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嗒铃嗒铃嗒铃嗒……

闹钟它不停地响呀。

果然好闹！

果然好钟！

还在15分钟之前，郭连友就睁着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床头柜上的“上海牌”。看着短而粗、似乎没有丝毫动静的时针，中等长度、中等宽度、中等动静的分针，细而长、每动一下就“嚓”一下的秒针，还有那根银色的，和秒针的长度相仿佛，却和时针一样毫无动静的闹铃指示钟。就这样看着，看得眼皮也不眨，大气也不敢出。

为了你的到来，我在佛前修了千年。

当初，郭连友点名要“上海牌”，店里的服务员说没有，给他推荐了一个“加菲猫”，说“加菲猫”好啊，走的时候不响，闹的时候特响。郭连友耳朵一软，就把“加菲猫”抱了回去。

真的，“加菲猫”走的时候，雪落无声。这让郭连友非常、非常不习惯。半夜里，醒过来，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连抽了四五根香烟，好不容易熬到离预设的响铃时间差半个钟头了，眼睛再也不敢离开那无声无息的“加菲猫”，那无声无息的时针、分针和秒钟。

等啊等。等到花儿都谢了，等到眼皮、耳膜和心思似乎因疲倦凝固了，等到像火箭发射总指挥那样“10、9、8、7……0”地倒计时了。响啊！闹啊！“加菲猫”竟然气定神闲，不响不闹！郭连友又十秒倒计时了一回，到“0”时，连喊三声：“0！”“0！”“0！”“加菲猫”一如既往，不声不响！他登时像一只偷鱼不成反被踩住尾巴的猫，非常受伤，拎起这只哑猫，就往店里去。

太早了，店子的门没开。郭连友只得在门前走过来，走过去。一个戴口罩的清洁工，颇有几分魔术师的味道，那些零零散散的垃圾在他的扫帚下特听话。到了郭连友的面前，清洁工抬头看了看他，又低着头，弓着腰，忙他的去了。郭连友掐了刚吸了两口的香烟，追上清洁工，把它扔进斗车里。远处传来猪狗凄厉的叫声，那是土菜店在为自己的招牌菜作准备了。附近的早餐店，夫妻二人在忙着，丈夫和粉，妻子剁酸菜，炉子上的蒸笼冒着白汽。见郭连友走来，丈夫说：就好了，就好了，有肉包、糖包、馒头、葱卷。郭连友摇摇头，又走回去。丈夫看看他的“加菲猫”，也摇了摇头，继续和粉，招呼妻子多斩点辣椒。

似乎过了很久，洒水车开过，城市渐渐热闹起来，吃早餐的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郭连友无心看那忙得不可开交的夫妇，也无心走动，只举着眼睛，聚焦在“加菲猫”主人的卷闸门上。

“哗啦”一声，洞天石扉，訇然中开。卷闸门中惺忪出一个穿睡衣的女人，正是推销“加菲猫”的。她揉揉眼睛，伸伸粗得不见腰的腰，哈欠哈欠，然后往店里去。郭连友咬尾巴进去，把“加菲猫”顿在玻璃柜台上，说：不响！

睡衣女吓了一跳，说：你这个人！没把开关摁下去，当然不响。

郭连友说：换上海牌。

睡衣女调了一下，把开关摁下来，说：等一下，等一下包响。

不一会儿，“加菲猫”真的叫起来；不过，和没吃饱一般，叫得有气无力。

郭连友说：还是不响。换上海牌。

睡衣女说：要换电池。告诉你没有上海牌。

换上海牌。没有上海牌，就不要了。郭连友说。

哎呀，你这个人！睡衣女说，给你找找。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海牌”从一个旮旯里给淘了出来。从外貌上看，远不如“加菲猫”闪亮、玲珑、活力四射、青春逼人；装上大号电池，立刻滴答滴答起来，那么清脆，那么舒服，那么可爱。郭连友说：就是它啦！

这是最后一件啦。睡衣女说，丑话说在前头，有什么问题，可换不了啦。

上海牌！能有什么问题？补多少？郭连友说。

补？不要补。不过，开张发市就碰到退货的！你出几块钱，买对电池吧，反正也要用，不亏。睡衣女说。

郭连友焉能不答应？掏了钱，买了电池，提了“上海牌”就走；时不时举到耳边，走几步听一下，走几步听一下。心里说：我可抓住你啦，我可抓住你啦，这下你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啦！

上海牌就是上海牌。换回闹钟之后，一连几天的测试让郭连友更加坚定了这个判断。每当郭连友在心里倒计至“0”时，闹铃就如同心灵感应一般响起，真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珠小珠落玉盘；真是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金铁皆鸣，忽奔腾而澎湃；真是“我把你比织女，不差毫分哪”；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呀。

铃嗒铃嗒铃嗒铃嗒……

闹钟它不停地响呀！

太好了，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郭连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