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病毒(2)

作者:徐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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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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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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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556字

抽血、抽脑脊液、化验,唤着骆明看孩子的化验结果……穿白大褂的医生们进进出出,刻不容缓地按照医疗程序进行着。血象、脑脊液看不出什么问题啊……骆明待在化验室里看化验员动作着,化验员一边将化验单交给他一边吩咐他,你快把化验单子交给主治医生。他就飞一般地找到主治医生,递上化验单,主治医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也说了一句和化验员相同的话,主治医生显得有些紧张地和他一同到病房里看了一下孩子。孩子躺在床上依然紧闭着双眼。医生拿听诊器鼓捣了一阵,发觉孩子脉搏、心跳正常,嘴角欠欠的做梦里吮奶状,便有些疑惑。骆明莫名其妙地望着医生。


就在这时家里不断地有人来看望孩子了。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麦乳精、梨汁、太阳神什么的,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便绘声绘色地发布他们带来的消息。说,骆明,别着急,我们找人求了仙姑,仙姑说孩子有灾但不会丢命。骆明此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已经开始全心全意的配合医生给孩子用药了。转眼又到了晚上,护士小姐过来给孩子量体温,孩子又烧得厉害起来。四十一度!护士小姐转转晶莹的体温表,惊叫了一声。骆明转眼看着孩子,突然见孩子四肢颤动着又抽搐起来。接着孩子嘴唇发乌,呼吸减弱,出现了一身的乌紫。孩子死了吗?孩子死了吗?妻子急得哭了起来。房里随后一阵混乱。骆明找来的医生拿着氧气袋进来,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插上氧气,可怜的孩子的脸色这才慢慢地恢复正常。


孩子的心脏杂音加重,心律失常。医生说着摇了摇头。


骆明心里一阵绝望,呆呆地坐在屋角的椅子上。


此后孩子一连几天躺在病床上,鼻子里一直插着氧气,眼睛紧闭着,间歇性的抽搐一阵比一阵厉害。望着孩子这样子,骆明夫妇心里一阵接一阵揪心的疼痛。烧得遍体通红的孩子像一根大红芋横陈在洁白的病床上。有一回,一位年轻的医生来看时,见孩子高烧没有退的迹象,忙吩咐他采用物理降温,说用冷手巾,端井水敷孩子额角、腋窝、下身,孩子高烧退了,才能有救啊!骆明听了这话,宛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歇斯底里地吩咐家人去街上买了七条毛巾,端了一盆又一盆井水,自己动手将冷毛巾不断地敷在孩子的身上。


冷手巾接触到孩子的身体,骆明仿佛听见那咝咝吱吱的淬火的声音,咬咬牙,他还是狠心地调理起孩子。


母亲又从乡下跑来探望孩子。母亲告诉他,说跑了几十里山路找到了另一位大仙,那大仙蛮有把握地对她说,孩子无事,有一份命在。有一份命在就不会死!他无奈地望了望母亲,母亲也望了望他。但看到眼前的景状,母亲浑身散了架似的似乎站立不稳了,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显得非常的孤立无助。接着,母亲发出了苍老的啜泣声:老天,怎么就不让我病啊!不让我死啊!就要守着孩子。这样大概一连五天,孩子就一直在冷手巾的包围和氧气袋的庇佑下苟延残喘着。当孩子体温渐趋正常后,间歇性的痉挛还在频繁地出现,医生看着孩子,也是一脸的乌云密布。愣了愣,他竟宣布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说,如果孩子继续抽风的话,就实在是没救了。骆明一家人糊里糊涂地沉浸在孩子体温恢复正常的喜悦里,刚松口气,立即又让这可怕的消息弄得痛苦不堪。


被人称为“挑筋婆”的老太太的到来,让骆明仿佛看到了希望。挑筋婆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在孩子抽搐的起始,他就听同屋的病友绘声绘色地说过。那些日子里,病友们围在孩子的身旁,一个个富有同情心地慨叹这孩子长得漂亮,孩子生这种怪病是老天有欠公道。他们说,既然问题主要是让孩子不再抽搐,那得想想其他的办法,民间验方千千万万,金指环金耳丝黄金楂油老鼠卵子泡水喝……病友们众说纷纭,提供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民间验方。他一家人丝毫不敢懈怠。骆明骑着自行车就在县城巷弄到处寻找。所有的验方子都想方设法弄到手了,可孩子的抽搐仍然没有止住的迹象。这时一位老人热心地告诉他:早年这里有一个寡妇会挑筋什么的,什么盘肠筋鸡爪筋百样经络,她都会挑,挑筋四十余年救活小孩不计其数,你们应该去找找她。骆明一听这话,便托人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挑筋婆。见挑筋婆年过六旬仍然清秀麻利,头发梳理得整洁光滑如一块熨帖的黑绸,骆明有些好感,客客气气泡一碗麦乳精端给她。挑筋婆微微抿了一口,望了望一屋子的人,一声不吭地拉开自己的黑包取出一个药瓶,小心翼翼地用鹅毛管挑出一点儿灰色粉末,放在孩子的上嘴唇上,突然毫无知觉的孩子鼻子翕动了一下。


一会儿,孩子四肢剧烈地抽搐起来,挑筋婆看了看,不慌不忙地用一根银针在孩子的人中上针灸了一下。蓦地,奇迹发生了!孩子的抽搐竟然戛然而止,安静得如同睡熟了的样子。


没想到,这时年轻的主治医生嘴里叼了一根香烟进来了。


一进门,主治医生看到孩子病床四周撂满的杂乱的什物,似乎立即明白了什么,脸上立时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了。骆明一见这情景,心里一惊,连忙跟着出去,递上一支烟,对医生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也只能将孩子……死马当做活马医!医生连看也不看他,喷了他一脸的烟雾,说,骆明,你在这里得听我的!想单方子,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就回去!死了谁负责?说着说着,医生发火了!天哪——死了谁负责?谁负责?骆明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挑筋婆走后,他忐忑不安地躺在病房里另一张病床上,见妻子正在给孩子喂挑筋婆留下的药,他立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朝妻子吼道:不要喂了,吃医生开的药!妻子小声地嘀咕了句什么,他几乎是蹦跳了起来。“咚”地打翻了妻子手中的药碗:你喂!你喂!孩子死了你负责啊……


莫吵,莫吵哟!我央人给孩子算了命……骆明母亲看到这情形,颤颤巍巍地站到俩人中间,怯怯地劝说着。她的话还没说完,骆明突然愤怒地圆睁着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凶煞般地向她吼了起来,死了你负责啊!都怪你们,是你们把孩子放在家里耽误了!


母亲立即像一株遭霜打的苦瓜菜蔫了下去,只有哭泣的份儿了。听到母亲和妻子的哭声,骆明更加心烦意乱起来,他就像一只充足了气的皮球,在病房里扑沓沓的不停地蹦跶着。骂了妻子一顿,又催促母亲回家,然后,自己蹲在墙角里蜷缩成软乎乎的一团。


母亲走后不到两天,孩子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控制,孩子不再抽搐发烧了。这样,医生也信心倍增了,一个疗程接一个疗程地给孩子用药。骆明夫妇俩也悉心照料着,孩子的病慢慢就有了起色,渐渐好转了起来——这时,妻子好像跟着苦难的孩子爬完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累乏得要死,困得天昏地暗。骆明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寸步不离地陪着孩子,言语也变得温和起来。


日子充满希望地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滑溜着,骆明的精神变得爽朗了许多,食欲越来越强盛,饭也吃得特别香。


一天傍晚,他正在病房里大口大口地吃饭,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捧着饭碗走出去,见是孩子的主治医生,就十分客气地对他笑笑。年轻的主治医生异常热情地说,骆明,你到我家来坐坐。骆明高兴地撂下饭碗,就尾随着到他家去了。坐在一张躺椅上,医生递过一支烟,又泡了一杯云雾茶端给他。医生慢吞吞地说:“骆明,孩子过两天可以出院了,你莫急,看来孩子会慢慢恢复健康的。不过,说实话,这孩子的病是有点儿蹊跷,到现在我们也无法确诊是哪种炎症……嗳!孩子病好了总是值得庆幸的事啊!该祝贺你呀……”医生真诚地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又说,“骆明,你说这事怪呀……”他认真地询问了孩子发病时的详细经过,还让骆明把巫婆和挑筋婆的事仔细说给他听了。医生饶有兴趣地听他说完,呵呵地笑起来。


夜不知不觉深了,天便有些凉意。骆明看看时候不早,就欠欠身子起身告辞。起身时,他见案桌上医生摊放着一本笔记本,医生将孩子的病症列成了“特殊病例”,在那上面画了无数个问号,骆明心里纳闷着,与医生寒暄了一番出了门……恍恍惚惚的,他就像幽灵一般穿行在医院的白色走廊上,觉得自己的脚板底轻飘飘的,仿佛踏在一个白色的梦里了。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