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7020字
春节刚过,克俭带家兴去满叔家。满叔的家在对门排上。克俭说,自己要去城里做事,想请满爷爷满奶奶帮忙,照看家兴。
克俭借儿子的口吻,叫满叔满婶为满爷爷满奶奶。他是满叔二哥的崽。二哥得病那年,克俭娶晓荷;二哥死的那年,晓荷生家兴。家兴这年11岁呷12岁饭,这期读五年级下期读六年级。那么,二哥过世11年整,12个年头了。
在满叔满周岁那样,父亲就走了。大哥比自己大15岁,二哥大8岁。所以,和二哥走得近些。他还清楚地记得,二哥送自己去新民中学读书,娘给二哥两个饭团子,让兄弟俩在路上呷;二哥送满叔到了学校,把两个饭团子都给了他,自己呷一路井水回家。
二哥过世后,前头几年二嫂的身体还行,克俭和晓荷同去广东打工,把家兴留给奶奶带。家兴读三年级那年,二嫂发病了,老睡不着,爬起来,出去,到田边地边山边河边,说是二哥在喊她。冇法,克俭回来照顾娘。
上年深秋,天气干爽,雁声忧伤,矢车菊开得很野,山色斑斓如凡·高油画。二嫂终于和二哥相聚,在他们分开11周年之际。
现在,侄儿找上门来,请他们照看侄孙,做叔爷婶娘的还有什么话说的?
满叔说:“要听话。不听话,满爷爷打人啊。”
满婶子说:“我们呷什么你呷什么。”
克俭说:“二老就像带自己的亲孙子一样,该打打,该骂骂。”
自己的亲孙子?满叔有个孙女儿,是大崽的。大崽和大崽媳妇都在市里工作,一对夫妻只能生一胎。孙女儿15岁了,读高二了,明年就考大学了。还是3岁人的时候,孙女儿在老家待过半年,以后读幼儿园读学前班读小学中学,就都在市里了。满崽在外省一所名牌大学做教授,思想新潮,要做什么丁克家庭,好不容易做通工作,答应生,不晓得怀没怀上?听满崽满崽媳妇口气,就是生,也不在中国生,准备到美国生。管它中国美国,反正是自己的孙儿不是?你们倒是着急点,都40岁的人了。不过,这个亲孙儿,满叔满婶子怕是难得亲自带了;要带,恐怕要跑到美国去,难。外孙,有3个,二女一男,都跟女和郎在市里,一个读大学,两个读小学。女和郎在市里跑货运,忙。满叔满婶子劝他们把两个小的放在屋里带,不肯,一来怕辛苦娘爷,二来怕贱了孩子。在满叔满婶子看来,怕辛苦娘爷是假,怕贱了孩子是真。
“操心。”满叔满婶子说:“哪得不操心?比带自己的崽自己的孙还操心。”
早中晚,你得操心。清早,你得办好早餐,喊他起床。孩子都有点赖床,不能依他,要用力喊。喊不起,要掀他被窝。不能依了他,依了他就迟到了。中午,你得办好中餐,等他回来。回来得早还好,若是比平常稍晚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睛都望直啊。晚上,你得招呼他做了作业,呷了,睡了。深更半夜,你还得爬起来,怕孩子抖了被子,受了凉。
食住行,你得操心。原先两个人呷,早点晚点,呷好呷差,随便。现在不行了,你得准时呷,你得为上餐呷什么下餐呷什么伤脑筋。你呷什么孩子呷什么,那是说说而已,你能用一碗汤一碗青菜打发掉孩子一餐,像打发自己一样?你至少得有荤有素,荤还不能老是肉老是蛋,素还不能老是萝卜白菜。也好,伴孩子沾光,两老倒是胖了。住,好说一点。满叔的屋差不多和克俭的一同起的,都是砖混结构,都通了自来水。满叔家4间住房,楼地2层,都带卫生间。任家兴选。家兴选地上一间。有好有丑。好,就是和满叔满婶同一层,好照看。丑呢,就是讲话啦做事啦,轻点,轻点,莫这样高门大嗓,莫这样粗手粗脚,家兴在读书呢,家兴在睡觉呢。行嘛,本来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到学校去了,一条大路,一公里左右,但是,这些年车多起来了,特别是摩托车多起来了。你看那些开摩托车的,好像路是他个人的,喇叭摁得倍儿响,车子开得像射箭一样。哎哟,要出事!话音未落,撞起来了。九峰街上和碗厂街上两部摩托碰在一起,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跛了一条腿,两个现在还在打官司。所以,满爷爷满奶奶总是招呼家兴,眼睛看路哪!上学的时候,两个人或两个中的一个站在排上看好久;放学的时候,两个人或两个中的一个站在排上看好久。
教育,当然也得操心。
克俭说:“满爷,做过学区主任,教出过三哥四哥两个大学生,他带家兴,我放心。”
满婶说:“我只读过两年高小,教育的事就靠你老。”
家兴还算不错。不过,好像没有他两个伯爷那样向书呀!满奶奶对家兴说:“你两个伯爷,丢落碗就做作业,做过作业就满山飞去了。我又不晓得做作业,你满爷又要工作,哪个管他们,全靠他们自己。”话又说回来,现在不比从前。孩子的作业也多,常常要做到好夜深。题目也怪。以数学为例吧。满叔是教数学出身的。鸡兔同笼,牛呷草,煎鱼,还算简单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题目,满叔乍一看,还真是解不了;就是霸蛮解出来,也不知怎样给家兴讲清楚。有时,满叔不得不给满崽打电话。满崽是名牌大学的数学教授,解起五年级题目来自然是三下五除二。三下五除二之后,满崽说,不要钻这些怪题难题,关键要打好基础。这个,满叔懂。可是家兴得完成作业呀。不完成作业,老师会留校。留校还是轻的,有一次满叔的大侄女找学校校长吵架了。为什么呢?为的是大侄女的孙儿没有完成作业,被校长罚打手板了。满叔问家兴:“你被打过手板没?”家兴不说。满叔就去找校长。校长是满叔的学生兼下属,见到满叔来了,问:“老领导怎么来了?”满叔说,他来,是要打人。打谁?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校长任满叔发完脾气,说,学生一定改一定改,不过现在的书也难教,学生的出发点还是好的。
安全,最让人操心。
满叔满婶子说:“二哥就只这个孙王,克俭就只这个崽王,有什么差错我们可赔不起。”
满叔满婶很少去市里;去一次,往往要借个好大势;多是周六去,周日回。崽女们说:“就不能多打住几天啊?”没办法,家里多了一个家兴啊。这还是周末家兴到他外公外婆家去了,不然,“我们哪里脱得开身啊。”崽女们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呵呵,比带自己屋里的孩子还上心啦。
还有个事,就是孩子想父母的事,让人作难。
满叔满婶子招呼克俭晓荷夫妇,再忙,每周都要打个电话回;不打,满叔骂人呢。
电话响了。家兴,你屋爷的电话。或者,家兴,你屋娘的电话。孩子接过话筒,就叽哩呱啦叽哩呱啦讲个不停,讲个没完。满叔满婶子不无妒意地在心里骂道,好家伙,和我们半天拧不出话来!
有一次,最吓人了。先天,满爷爷还是满奶奶说了孩子几句。第二天,放学了,孩子们陆陆续续回来了,就是不见家兴的影。满叔骑起单车就追学校去。班主任说,统一放的学,好像和谁谁谁一起走的。问遍了谁谁谁,都说不晓得。满叔满婶的心登时掉到冷水窝里去了。正在绝望之际,孩子的舅舅来电话了,家兴不晓得哪里揽到的信,讲晓荷回娘家了,一放学就跑到外公外婆家来了。阿弥陀佛!小祖宗,你这是要吓死人呀。满叔有冠心病,满婶有眩晕症,都不经吓。
满婶子说:“莫看就多了一张口,有时搞得你筋斗喧天,鼻歪嘴歪。”
满叔满婶子也不是没想过打辞牌。年边日,克俭、晓荷回来。提的酒烟,买的水果接礼。满叔满婶子几次想开口,克俭晓荷说,他们问了家兴,六年级啦,最后一期啦,是跟满爷爷满奶奶在屋里读,还是跟自己屋爷到城里去读?“跟满爷爷满奶奶。”家兴说。既是这样,还得劳满爷爷满奶奶费累。“我们还是那句话,二老就当多养了个孙。”克俭晓荷夫妇说。
怎么好打辞牌呢?
挺吧。
满叔满婶子说:“我们也还是那句老话,我们呷什么他呷什么,该骂骂,该打会打。”
话是这么说。这一期,家兴小学毕业,非同寻常。听克俭晓荷的意思,都指望儿子能够考到光华去。那是县里的重点初中。哪里不是读书呢?两个伯伯不都是在本乡本土读的小学初中吗?心里是这么想,嘴里可不能这么说。满叔满婶子对家兴说:“是你要跟哒满爷爷满奶奶的,你可要给满爷爷满奶奶争气啊。”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出成绩的时候了。
输入准考证号,电话就报:语文……数学……家兴跳起来,喊:“一分!一分!哎呀——一分!”
“剁脑鬼,要你舍狠你不舍狠!”
“高高高,高一分呢!”
“哎呀——”满叔满婶子说,“剁脑鬼,还不快给你屋娘爷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