黄色的浓烟顺着风缓缓的侵向沉睡的大营,来势汹汹,如天边压低的乌云般铺天盖地,高楼上的哨兵很快发现异样,号角声顿起,营帐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点亮,集合声,士兵的跑步声,拿兵器的喧闹声,马嘶人音,刺破着这个幽静的夏夜。
浓烟越来越近,越来越低,整座大营都被烟雾弥漫,穿行在里面的人几乎看不到百步之外的景象,为避免误伤,百夫长,千夫长,所有大大小小的军官都扯着嗓门召集自己的部下,以免走散。很多人被呛得咳嗽不已,然后便是一阵刺鼻的辛辣。
体力不支的已经倒地晕眩,身体素质好的还在紧急部署,终于有人跑到了马厩,甩开缰绳,便要循着浓烟的来处奔去。
然后……火起!
风口处的营帐似被人洒了煤油,呼啦一声,火焰耀得老高,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火势一下蔓延开去,将士们呼着救火,马匹受惊,长鸣不已,根本无暇去查探烟源,等终于将大火扑灭后,整个营帐已是一片狼藉,残垣焦木,触目好不凄凉,庆幸的是,方才大多数人已经不在帐中,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开始清点人数时,一个士兵尖锐的呼声让全营人皆是一惊,“不好了——帝将军不见了——”
苏亚与楚云笙又溜达到很晚,苏亚是整天整夜不想回家,楚云笙则是回去也睡不着,连着几天,两个失意的人都骑马至天亮,实在累极,才纵容自己睡一会。
傍晚十分在郊外纵马跑了很远,等回到京城时,夜已过半,楚云笙想着反正已关了城门,索性任马儿信信地走,到了驿道旁的一个小树林时,苏亚突然低声道:“有人。”
楚云笙细听,前方的大路上果然传来窃窃的人声,驿道本是供人走的,只是太晚了,敌友难分,他们放轻马蹄,悄悄靠了过去。
到了近处,只听一个嘶哑却异常豪迈的声音说:“无论如何,这次的人情,老夫记住了。”
“将军不必如此。”另一人的声音便如这夜色一般,凛冽沉郁,分外好听:“少主要我转告将军,她一向敬重将军的为人,也一直当将军是长辈,希望有机会,能沙场斗阵一曲。”
“说来惭愧,老夫还不知贵主的名字,不知可否相告?”
“说也无妨,我家少主叫做……李写意。”
李写意,楚云笙与苏亚对望一眼,如触雷般怔在原地,眼神复杂至极。
李写意,帝仲武在口中重复了一边,微微皱眉,依然在脑海里搜不到任何印象。
“时辰不早,将军还请快点上路”那个悦耳的声音再次催促到。
帝仲武不再客套,扬鞭在马腹上加了一鞭,十年被压抑的豪情激荡着他的胸腔,他回头慨然道:“老夫在燕国恭候写意姑娘”,马儿人立,随即扬起尘土,一骑飙远。
燕国?楚云笙与苏亚再次面面相觑了一番,心中已觉不妥。
驿道,一个黑影压到信的耳边,小声奏道:“林子里有人。”
“知道,”信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他们是少主要保护的人,派几人盯着便可,不能伤了他们,我们走。”
众人领命,身形微动,很快便撤得干干净净,待苏亚他们显形的时候,驿道上只余了满地清冷的月光与呜呜的南风。
若不是大路上留有几个杂乱的马蹄印,楚云笙几乎以为自己方才是误听了。
只是,到底是什么事呢?为什么李姑娘又会和燕国扯上关系?
那个人,越来越难琢磨了。
昨晚虎骑军营的一场大火让整个京城再次处于戒严状态,燕国名将帝仲武的逃脱引得楚王大发雷霆,湘南王也因失察之罪罚了一年的俸禄,许多闻风而动的官员往另一个军方翘楚,楚方城处跑得更勤了。
“外面好吵。”小鱼受到李写意的嘱托,经常去竹园探望王子忻,此刻刚刚从竹园回来,走到路上,被士兵拦着盘查了半日,确定她不是敌国奸细后,这才得以脱身,所以她一回来,当然是口不停地抱怨了。
李写意但笑不语,“子忻怎么样?”
“子忻殿下很好,闲时养花弄笛,就是太安静了,像和尚一样。”小鱼嘟着嘴埋怨。
“那孩子一直很静”李写意的眸子泛出丝丝暖意,沉吟片刻,她转身望着一旁无所事事的风随溪道:“随溪,你告诉我说子忻的眼睛可以治,能不能在我去江北的一段时间,你带他去药谷医治?”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江北。”风随溪根本没有思考,直接拒绝。
“随溪,你明知道子忻对我很重要,他若能看得见,我也会很高兴,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会好”李写意此刻的语气竟有种说不出的狡黠,让风随溪怔了一怔,随即落入陷阱,“我也没说不给他治……”
“而且,我担心子忻会成为齐王的软肋,他以治病的名义离开京城是最好的安排。”李写意继续分析道:“若留他一个人在京城,我也会牵肠挂肚,夜夜睡不安稳”。
“我知道了,你不用继续威胁了,我先送他去药谷,等药谷的事了,再去江北找你。”风随溪暗叹几声,无奈的应允道。
“子忻一人出远门难免害怕,小鱼与子忻已算熟捻,小鱼一同去照顾他好了。”她又说。
“那怎么行,我们都走了,少主怎么办?”小鱼瞪着眼抗议。
“有梅兰菊竹她们啊”李写意笑着安慰,转头又叮嘱道:“至于京城里的事情,除了大变故外,其它事都交给信处理,信,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一直默声站在她身后的信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好,万事具备,让我们期待江北大捷吧。”李写意眯眼笑笑,露出了少有的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