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逝者如斯(1)

作者:尤春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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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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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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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426字

裔华辖域,原首相府。


“以上就是大致情况,我和特洛克兄弟没事,克里联邦辖域完好,大家也得救了。龙嵬的计划有惊无险。”荧幕上强装正经的雷绪,很别扭地挤完这几句台词看向徐鲚,恢复平时笑嘻嘻的表情:“据我个人感觉下来,孟生的效能嘛——就是能看见截音移动轨迹的眼和能跟上截音移动速度的躯。徐鲚要好好掌握啊。”


“有几个问题。”徐鲚没有被他的笑容影响,依旧表情淡淡,半张脸沉在额发的阴霾下面,“如果说孟生觉醒的条件如勤所言,是‘刚出生的祂感觉到疼痛’,我和龙嵬的疼痛是错觉你死了,那么你的疼痛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你孟生觉醒的时候可以保持清醒,还能及时救走克里联邦辖域指挥大厦里的特洛克兄弟?”


“哈?”雷绪被一连串的长句绕晕了,挠挠耳后的金发,明显心虚地吞吞吐吐:“疼,疼痛这种东西谁说得清,兴许我什么时候疼痛过却忘了。啊——我记不得很奇怪吗?”


徐鲚看着他为自己神经大条而羞愧的样子愣了愣,继续抬着一张无辜的脸对着雷绪。


“为什么我可以保持清醒?”重复了一遍疑问,雷绪把疑问还给徐鲚:“我怎么知道。‘未知基因段’就是因为未知所以才这么叫啊。”


荧幕另一角的龙嵬白了他一眼,却摆出一副心满意足乐在其中的模样。


雷绪解释不清的解释熄火后,原首相府偌大的空间再度回归寂静。良久,张仲才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那么,雷绪你们真的没事?”话音里明显有充足的湿气。


“大活人一个坐在这里啊——假一赔十。”雷绪打哈哈的声音里,荧幕左下角的马启斯终于忍不住放肆地笑了,顿时所有人紧张尴尬全无。


忠陆7区,天崛中学。


“现在,世界范围内的恐怖组织‘天’,已经受到了安全机构‘地’的全面打击,其三分之一占领地获得解放。请各校学员安心学习,积极配合安全机构的调查工作。下面有请安全机构委员长,司马遽先生讲话。”涂装过重的女主持人让开画面,衣装便服的男人出现荧幕上。


“我是国际安全机构委员长,司马遽。我谨代表全世界渴望美好生活的人类,向妄自尊神的恐怖组织讨要一个无战的地方。”高亢的语调飞扬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统帅起一种叫做正义感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神,没有天道,没有命运,没有不可抗力。人类是改变自然争取生存,优胜劣汰顶端的灵长!我们的未来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并非自然选择可以妄夺的!”高傲的姿态,上拉的唇角,挑起的眉宇,全部都在诠释一种叫做自我的东西。全校二十四块荧幕上,都是人类桀骜不驯的自我。


“现在的世界,没有国家、没有统治者,甚至管理者。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统治者和管理者!我仅代表我们的机构,维护所有人类的利益,清除所有人类的威胁。一切妄图借由神等名义统治人类的宵小,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渴望建立一个没有战场的世界!”


全校二十四块荧幕同时切换回来,满脸堆笑的女主持人热情洋溢:“谢谢我们委员长的讲话,下面播送时事新闻,利比希亚地区……”


荧幕下的五千多双眼睛,倒映着横飞的战火和肆虐的暴风,燃烧起渴望正义和自由的错觉。


“赝!终于找到你了。”男孩气喘吁吁地停在女孩面前,两手杵膝身子下弓,“徐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关于学籍问题要处理。”


“哦,谢谢,知道了。”女孩的目光从头顶的大荧幕上移开,礼貌性地点点头示意打过招呼,转身就走。


“诶——赝!”男孩响亮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女孩驻足转身蹙眉。


“新来学校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找我——我叫杨凯,本班班长。”男孩朝着走出一截距离的她挥挥手。


“嗯,好的,班长。”又是礼貌性地点头和微笑,不轻不重,然后女孩转身离开。但似乎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能够让男孩满足,乐滋滋地奔向操场。


女孩无心观看他奔跑时旗帜般飘扬的白衬衫,以及眉上唇间眼睛里温暖的笑意。天光泛滥下的校园在她背后融成一致灰色调的背景——本来也就是灰的——灰白晴空下无论多么绚丽的色彩,都逃脱不了黯淡色调的笼罩。


——我的名字是伊阿克西·赝;它本来的名字是伊阿克西·雁。


女孩和过路的本班同学打招呼,接过他们的问候和微笑,机械而程序化的标准。


——那天我悄悄跟在雁的背后回家,买了很多雁喜欢吃的东西,想给没精神的雁一个惊喜……


女孩一步步爬上旋转的楼梯,拐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很有礼貌地站在班主任面前说“老师好”。


——如今想来,或许这是我留给自己的惊喜——我因此而得以幸存,并且在原天崛中学学生干部的帮助下,离开了这座仿佛坟冢的城市,转换了身份到乡下的学校避难。


女孩接过表格认真地填写,每一个字都清秀工整,足够让旁边在备课本上龙飞凤舞的语文老师汗颜。


——现在我回来了,出于某种复仇的妄想,却再也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从教师到学生,就连宿管奶奶也不例外。


女孩郑重地双手递回表格,应承着班主任的冷笑话适当地笑,眸子里闪烁着十三岁女生特有的腼腆。


——其实我不明白我应该向谁复仇,杀了雁和哥哥的‘地’,还是拖我们进来的‘天’?


女孩礼貌地说“老师再见”,退出办公室折回到班上,小声地报告然后进去坐回座位上。


——‘天’率先肇事挑起争端、是战场的灾祸,应该是‘天’吧;‘地’食言骗人扩大战火、是战争的梦魇,应该是‘地’吧。


老师的讲课,同学的回答,窗外明媚的阳光,就和女孩的微笑一样。


忠陆辖域,天崛科技。


“世界上没有神、天道、命运和不可抗力吗?”承载星空的瞳孔,倒映着荧幕上司马遽高傲的姿容,龙嵬抿过酒液醇香的嘴角微微上浮,“但是,祂们在出于世人之口的同时,就已经充分显示其存在了——谈论神、天道、命运、不可抗力的人,不就是妄图在世间替祂们代言的人吗?”


“把整个人类赖以生存的星球用根系般的地下建筑牢牢囚禁,还美曰其名说‘保护’——这难道,不是你想成为世间的神、天道、命运和不可抗力的铁证?”


龙嵬放下青铜的酒盅,抬手轻扬食指凭空划过,面前的荧幕跳转到组织通讯频道的中心,组织全员的影像纷纷出现在一个个窗口里。


“司马遽好像这次拒不承认失败诶——还在对民众宣传占领克里联邦辖域的战果。”雷绪歪歪嘴,吹了声口哨。


“也没办法啦——谁让世界人口都在他那边,三人成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又总不能让我们这里的老虎狮子灌木乔木去声称战果吧。无论克里联邦还是裔华,所有住民都被我们驱逐到司马遽那边去了。”张仲双手枕在脑后,在躺椅上晃悠晃悠。


“这是常识,颠覆如此巨大数量差距的生物兵器,被民众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混乱……”徐鲚半张脸在额发下,半张脸在牛奶杯子里。


“克里联邦辖域的‘屏’已经完全展开,各处正常。”特洛克操作着手底下的键盘。


“裔华辖域的‘屏’同样正常。”徐鲚放下了牛奶杯子,“似乎经过上次一役,司马遽也不敢贸然出动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司马遽‘一鼓作气’的时候都没能取得明显战果,又怎么会愚蠢到‘再而三’。”龙嵬划开手边荧幕上的世界地图,上面只有红和蓝两种颜色。注目许久,他唇齿翕动:“现在世界的三分之二属于司马遽,全球政变这种事情到现在还是难以想象。”


龙嵬不知道是嘲人还是自嘲地笑笑:“在彻底侵攻了克里联邦首都以后,世界的三分之一属于我们。”


“接下来就要为最终计划——‘将军宝库’,做准备了。毫无疑问,‘地’的‘根’工势是个极大的阻碍。关于‘根’的探查工作就由雷绪和徐鲚来完成吧。徐鲚也可以借机熟悉下孟生。裔华、克里联邦辖域和硫祁的截音出产尽快达到预计指标,这件事特洛克兄弟和张仲负责。徐鲚的新开发项目就交给马启斯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龙嵬皮笑肉不笑地瞪了马启斯的窗口一眼,“拜托别再把酱油当做机油。”旋即恢复正常音调,“上次清扫中幸存的情报人员全部回到组织本部,负责卫星方面的侦测和干扰。”


“那么,全员,行动开始!”


忠陆首都,地下,根。


“根据淼的回报,他们开始行动了。大致只能知道执行探查‘根’工作的,是生物兵器雷绪和徐鲚本人。上次那个诈死的生物兵器,看来也具备完整的‘未知’基因段。另外这次淼回报的信息中,有一条很值得注意,徐鲚的新开发项目开始生产了。”幽的声音肆无忌惮地飘扬在漆黑的地下空间,具备填满无垠的特质。


“淼的回报每次都只是浅层的。像徐鲚的具体作战计划这类重要信息根本就不知道。就算这次的回报里有新项目开始研发的消息,也仅仅如此而已,对于新项目到底是什么,根本一片空白。”无整理了下衣领,嘴里咀嚼着不满。


“算啦算啦。”司马遽摇头轻笑,眉宇斜飞,“淼还是小孩子,也不是骨干成员,能回报这点消息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有一点不能算了。”影缓步过来,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异常清脆,“再给徐鲚更多的时间,我们真的就回天无力了。‘孟生’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点。”


“‘孟生’吗?‘梦幻诞生’的谐音缩略。”司马遽品上最后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醉意微醺,“的确,速战速决我们才有胜的可能。但是即便不胜,我们也已经不败了……你们,有谁知道为什么吗?”


死寂横亘在幽深的漆黑中,只有无数血色的信号灯还在一闪一闪。而它们中央斜坐的主人,似乎很享受这样流动缓慢的时间。


“因为我牢牢抓住了他想要的胜利啊——不让对手胜利,不就是自己的不败吗?”


幽黑的狭长空间,沉默的身前和身后,飞驰中的野兽,听觉世界里只剩下胸腔扩张收缩的节奏,以及耳麦里断断续续的声音。


“雷绪……在地下……雷元素……会失效。”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出是龙嵬的声音。


“知道啦。还用你说。对付几个野战兵需要什么雷元素,它们会比截音还快还硬?徒手撕了不就得了。”雷绪把龙嵬后面的话切断在通讯频道里,不自主地发出野兽的吼叫声。向前奔去的分分秒秒钟,野兽的前爪开开合合,感受到柔软潮湿黏稠的触觉——是脆弱的肉质肌理和尚且温热的血液流动。


“吼——”


虽然祂能在这个状态下保持自我意识,但是野兽本质的嗜血仍然不受控制——那种疯狂的、疼痛的、近乎欲望的本质,更像不可违抗的神性。


血肉的肮脏,漆黑的空虚,仿佛就应该是这副视野下的大环境,与之相对的高贵、充实、仁爱善良反而才是糟粕和瑕疵、污浊不堪该受世人唾弃的东西。


如此颠倒的逻辑居然在他本质的神性中这样合情合理,否则该怎么解释人类渴望破坏、征服、凌驾异类同类的感觉呢?


猛地摇摇头,强行甩开脑子里离经叛道的想法,雷绪抱持着崇高目的的大义,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继续单方面的屠戮。


喀喇喇——


地面被瞬间开凿出四条长长的沟壑,四肢伏地的野兽才停住向前的冲势。抬眼,六瓣狭长的栀子花瞳中倒映出无数白晃晃的影子,它们在漆黑的地下空间里何其刺目。


“唔吼——生物兵器的技术,司马遽也从裔华那里得到了吗?”野兽警惕地将杀气和低吼一齐放出,一一锁定目标。


——可是,是怎么做到的?裔华集中营的资料和实验体应该已经被勤全数销毁了……


尸山之上的少女,她绝望的嘶哑仿佛又重回耳边。眼角肩头的泪滴,从坠落到冰洁,渐渐埋葬了整颗愈渐疲惫的心脏。


“司马遽……”单个的词语绞碎在利齿的咬合之中,野兽瞳孔里诉说永恒约定的花朵,绽裂开了狰狞的血色经络,“不可能原谅——勤那么痛苦才让他们安息的……现在!你又惊扰了这么多的他们!”


野兽的咆哮和人类的嘶叫扭曲在了一起。神性正不怀好意地微笑——屠戮,开始。


忠陆辖域,天崛科技。


“刘勋毋先生,请您务必要明白一点。‘天’是以少年为骨干成长起来的巨人,如果有人要在这里倚老卖老装腔作势大摆架子的话……还是请回吧。”龙嵬斜靠在主人的席座上,作抬杯送客状。


“大胆——怎么能这么和主席讲话!”宾客席上的黑衣侍从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如果胆小,你们现在就不是我的上门客,而是司马遽的阶下囚了……驹趋国的诸位。”龙嵬放下手里醇香满溢的青铜酒盅,抚开额前不安分的几根发丝,扬起少女般俏丽的脸,“刘勋毋先生,我知道您对驱逐贵国民众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是……”


“不敢。”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中年人终于抬眼开口,目光和语言一样锋利,“无论是‘您’这个称谓,还是‘贵国’这个称呼,都担当不起啊——阶下囚哪里有谈判的资格。”


龙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地继续说下去:“但是徐鲚的新项目可以说是决胜的关键,贵国技术人员如果不配合组织成员作业……后果就是各位从我的阶下囚,变成司马遽的阶下囚。虽然都是同一种身份,但您觉得哪一个更糟呢?”


“没有国家,没有政权,只剩下‘天’和‘地’,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目前的格局。我们有领先人类平均水准两百年的科技;他们有几天之内达成全球政变的力量……两个组织的实力其实相差无几,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龙嵬的话音落到他视线下垂的方向,对面沙发上的中年人终于软化了表情,尽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包括领导者的实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