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空升起(1)

作者:尤春宇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

本章字节:10654字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深海明珠般的瞳孔里倒映着热辣辣的颜色,尘土弥漫下的身影在女孩的视线尽头一一倒下。那些尖锐的嘶叫声仿佛刺破了耳膜,女孩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就像自己蒙尘的眼眸看不清他们仅仅是受伤还是已经死亡。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男孩,拍着她的头这么说道。


女孩习惯性地安心下来,然而突如其来的长刀,划破尘土迎面而来。


铛——


男孩抬手拨开森冷的刀口,握住匕首的五指缓缓渗出血来,滴在女孩脸上滑过温热的痕迹。


抬眼看,男孩眸子里是另一个男孩,相仿的年龄——幼小,相同的着装——破烂。


当当当……


双手短匕和残口长刀,在少女面前碰撞出无数火花,烫烫的温度飞溅在脸上,疼得她向后蜷缩了几步。然而她和他的距离并无变化,因为挥舞短匕的男孩正在膝盖的弯折中逐渐后退,手心里沁出来的血珠越来越多。


啪——


“开什么玩笑?”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两个男孩之间,残口的长刀被她捏断在手里,然而握住刀锋的细小五指却没有一处伤口。女孩漠视了对面因武器被毁而瘫软的敌人,侧脸对着身后的小骑士笑道:“现在是我保护你哦。”


小骑士愣了愣,挠挠头笑笑:“是哦,我都忘了。斗技场上你的力量不受限。”


勤,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代号。


自从记事起,一旦遇见人这种动物,我就只有两种判断——杀掉或者逃跑。


随着时间的堆积,我能选择第一种判断的时候越来越多,以至于身体受到了限制——在斗技场以外的地方都不能有杀念,否则心脏就会剧痛到停止跳动。


在这个“杀人”和“生存”只有因果联系的世界,“一段时间不能杀人”就等同于“一段时间无法生存”。而生存不能被暂停,一旦停下就不可能重新启动。


当双手失去直觉,当腰腹以下无法动弹,当无数和我同类、和我同龄的人遮挡掉光线,我知道我的心脏即便没有疼痛也将停止跳动。


但是一切出乎意料,我回复意识的第一眼,他把弓着的腰留给我。


“别误会。救你是因为‘鳄鱼和千鸟’的关系。”他啃着黑面包,头也没回。我一直没说话,只是肚子叫的声音传到了他那里,然后半截黑面包朝我飞过来。


那年我们九岁,却不止知道鳄鱼和千鸟,甚至还能仅凭烟灰分辨烟草。知识这种东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就像说话和走路一样理所当然。


意识中关于鳄鱼和千鸟有这样的资料——以鳄鱼牙缝里水蛭为食的千鸟,可以安然无恙地站立在鳄鱼的尖牙上——我和他就是这种关系么?


“喂醒醒了。”雷绪把副驾驶座上的勤摇醒,紫裙阑珊的少女警觉地睁开眼,“真奇怪啊,你居然也会在任务中睡着掉。”


“哦,到了。”勤刻意撇开雷绪的视线,抬头看向车窗外,“牢城”两个大字锈迹斑驳地立在铁栏杆顶上,摇摇欲坠。


“那我先下去了,你自己那边多加小心。”勤从后座上拽过大提琴琴盒抱在怀里,推开车门就要下去,雷绪却探过头来,语气里是少见的忧虑:“这样好吗?龙嵬都更改说执行b方案了,我自己这边却偷偷执行a方案。”


勤在车门前停住,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来笑:“哈——没什么啦,毁掉这个集中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表情严肃下来,她继续说:“何况龙嵬的计划,时间接的很紧,须臾的差池,就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分头行动和一起行动,以我们两个的实力来看,很明显是前者更有效率。”似乎看出了雷绪表情里面的忧虑,勤又笑起来,“呵,没问题的。集中营植入在我和叄簿体内的生物毒素,不是已经被你和龙嵬亲手移除掉了吗?”


“好吧。自己多加小心。”雷绪终于放行,看着紫裙摇曳的身姿越过铁栏杆,他发动了身下的货车扬尘而去。


克里联邦,南区边境。


“不能让他跑了——这个混蛋!”方正脸的驾驶员朝着通讯频道里吼,耳麦边传来铿锵有力的答语:“是!”


驾驶员拉下操作杆,速度提到最大,面前光学影像呈现出来的敌人正在百米之外的距离逃窜。敌人的模样是驾驶员迄今为止从没见过的墨绿长方体,然而就是这样笨重的大家伙,此刻却正在以仅仅稍逊他的座驾的速度逃窜。


驾驶员搭载的,是至今还未经过试验的,最新开发的队长机。不用说,这个追击小队,全员机体都是最新的开发机,速度将近两倍于上一代歼击机。导致这个情况的直接原因,就是坐在“长方体”里逃逸的人,炸毁了南区军营和前往首都救援的三个空军军团。


这个消息传开,几乎让克里联邦全战线崩溃,八成以上的城市都放弃了守卫,全部撤离到中区固守首都,克里联邦总统也当即呕血昏厥。如今国内已经不是混乱所能形容的了,漫天的萤火都是国人的恐慌。因此作为东区大营上尉的他,才私下从科研所调出最新的开发机,带领自己的精英小队前往追击。


“怎么能让这混蛋跑了!”驾驶员歇斯底里地吼出来。


“嘁,己方局势那么混乱还能抽调得出这么精锐的空军来追击。”龙嵬看着头顶荧幕上红点和蓝点逐渐缩短的距离,双手离开驾驶杆在键盘上输入迫降的指令,“脱离技‘炎化’的消耗量太大,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轰——


“盒”从高空滑行下降,铲平掉一座土堆,终于停在了滚滚烟尘里。尾随其后的十余架歼击机,迅速盘旋在它头顶,弹幕横扫直下。


烟尘消散,弹雨停歇,一空中一地上的对峙横亘在寂静里。终于公共通讯频道里传出了队长机上的声音:“下面的人!迅速解除武装!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久久没有回音,队长机里方正脸的男人对着队友的通讯频道说:“七号和我一起下去瞧瞧,你们在空中待命。”


“是”的声音之后,两架歼击机降落在墨绿长方体两边,男人和他的队友全副武装,举着枪靠近敌机。


长方体的大门意外地敞开着,只是还没踏进去,男人和他的队友就全身僵直了。正对大门的控制室大荧幕上,跳着红色的数字:“127”、“126”、“125”、“124”……


顿时,南区军营蘑菇云升起的景色在两人脑海里重现,最快回过神来的队长拉着七号折身奔向旁边的机体。这几乎是不用经过思考的事情,就像被蛇咬伤的人看见绳子会心有余悸一样。


然而绳子毕竟是绳子,在十余架歼击机摇摇远遁后,龙嵬从机舱大门背后出来,关掉了大荧幕上才跳到“57”的数字,重新启动“盒”的操作系统,破空远去。


克里联邦,边境海滩。


“你确定你要手动驾驶截音?”投影荧幕上徐鲚的脸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泛着微光,龙嵬没看他,专心调整面前的操作系统,“配上你新开发的辅助程序,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那个程序还没试验过……”额发遮住半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徐鲚语气里的焦躁显而易见。


两块荧幕的光打在脸上,龙嵬在十指飞动的空暇里随口回话:“我来试验就行了。战场可不等人。”


“呃……”似乎放弃了无用的焦虑,徐鲚转移话题道:“克里联邦这边‘屏’的架设已经完成,如你所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领土都被我们收入囊中了。我按照计划逐个侵入了纳米虫网的控制塔,破坏了克里联邦对截音的探测系统。到目前为止,对方还不知道我军真实的身份和数量。但这也已经最大限度了,要靠硫祁五小国赶制出来的二十几架截音攻下中区首都,实在是不太可能。尽管加上我的战力勉强能行,不过……”


“不用。攻不下来就待命吧。二十几架截音加上‘屏’,就算克里联邦反应过来,突然反扑也足够应付了。”操作系统的光逐渐亮起,把龙嵬脸上俊秀的线条勾勒出来,“你的行动,切换到d方案。”


“d方案?要去奇袭裔华?”荧幕上的徐鲚一边翻看着资料表,一边犹疑地说着。


“对!我要……”龙嵬的声音,就像身下冲破漆黑、刺穿远处那一点光亮的截音一样,消弭在空气里:“一举拿下裔华!”


裔华,首相府。


立体投影描摹的岛屿和海面上,象征毁灭与死亡的红色点逐个亮起,密密麻麻。“惊慌”在每个人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失措”被他们的举止表现得淋漓尽致。偌大的空间,除了气氛,只有正中央的大荧幕和几个小时前不同——“inerness”的字样早已消失,仅仅剩下无数杂讯,像雪花一样肆意飞舞。


“到底是怎么回事?共计两百一十四架截音!忠陆的主力不是就在我们海域吗?那硫祁那边的截音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们三个空军军团在克里联邦南区军营全毁?”


“中克里联邦老狐狸的连环计了吗?误报战场,诱杀友军,难不成他们倒戈了?”


“不知道,和克里联邦的通讯完全中断——是萤火!克里联邦上空弥漫着萤火!”


“比起这些,首相去哪里了?!”


“不知道,没找到啊——不,这怎么找?一直以来,首相不是拿替身露面,就是用电子音传话……”


“别废话了,赶快让前线残余的三分之一兵力退回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海港遇袭无法返航?忠陆的军队不是还在几十公里外的海域上,和我军主力交战吗?纳米虫网也没检测到有截音突破过来啊!”


啪——


会堂大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午后强烈的自然光穿透进来,切割出少年的逆光的影。


“啊呀呀——真够乱的,看来裔华也不比克里联邦好到哪里去嘛。”和出现时的肃穆相比,少年整个人就像他的语气,很是随意。


会堂刹那间寂静下来,只有少年的脚步声还在轻轻重重地响,一如他打量在场每个人的眼神。


“上校?上校?你还在听吗?”还没来得及和所有人一起保持安静的通讯频道,自顾自地言语着:“我把港口沦陷前的影像发到你那里。”


话音刚落,中央大荧幕上的杂讯换成进度条之后的影像:


浩瀚混沌的灰白海面,无数舰船随波起伏。远处水天相间的连线上,隐约的黑点,在逐渐对焦中慢慢清晰,大致可以看出少年模样的轮廓。再清晰,那是一张被额发遮住半边的脸,没有弧度的唇角看不出表情。


双手微展,如同要拥抱什么,侧脸无神的少年止步在涟漪上,而脚下的海洋却赫然咆哮,腾空而起的海潮遮蔽了午后的光线,夹带着一片漆黑覆压过来。


嚓嚓嚓……


中央大荧幕又重新飞上杂讯的雪花,焦躁无序的电子音破碎在整个空间的寂静里。


“诶呀呀——徐鲚那里还挺好玩的嘛。”少年挠挠一头金黄的发丝,停在一个浑身发颤的中年人身前,拍拍他的脸,笑嘻嘻地说:“那么我们来玩点什么呢?”


“救命啊!救命啊!”中年人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别杀我。”


“啧啧”少年摇着一头金发咂嘴,“我到底哪里像是要杀你啊?我带着枪吗?没有。我看起来凶神恶煞吗?没有。一般见着我这么大点的,你们不是应该同学长同学短吗?‘诶,同学你找谁?’之类的。一般见着刚才海上那位,你们不是应该满脸见鬼了的表情吗?‘怎——怎么可能?’这样子。”


说着,少年抬起金黄的瞳孔,笑容全无:“还是说,你们自己心里有鬼——知道这么大点的,我们的同龄人,一扬手造就一场海啸毫不夸张。”


金色的眸光落向中央大荧幕后面——最高的座椅上却没有了人。


裔华,牢城,地下。


“该做个了结了,我亲爱的妈妈。”紫裙翻飞的少女,甩开繁复的发髻,拖着手中雪亮的光,朝着幽深的甬道飞驰而去。


咔咔咔……


甬道两侧的铁栏杆被纷纷打开,无数和她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的男孩女孩蜂拥出来。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野兽一样的神情,手中的武器就是尖利的獠牙。


啪——啪——啪——


兵刃的断折声里,少女穿梭如舞,雪亮的光斩碎了飞溅的血珠。双手长刀,飞影如刃,她身姿拂过的地方留下堆叠的尸骸。无数相仿的稚嫩面孔,在相同的疯狂中扭曲了神情,永远砸向血泊不再有后来。


向前,向前,再向前,渴望终点地向前着,仿佛生来就只为到达死亡的终点。少女也终于在疯狂中扭曲了表情,浩海明珠般的瞳孔浸满鲜红,手中的光不再雪亮,只剩下黑红的轨迹在庞大的空间里无限地重叠。


“诶呀——怎么能这么残忍呢?姐姐。”幽魂般的言语在少女身前和身后飘扬,比起空灵更接近空洞的声音,仿佛在诉说旷古的哀愁:“它可是我们的妈妈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