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者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4
|本章字节:8852字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驰下,吹觱篥数声。顷之,贼二十余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马首裂。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欲堕。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尘滚滚东向驰去。后遂不复至。啊!吾去矣。”深藏一边背诵着《大铁椎传》,一边站直了身子,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吾去矣。你能去哪儿呀?你能放得下这身臭皮囊吗?我说怎么见到你就感到亲切呢!原来大家都是诗人啊!”张扬哈哈地笑着,心中却一阵酸楚。张扬也是得不到爱情才离家出走,用疯狂的行走来减轻心灵的痛苦。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张扬深深叹了口气。
“深藏!世间的人真的可以放下名利吗?你披上了袈裟,是不是真的做到了放下?”张扬问深藏,其实也是在问自己:“你离家出走了,是不是也真的做到了放下?心地放下。”
深藏没有回答张扬的问话,只是嘴里反复念叨着:“放下!放下!”眼神渐渐黯淡了,又蹲在了地上。看来年轻的深藏也在纠结。大铁椎那样潇洒的人只是民间的传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世间真的是没有十全十美,残缺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我月底就走了,准备先去尼泊尔。”深藏说,忽然很伤感。
张扬也有些伤感,望着深藏想:“这个没有护照没有钱的六根不净的和尚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呢?”张扬苦笑着摇摇头,感觉人生实在是充满了悖律。
不知不觉,马路上的车少了,人行道上的人也少了。偶尔经过的人力三轮车上的铃铛在叮当叮当地响着,倒像是打更人的梆子声,催人早早入睡。城市的喧哗沉寂下来。对面一家叫“白雪”的小歌舞厅响着嘶哑的歌声,简陋的霓虹灯一闪一闪,闪得张扬心里一阵迷糊,孤独感深入了骨髓。张扬转头望望布达拉宫,布达拉宫依然高高在上,它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用它沉默的神性注视着尘世中的一切,不发一言。
张扬和深藏站起身,又摇晃了一下,蹲得太久了,腿有些麻了。张扬和深藏来到了录像厅,老板扎西对张扬和深藏的到来表示了欢迎,扎西没有忘记张扬和深藏把录像厅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出门在外,人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一般都不会吃亏。张扬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也一定会对你好,就是这么朴素简单。
录像厅人很多,几乎坐满了。看来寂寞无聊的人不在少数,人多生意就好,生意好老板扎西就高兴。藏族人一高兴就喜欢喝酒,并且大部分是一喝就醉。扎西抱出一箱啤酒,请张扬和深藏喝,张扬和深藏也不客气,和扎西坐在最后的墙角,那里摆着几只藏式卡垫。在录像厅的嘈杂声中,痛饮起来。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张扬喝光杯子里的酒,拽了一句诗歌。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深藏一仰脖子,杯中酒尽。用手搔了搔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光头,就拍了拍脑袋。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张扬有了些读书时在学校的豪气,又是一杯喝尽。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深藏大声念着,忘了自己两袖清风。
扎西不知道张扬和深藏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趣,一杯一杯地喝着。
“啊!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张扬想起了那一年激情澎湃,整晚上的不睡觉,和年轻的同学讨论着国家大事,如今却沦落在录像厅醉生梦死。张扬想着眼泪忽然流出来,竟然恍若隔世。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深藏一拍脑袋,又忘了他是一个和尚,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向佛了。生前身后名,过眼烟云罢了。
“哈哈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张扬和深藏有些醉了。不知道为什么,说着醉话,空虚寂寞的感觉就渐渐淡了。扎西也舌头大了,却很兴奋。
一部片子放完了,观众嚷嚷着:“换片,换片。”叽叽喳喳,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扎西站起来,摇晃着身子,走到了里面的小屋子。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准三级的片子,香港拍的粗制滥造的生活片,里面有几个遮遮掩掩的镜头。
“老板!放一个刺激的片子噻。”一个四川民工喊着。观众随声附和,几个藏族观众还吹了几声口哨。
“2元钱坐一天,还想看刺激的,门都没有。”扎西嘟嘟囔囔着,没有理睬他们。
“我们加钱噻!”四川民工不甘心地说。
“今天没有了。”扎西说完,又走过来坐在卡垫上喝酒。
快凌晨1点的时候,观众终于散去了。扎西把门锁好,身子摇晃着去他的小屋子睡觉。张扬和深藏也迷迷糊糊地把两条长条椅子并排摆在一起,躺在上面,昏昏沉沉地睡去。
恍惚间,张扬一惊,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扎西站在面前嘿嘿地笑着,然后扔过来一件散发着浓烈酥油味道的军大衣,摇晃着又进小屋子去了。扎西知道夜晚凉,给张扬和深藏送大衣来了。张扬一阵感动,把大衣铺开,盖在自己和深藏的身上。张扬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身体尽量蜷缩,像母亲体内的婴儿。那天晚上,张扬梦到自己回到了童年,因为去小城的河里捉泥鳅弄脏了新换上的衣服,很晚都不敢回家。母亲心急如焚到处寻找,终于在见到张扬的一瞬间,母亲紧紧地抱着他,张扬也紧紧地抱着母亲。张扬知道,那拥抱会温暖他的一生。
随后几天,张扬和深藏白天就在拉萨城里东游西逛,晚上回到录像厅的长条椅上睡觉做梦。张扬想,长期睡在录像厅里也不是个办法。拉萨就那么几个学校,全部演讲完后也就没有了赞助,没有了经济保障。深藏走后,自己应该租一个小房间了,该好好想一想下一步怎么办了。毕竟拉萨的冬天就要到了,张扬需要金钱度过冬天。
一天深夜,在客人的强烈要求下,放起了三级片,叶玉卿的《我为卿狂》,《卿本佳人》。当年觉得火爆激情的场面,让张扬血脉贲张。深藏也是满脸通红,却依旧是目不转睛。25岁左右的年轻人,如果没有反应,那他就真不是人了。影片结束,观众散去,张扬和深藏今天晚上却没有把长条椅拼好,而是各自睡在一条椅子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张扬心中长吁短叹:“这他妈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简直就是在地狱中煎熬啊!”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冻醒了,大腿根处一片冰凉……深藏也是萎靡不振,两只大大的眼睛眼窝深陷,让人看着心酸。
又是一天深夜,正在放《本能》。录像厅的薄薄的门板忽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撞开了,四五个穿着草绿色警服的警察闯了进来。
“都别动!我们是警察!检查!”一个胖大的藏族警察说着不流利的汉语。带队的是一个汉族,两杠两星的警衔。个子不大,瘦瘦的,阴沉着脸。扎西想去退出带子,一个警察伸手拦住了他。扎西掏出一包红塔山烟,取出一支,递给警察。警察拒绝了,黑着个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人举报这里放黄色录像,我们要检查!”两杠两星带队的汉族警察说。
扎西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几个警察走进扎西住的小房子,一会儿抱着一个大纸盒箱子出来,里面是一些录像带,其中一些是少儿不宜的成人片子。
带队的汉族警察走到了张扬面前,眼睛忽然一亮,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阵,说:“你是张扬吧!我知道你。那天的拉萨新闻看到了,走路来的大学生。”
“你在长春读的书,学中文的。”汉族警察又说,看了看张扬身旁的深藏,没有说话。
“怎么在这里?”汉族警察问。
张扬简单说了自己和深藏的情况。汉族警察把身份证还给张扬,没有说话,又检查了另外几个人,对扎西说:“放像机我们要带到所里,你明天来派出所接受处理!”又对观众说:“散了吧!各回各家。”
临出门,对张扬说:“我在沈阳待了四年,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东北冷啊!”递给张扬一张名片,说:“有事情找我,多联系。”张扬看了一眼名片,上面写着:李刚勇,派出所指导员,一个座机号码。
张扬把名片放在口袋里,和李刚勇握了握手,说:“以后有事情一定找你。”
李刚勇不再说话,带着几个警察抱着放像机和一纸盒箱子的磁带走了。
见警察走了,扎西骂骂咧咧的,情绪很坏。他走到张扬面前说:“那个警察好像对你不错,明天能不能说个情?”
张扬含含糊糊地说:“明天试试吧!”张扬实在不忍拒绝扎西,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扬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在派出所根本不值钱。
张扬和深藏安慰着扎西,希望他想开一点。扎西继续骂骂咧咧,说要是知道是谁告发了他,他一定用刀子捅死他,扎西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胆寒。
张扬和深藏把长条椅拼在一起,心里都在想,看来录像厅的生涯结束了,明天该到哪里投宿呢?
第二天,张扬硬着头皮,陪扎西去派出所找李刚勇。哪知李刚勇却不在,没来上班。所长说:“依据条例,录像厅停业整顿并罚款。”扎西愤怒地破口大骂,并且想打那个所长。所长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最后扎西沮丧地走出派出所大门。张扬跟在后面,惶惶如丧家之犬。
录像厅停业整顿一个星期,张扬和深藏晚上没有地方睡觉了。张扬和深藏轮流握着扎西的手,感谢他这一段时间收留他们睡在录像厅的长椅上。扎西也动了感情,说他不准备开这个破录像厅了,准备去山南投奔他的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在山南做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张扬和深藏与扎西依依话别,互相说着扎西德勒!挥挥手,就此别过,各奔东西。
张扬和深藏又来到了龙王潭公园。不知道为什么?张扬和深藏每次没有地方去,首先想到的就是龙王潭,而不是大昭寺,可能是龙王潭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太吸引人了。深藏已经有日子没有去大昭寺磕头了。
在学校读书时,张扬对佛并不感兴趣,对生命倒是孜孜不倦,从学本事的角度看,张扬的大学完全失败。从个人收获来看,张扬把几乎所有找到的世界名著全部看了个遍,不管理解不理解。在所有读过的文学名著中,张扬对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情有独钟,张扬到现在已经读了整整六遍,每次都是意犹未尽,回味无穷。西方几乎所有的文学名著,字里行间浸透着一种宗教情怀。颂赞生命,颂赞死亡。生命、死亡和爱是永恒的主题。
布达拉宫的背面山脚下,有一块突出的大石,上面挤挤可以睡两个人。张扬突发奇想,对深藏说:“深藏!你看到那块大石头了吗?今天晚上我们睡在上面如何?”张扬为自己的浪漫想法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