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宣言，或哀的美敦书

老曹花去两天两夜，翻遍家藏的4539本书。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这句话，作为痛改前非的“独立宣言”“葛底斯堡演说”，或“哀的美敦书”“敦促杜聿明投降书”。

或曰，他这是自找苦吃！干吗弄得这么辛苦呢？百度一下多省事呀！不是要痛改前非吗？从这里改起罢！

这可冤枉老曹了。是就是，非就非，我们应该给老曹说句公道话。老曹不是不想百度，有懒谁不晓得偷，老曹也是人嘛。正想百度的时候，小方说：“快把电脑让得我，再不拍就拍不到啦。”小方是老曹的老婆。老曹平时有点大男子主义，或者说为了显得大男子主义偶尔和老婆对着干，这不要哀的美敦痛改前非吗？于是，老曹就把电脑让给了老婆，自去翻书。

或曰，不对呀，小方说到做到，“拍”过就走了，老曹有的是机会百度呀。

这可又冤枉老曹了。我们还得替老曹说句公道话。小方一走，老曹就想百度。输关键词“改”的时候，老曹还想百度。等到输入关键词“非”的时候，老曹改主意了。因为老曹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顺便说一句，老曹不会五笔，用的拼音输入法。再顺便说一句，老曹的拼音不过硬，有些字咬得不准，比如这个“非”，到底是唇齿呼还是合口呼，老曹就吃不准。等到他终于把这个“非”字输进去的时候，老曹改主意了。为什么咬不准“非”字？就是因为平时偷懒，读书不求甚解，老改不了乡音方言的习惯。如果还百度，不是助长了偷懒的“非”不求甚解的“非”不能与习惯性错误决一死战的“非”吗？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说说老曹选定的“宣言”或曰“哀的美敦书”吧。

这个“宣言”或曰“哀的美敦书”很简洁，简洁得只有一句话，像一个口号一个誓词一个座右铭。契诃夫说，简洁是才力的母亲。我们说，简洁是“宣言”“战书”“通牒”的力量质量和分量。浓缩的都是精华。骆宾王《讨武曌檄》洋洋洒洒，真让人记得的也就一两句。老曹选定的这句话就够威够利，当得皇皇巨著，百万雄兵。一句顶万句，句句是真理，如同小李飞刀的刀西门吹雪的剑陆小凤的指。

我们还是不要扯远了，就说这句话吧。您可听好了，这句话就是：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不用我们饶舌，这句话出自曹雪芹先生的伟大巨著《红楼梦》之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说这句话的人大大有名——“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黛玉林妹妹是也。

其实老曹不是没有犹豫，他是想过用另外一句话的。这另外一句话就是：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

也不用我们饶舌，这另外一句话出自鲁迅先生的划时代巨著《呐喊》之现代白话开山之作《狂人日记》之第十节，说这句话的人同样赫赫有名——喊出“救救孩子”等沉痛声音的狂人“某君昆仲”是也。

两选一，老曹是做过一番艰苦深入扎实细致的研究的。甚至比他从家藏的古今中外政史文哲共4539本书中找出这两句话所下的工夫还多，从时间上来说，就多了一天一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把老曹的研究成果整理出来，将会是一部至少能与《红楼梦》《呐喊》并驾齐驱的扛鼎之作。可惜，“倩谁持去作传奇”呀？曹氏鲁氏都作古了；莫言等等，听说很忙。

我们只能带着万分遗憾的心情，大略说说老曹的研究成果。为行文方便，前一句话称之为“曹句”，后一句话名之曰“鲁句”。择其要而言之，舍“鲁句”而取“曹句”原因有五：一、主体更适合。“曹句”主体是“你”，单数；“鲁句”主体是“你们”，复数。老曹既不代表党，也不代表人民，就代表他本人，所以宜用单数。

二、态度更适合。“从此”，就是即时改，不等不拖；“都”，就是彻底改，不折不扣。比起“鲁句”的“可以”“真心”来，态度是何等的决绝，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慨也。

三、语气更适合。老曹觉得，比起“鲁句”来，“曹句”更白话更汉化更通俗更直观，当然也更简洁更深刻更丰赡更有力。

四、对象更适合。“曹句”的对象是宝玉之非。那是些什么“非”呢，无非是不读书啦说混话啦搞同性恋啦往女人堆里钻啦等等，属于大事不犯小错误不断，我们不能像贾政那样上纲上线；“鲁句”所指的对象就不得了啦：“吃人”！我的天！老曹的“非”还没有“非”到这个程度，虽然也很严重，不可掉以轻心、养痈为患，但总的来看还是个人的形而下的层面。

五、请注意，这是最关键的一条。老曹虽姓曹，与曹雪芹是正儿八经的家门，但这个人向来喜鲁迅不喜曹雪芹，喜《呐喊》不喜《红楼梦》，喜狂人不喜林妹妹。这不是要痛改前非了吗？那么，就得和个人的偏爱偏见偏私说“拜拜”！

却说老曹选定“曹句”，心中好不得意，不住口念了300多遍，然后展纸走笔，抄了300多遍。意犹未尽，爱屋及乌，把与“你从此可都改了罢”有关的原文恭录如次——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听得有人悲泣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

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哎哟”一声，仍旧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挨了打，并不觉疼痛。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号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了，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即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哎呀，我们怎么学起老曹了，原原本本抄了下来！是不是我们也像老曹一样，要“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呢？

二、岌岌乎殆哉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老曹感觉自己的状况越来越差，每况愈下，大不如昔，非常危险。和刘翔一般，莫说拿金牌破纪录，就是跨完10个栏跑完110米，都难。

首先，记性今非昔比。就说今天早上吧，老曹去上班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记带什么了。到底是什么呢？想了半天，硬是没想着。到了办公室，一摸口袋，准备像往常一样，点上一支烟，打发掉这漫长的8个小时。哦嗬，烟在哪里呢？忘记带了！烟，可是老曹的命啊。正像老曹的老婆小方所言：“丢三落四！哪天你总会把命都丢在哪里，不晓得带回家来！”

其次，精力今非昔比。老曹并不高大生猛。“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太史公此言用在老曹身上，总的来说，比较恰当，除了最后两字——“好女”。并不高大生猛魁梧奇伟的老曹，精力还行。行到什么程度？老婆小方有言：“想不到你这坨豆乳还咸人啊。”又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到你四十岁的时候，我哪受得了啊，你去找小妹子算了。”不过，这些话都是小方10多年前的老话了，明日黄花了，发霉变质了，就像小方10多年前穿的一件旧衣服，不知被扔到哪个旮旯里去了。这个譬喻不妥，因为旧衣服虽旧，总还留得点什么在；话旧了，却是无影无踪，无痕无迹，就像小方从来都没讲这句话一般。是的，你现在若是问小方，小方一定会满脸茫然，反问你：“我有这样讲过吗？拿证据来！”总之，小方现在可不是这么讲。怎么讲？我们还是笔下留情，积点德，避点讳吧，为老曹，为小方。好在我们并不是不虚美、不隐恶的太史公，我们没有他老人家那么伟大，那么永垂不朽。

再次，脾气今非昔比。“山高隔脱水，气高隔脱财”，“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愁伤心，怒伤肝”……这些个至理名言，老曹都懂，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火星高了，爱生气。有时生老婆的气，有时生孩子的气，有时生这个的气，有时生那个的气，有时为一句话生气，有时为一条狗生气，有时为一瓶酒生气，有时为一件事生气，有时不为什么，也找不到生气的对象，生自己半天闷气。小方说：“你怎么像个九斤老太，更年期了吧？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老曹气呼呼地说：“你说那个什么气不气人，气不气人？”小方说：“不是气人，是气你！”有一次，老曹看《世说新语》，又生气了。这次是生刘义隆的气。老曹说：“狗日的，写什么王蓝田！你就不能等几年，写写老子。”

此外，抵抗力今非昔比，大不如前了。老实说，这一点让老曹最是紧张，也是他给自己下“哀的美敦书”的第一诱因。感冒几天了，阿嚏阿嚏，老不见好，打针呷药都无用。莫不是感冒啊？哎呀，胸口痛！哎呀，喉咙痛！哎呀！脑壳痛！哎呀，呼吸……我的天啊！世界是多么的美好，阳光是多么的灿烂，我真的还想再活500年！我上有老下有少，中间还有老婆，我的父母还没享几天清福，我的老婆还风采依旧，我的孩子还刚读大一，我不能死不该死不甘心死啊！天老爷，再给我10年时间吧，至少5年，5年，再也不能少了！我改！我就改！您叫我吗样改我就吗样改！不改不是人！给我一条活路吧！……得了，我们还是让医生把结果告诉老曹吧，他可是有高血压啊。医生说：“风寒感冒，主要是抽烟，缺乏锻炼，以后注意点。”

岌岌乎殆哉！

岌岌乎殆哉！

老婆小方已经口头警告过n多次了，甜言蜜语，恶言恶语，什么都说得出。她说：“老公，你可不能倒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倒了，我吗得了，崽崽吗得大！”她说：“老公，你最乖哒，最听话哒，意志最坚强哒，那个事（比如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等等）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她说：“老曹，你到底改不改？你不改我改，我偷人养汉我改嫁。”她说：“与其我明日做寡妇，不如我现在做泼妇。”她说：“吗得了啰，嫁哒个咯样咯老公，我咯世了咯哒，吗得下架啰！”她说……

正如小平同志所说，不改，行吗？死路一条！

三、严于解剖自己

既然要“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就必须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当做个事来做，绝不能随随便便，马马虎虎，走过场，搞形式，应付了事。

老曹预备了笔，预备了纸，展开对自己严肃的无情的不讲客气的清算、批评和解剖。一日之计在于晨，那么就从早晨开始吧；择日不如撞日，就说今天早晨吧。

起床。起床有什么不对的呢？对，起床晚了，比平时晚了将近一个钟头。这怎么行呢？——老曹记下：“起床晚了，偷懒，改！”

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吧？不。起床晚了，除了周末，不用上班，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呢？有。先天晚上看书上网，睡得晚了。啊，熬夜！这可是健康的大敌呀，不改怎么行呢？——老曹记下：“熬夜，健康大敌，改！”

晚了一个钟头，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呢？没有什么严重后果？扯淡！若是打仗，晚了一个钟头，岂不全军覆没？就说今天吧就说你这次吧，你这里晚了一个钟头，那么你在哪里补起了这一个钟头呢？散步！对，散步！你竟然不散步！没有了身体，全军覆没，全军覆没！——老曹记下：“不散步，一票否决，改！”

还有没有要反思要解剖要招供的？有。如果不是尿憋的，至少还可以多睡个把钟头。憋了好久，实在憋不下了，只好起床了。幸亏有这泡尿，否则比平时不知要晚起来几个钟头。哎呀！你这个人不以为非反以为是啊。憋尿！你以为是小事一桩吗？不！轻则憋成前列腺炎，重则憋成尿毒症膀胱癌，要命的错误。宁肯把尿屙在床上，也不能憋尿！——老曹记下：“憋尿，致命错误，改！”

下一步！下一步就是上厕所了。这，总没有什么要改的吧，老曹心想。

怎么没有改的？多的是！

第一，便没便秘？便秘了。为什么便秘？这个要看医生。不要看医生，我们都晓得：你老曹饮食起居习惯太差。你不爱呷水果吧，能不便秘？你不爱喝茶喝汤吧，能不便秘？你不爱呷萝卜白菜吧，能不便秘？你不爱运动老爱坐坐坐吧，能不便秘？

第二，痔疮出没出血？出血了。为什么出血？我们替你老曹回答了吧。爱坐不爱动，爱辛辣不爱清淡，爱烟酒不爱茶水，爱荤菜不爱蔬菜，起居没得规律，出血不奇怪，不出血倒奇怪。

第三，蹲厕所的时候抽没抽烟？抽了。这还了得！——

第四，算了，就说这么几条吧。该不该改？

于是老曹一一记下：“便秘……改！”“痔疮出血……改！”“蹲厕所抽烟……改！”

上完厕所，老曹就开始洗漱了。想到洗漱，老曹吸取了上面的教训，没有轻下断语。他像过电影一样，把洗漱的全过程在脑子里好好地回放了一遍，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刷牙。刷刷刷。正确的刷牙方式是——哦，上下运动。那么，我呢？天，左右运动！这个要改，一定要改！

洗脸。洗脸之前拍洗面奶没有！有。不过只胡乱拍了两下。难怪脸不光不滑不亮，老起疙瘩，老油乎乎的。这个得改！一定得改！

还有，脸帕是从上至下，还是从下至上运动？这有区别吗？区别大得很呢。从上至下，往下去，老吊起一块脸；从下至上，往上扬，自然是神采飞扬。怪不得，怪不得了，自己老习惯自上至下啊。这个非改不可，非改不可！

还有，忘记刮胡子了。胡子！这可是大事。关老爷爷关圣人，人称美髯公。鲁老爷爷鲁圣人，隶体的“一”字，那是金字招牌。还有陆小凤，哪个不重视胡子呀。你老曹怎么能忘掉刮胡子呢？改！改！

……

老曹密密麻麻记满了一本子的“改”。或曰：“差不多了罢？”我们说：差不多？还差得远呢！不信，请看这个本子上最后一条：在外用早餐，路线错误，改！

正如周作人他哥海婴他爹鲁迅先生所言：战斗正未有穷期。

四、三堂会审

老曹决心换一个思路，搞一个三堂会审。

原告：曹妻小方；

被告：“你”；

法官兼书记官兼陪审员兼控辩双方律师：老曹。

需要说明的是，因为周末，老曹的老婆小方出去打麻将去了，所以实际上就老曹一人到庭。虽只一人，并不影响三堂会审。老曹把手往桌上一拍——这是法官大人敲响法槌了——会审正式开始。

原告小方：我告“你”不诚实。

被告“你”：冤枉。

控方律师老曹：一点都不冤枉，有事实为证。被告“你”多次表态戒烟，这有被告写给原告及双方的孩子的纸条，字据和保证书为证，还有双方的孩子提供的录音录像资料为证，但是，请问被告：戒了没有？

辩方律师老曹：戒还是戒了。戒烟还不容易吗？被告都戒了上百次了。每次宣布戒烟到重新吸烟之间这段时间，我的委托人是绝对没有吸烟的。

控方律师老曹：对方律师这是狡辩。除了戒烟，被告的不诚实还表现在戒酒，散步，吃水果，洗衣服，等等方面。我方有大量的人证，物证……

法官老曹：被告、辩方律师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被告“你”：没有。

辩方律师老曹：没有。

法官老曹：进入下一个议题，请原告发言。

原告小方：这样一条一条地审下去，不是个事儿。我提议先由我讲，再由“你”讲，请求法官批准。

法官老曹和陪审员老曹、书记官老曹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原告方的请求。

于是，原告曹妻小方发言：“你”不灵泛。我回家里来，脚步声那么响，“你”不晓得开门，“你”说“你”灵不灵泛？“你”不合群。宅在家里，看“你”的书，麻将都不晓得打，去年我叫“你”才代打一盘麻将，“你”就放了一个“龙七”，你说你合不合群？“你”不大气……“你”不温柔……“你”不厚道……“你”不节约……“你”不开通……“你”不负责……“你”不上进……“你”不幽默……“你”不勤快……“你”不体谅……“你”不坚强……“你”不煽情……你自以为是你优柔寡断你大大咧咧你小肚鸡肠你婆婆妈妈你大男子主义……你！你！你！我吗咯个背时啰，嫁了个咯样咯男人，我怎么和他生活了十多二十年啰，我咯世了咯哒啦了咯哒啦！

到后来，老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陪着原告曹妻小方哭了起来，说：“晓得你苦，不晓得你这样苦啊，简直是水深火热啊！”

他横眉怒目，指着被告“你”的鼻尖骂道：“你他妈的还不改，你还有良心吗，你还是人吗，你还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男人吗？”

五、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小方说：最恼火的是你不笑。笑，对你就这么难吗？比屙血还难，比呷药还难，比砍头还难？流年四季，总是阴着块脸。我真怀疑你还会不会笑，还能不能笑……

那么，就让我们的老曹从这里出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到底不会什么笑呢？老曹想，微笑浅笑媚笑欢笑大笑狂笑苦笑奸笑坏笑傻笑嘲笑假笑玩笑笑眯眯笑哈哈笑嘻嘻笑呵呵笑哈哈笑吱吱巧笑倩兮贻笑大方破涕为笑莞尔一笑嫣然一笑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笑掉大牙笑不露齿笑王谢俱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三笑不能已倾人又倾国尘世难逢开口笑仰天大笑出门去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拍手笑沙鸥打巴掌笑笑煞山翁醉如泥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相逢一笑泯恩仇玩笑只当它玩笑兰陵笑笑生笑死人不偿命别笑我是英语单词书正笑他人命不长丹唇未启笑先闻笑渐不闻声渐悄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回眸一笑百媚生一脸笑得稀巴烂谈笑风生笑谈渴饮匈奴血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春花开在晚风里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沧海一声笑……？

我到底应该怎么笑呢？老曹逛遍当当京东久久亚马逊孔夫子新华方寸稻草人等等网络的和实体的书店，买来了《笑的原理》《笑的研究》《笑的分析》《笑的实证》《笑的故事》《笑的艺术》《笑的美学》《笑的哲学》《笑的心理学》《笑的伦理学》《笑的科学》《笑的比较学》《笑的社会学》《笑的学问》《笑的历史》《一笑解千愁》《笑一笑十年少》《你不可不知道的100个笑话》《笑不死人不要钱，笑死人不偿命》《笑，哪有这么难？》《不笑，就有这么难！》《拈花一笑》《笑对人生》《笑看沧桑》《面对苦难的唯一杀器——笑》《笑不笑由你》《笑口常开，看这本就够了》……

顺便说一句，老曹书生气重，很是迷信书本，做什么事都喜欢先翻书，看书上是怎么说的。这个恶习，也在“你从此可都改了罢”之列。我们已经给他提出来很多次了，总改不了。伟大领袖说，改也难。好在这一次他是为了“改”而这么做的，我们就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回吧。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老曹选了一本名叫《笑的秘诀一网打尽》的书，面对穿衣镜，学习笑。

秘诀说，想到快乐的事。老曹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啦孩子上大学啦老婆的感冒好啦……边想边看镜中的自己。没用。

一脸冷冷的，沉沉的，僵僵的，如冰，如木，如铁，如石，如灰蒙蒙的天。

秘诀说，想到不快乐的事就会变成快乐的事。老曹就想：自己的血压明日就降下来啦老婆的股票明日就涨停啦孩子的奖学金明日就一等啦……边想边看镜中的自己。还是没有反应，冷冷的，沉沉的，僵僵的，如冰，如木，如铁，如石，如灰蒙蒙的天。

秘诀说，想你的对头就要倒大霉了。对头？噢，有一个！老曹的对头是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老曹称之为“小白脸”。这个“小白脸”主持的一档娱乐节目，老曹的老婆小方是每期必看，看的时候，还常常拿老曹和“小白脸”比较。比较来比较去，小方说：“人家多阳光，多帅气，多风趣，多幽默，多睿智，多艺术……”总有一天，这个王八蛋非给自己戴绿帽子不可，即使不是一顶现实的绿帽子，也是一顶精神的绿帽子。绿帽子就是绿帽子，夺妻之恨就是夺妻之恨。让这个狗日的倒大霉吧！让他口腔溃疡喉咙发炎讲不了话，让他脸上长疙瘩眼睛得沙眼出不了镜，让他脑袋进水神经断路掉链子……老曹可没敢让他出车祸什么的，他怕小方受不了。这么想着，老曹再看镜中的自己，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如冰，如木，如铁，如石，如灰蒙蒙的天空，冷冷的，沉沉的，僵僵的。

老曹生气了：那么就把这张脸给那个王八蛋吧，让他不会笑，不能笑，看狗日的还给我戴绿帽子！

——啊啊，有反应了！老曹感觉脸上的肌肉、喉间的肌肉生生地抽搐了一下，好痛！但是，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怪模怪样怪得吓人的笑容，听到一个怪腔怪调怪得刺耳的笑声。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吧？老曹又听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一会儿。笑容还在，笑声还在。虽然难看，虽然难听，却实实在在是真真切切的笑容和笑声啊！

老曹喜极而泣，泪流满面，不觉脱口吟出一句诗来：

面对屠刀我放声大笑，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六、三军过后尽开颜

第一步往往是最艰难的。堰塞湖开一个坝，铁屋子开一扇窗，哑巴开一条声带，你说难不难？鲁迅说，在中国，搬动一张桌子都要流血啊。

再难也要做。开弓没有回头箭。齐白石70岁还要改画风呢，小平同志70岁还要领导改革开放呢。我老曹总还没有老到他们的程度吧，他们也是人，他们做得到，我为什么就做不到？

先是对着镜子笑，对着镜中的影子笑，对着快乐笑……

先是独自笑，封闭笑，特别笑，着意笑……

先是生硬地笑，腼腆地笑，羞涩地笑，难为情地笑……

先是要很多酝酿地笑，要很多思索地笑，要很多作料地笑，要很多条件地笑……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水到渠成，一切都瓜孰蒂落。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现在，老曹能笑了，会笑了，笑得主动了自然了爽朗了灿烂了会心了轻松了……就像风吹过大地，就像水漫过大地，就像阳光普照大地，就像空气充塞大地，就像万事万物诗意地栖居大地。

老婆小方最先发觉了变化。她说：老曹，你开窍了啊！

后来，她说，老公，晓得你优秀，冇晓得你有咯优秀啊！

后来，她说，老不死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头养了小妹子，干了坏事……

呵呵！

七、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画蛇还要添个足。有时煞风景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的老曹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身体多多少少有点这样或那样的毛病，老婆多多少少和他打些这样或那样的冷战。有一天——大概是老公老婆冷战之后第五天吧——老曹突发奇想：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于是，他着手构思这篇——

《你从此可都改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