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春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本章字节:11568字
忠陆,7区,天崛中学。
叮叮——当当——
上课铃声像丧钟一样敲响,这个比喻对于被拖堂了九分零五十四秒的七班同学来说,一点都不夸张。整个班级黑压压一片,全部都像收到信号一样倒伏下去,哀鸿遍野。
这让角落里唯一还坐直着的小鬼显得尤为突兀。讲台边的老男人向狂风里仅存的一棵麦苗投来欣慰的一瞥,就像在珍视自己的战果,然后他一侧身几步走出去,把讲台让给另一个老男人——实际上,下课的指令发出后,他故意在教室里停留了六秒,就为目睹这棵独苗。
角落里的小鬼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另一个老男人,并接着他的“上课”喊“同学们起立”,引得周围杀气腾腾。
小鬼很明显不会注意周围气氛,还是盈盈的笑泛滥在脸上。其实他并不是耐力强悍,或者热爱学习,只是他深刻地为现在这个安逸且毫无作为的环境感到开心。一想到上课了会有下课,就算被拖堂也总会放学,课堂无聊可以筹划今天三餐,他就能感觉无比的满足。
他也的确应该觉得满足……比起几天前弹片如雨的天空,以及灰云阴霾下鲜血淋漓的哥哥,还有那只把刺目的红抹在自己脸上的冰凉的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个寒战,那种刺痛的颜色仿佛又在自己脸上复活过来,肆意蔓延。
嗡——
手腕上的“微型”震动了一下,小鬼划开屏幕打开投影,眼前闪过指令窗口:“p3监控切换”。
“老师,我肚子,疼。”小鬼瞬间入戏,站起来捂着腹部,声情并茂。
老男人转过身来,摆出温和可掬的笑容:“是班长啊,去吧,去医务室看看。”
“谢谢老师。”小鬼嗖的没了踪影,风一样消失在初一七班的门牌下面。老师接着上课,以为这是他腹痛难耐;同学接着听课,认为这是他原形毕露。
“不会吧。我明明才加入情报组,不是说现阶段都是实习吗?怎么会有指令窗口出现?”小鬼蹬上自行车,往门卫窗口里丢进一张病假条就疾驰而去,“算了,管不了那么多。这是工作啊——为了他们能够在这个和平城市继续生存下去,必需的工作啊!”
两旁的街道迅速后退,小鬼飞驰成了一阵风,在两天前刚刚记熟的路线上穿梭自如。
“哥哥、莺,我一定会让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和这个和平的城市一起!”
绿灯跳到红灯,大卡车的喇叭声下,小鬼的自行车擦着车头横穿过去,一段厚实的车身过后消弭了痕迹。
驹趋,首都。
傍晚阴云,天空提早阖上了眼,给地面留下一片漆黑的全景,高矮楼房的轮廓线昏沉沉得转折不出明暗。远山近楼,阴霾黯淡。
“主席,快要下雨了,我们快点吧。”青年拉开深黑轿车的门,被呼为主席的中年人快步上前坐入车厢,然后在发动机的声音里把目光投向满天阴云。
二十米长的轿车发动起来,行驶速度不算快但周围的街景已经消融在黑暗里了。雨迟迟没有落下来,仿佛高悬在云层上也算给地面留下一个悬念。
主席望着窗外,日复一日熟稔的道路在光线的无力下变得模糊不清,被时间稀释的记忆是否也像此时此刻眼前的事物一样。眨眼的微毫,呼吸的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在蜕变……
嚓——
仅仅是走神的刹那,却真的变了!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钢针刺进眼前的车窗玻璃,裂纹开始细细密密地蔓延。主席条件反射地惊叫后靠,一个踉跄从后座上翻倒下来。
“停车!停车!有杀手!”
轿车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里停下来。黑色西装的青年纷纷涌上来,拉开后座的车门扶中年人出来,腰间的手枪已经紧紧握在手中,枪口却不知道要指向哪里。
环顾四周,除了阴霾的布景一无所有,主席长出两口气终于平静下来。突然,他的目光碰到车窗上的钢针。钢针还好好的钉在那里,只是尾部穿着一叠灰暗的纸,在这种光线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主席取下钢针,打开折起来的纸张,上面的字迹笔走如龙苍劲有力:
“相信驹趋主席也在几天前的国际频道里见过我们了——宣称‘反人类’的组织。
组织基地在忠陆73区天崛科技大厦下面,组织势力范围是忠陆工商服务业最发达的71、72、73三个区,当然所谓的发达已经被几天前的灾祸肃清了。73区旁侧的驹趋国行政楼应该是观看灾祸的绝佳场地,想必主席应该亲眼目睹了吧。
回到正题,明天凌晨组织要观光贵国军营,麻烦主席集结所有贵国可以动用的军事力量。忠陆国无视我们的警告,导致百万无辜市民死亡,您一定不会不知道的。
火的使者”
攒紧信纸一咬牙,主席坐回轿车后座,沉声吩咐:“去军营。”
“主席,会不会只是个幌子。”青年从车窗口探进头来,眉头紧锁。
主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不管是不是幌子,我都不敢赌。驹趋全部领土加起来,才有忠陆五个区大;驹趋所有军事科技推进三年,才赶得上忠陆最差的军队配置。忠陆的移民手续很简单,然而这么脆弱的一个国家,还是有那么多人居住,你认为是为什么?”
青年咬牙沉默了许久,蓦地开口大声说:“因为他们觉得安全,他们甚至觉得在您管理下的这个小国,比旁边的大国还要安全。”
“他们觉得这个国家安全,我就得为这份安全负责。下达下去,所有市民进防空洞,在凌晨以前。”主席没有留给青年回话的机会,关上车窗的同时对着司机喊:“军营,快点。”
二十米长的轿车在引擎低吼声里甩开一长串胎痕,一反平日慢悠悠的姿态绝尘而去。
驹趋,军营。
夜幕萧索,沉云密布。强光灯在昏沉的天空中划过光路,鼻口的白雾和冰冷的空气一起冻结下坠。万千炯炯的瞳聚焦高台,主席在呼吸声里等待宾客的到来。
终于到来!
漆黑的夜幕下飘洒过明亮的火光,星星点点仿若无数指路的灯盏。高台壁垒,尖刺巍墙,星火聚集成少年桀骜的背影,傲然的姿态对峙一整个军营的兵士。
墙头坐下,少年束起的长发飘飞如舞,强光灯无法企及的侧脸在黑暗里另有的锋利的轮廓。刹那间,万千枪口抬起,迎宾的敌意在风中萧萧飒响。主席看着严阵以待的兵士们,眸光中的无力渐渐消退,顺着他们坚毅的方向转侧视线。
万众聚焦下的少年,偏过来唇角如刃的侧脸,声音里噪鸣着无法抗拒的张力:“尔等,胆敢如此?”
“真是猖獗。”主席身边的青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愤怒难耐的手拔出腰间的枪,举起对准高台墙头的少年,食指毅然决然地扣下扳机。
刺啦——
惊雷贯天而过,金黄的瞳孔在青年眼前抬起。前一秒他手里的枪现在擦着他的脸落下,脸上擦过的地方留下麻痹的痛。
“难道这就是驹趋的待客之道?”墙头上的少年唇齿开阖,飘扬的发丝阴霾了他一半的容颜。
“对于不友好的客人,我们也会采取不友好的待客之道。”主席没有看他,因为看他必然要抬头仰视。
“是吗?”少年扬起锋利的下巴,目光所及是一片不见天空的夜。
“全军准备!”主席身边的青年后退一步,挥手示意。顿时下面齐刷刷一片上膛的声音,所有的枪口都在短暂的惊骇后对准灼灼的金瞳和飘扬的长发,扣上扳机的手指全部和之前的青年一样毅然决然。
但是,肃穆的杀气却只留出一段冗长的沉默。时间在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里流逝,却没有一声扳机扣下的枪响。
“人体接近百分之七十都是水,你们在我面前要如何违逆?”悠悠的声音从军营中央的水池上传来。抱膝坐在水面上的少年,不经打理的额发遮住半张脸,只留下秀气的鼻子和嘴。
“徐鲚?怎么会他……”
“忠陆中央军事研究院副院长?”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
似乎是故意留下口舌给兵士们活动,禁制并没有下达到喉腔,军营里鼓动起一阵噪乱。
“诶——这是怎样的武装啊?不管身上的,还是心里的。”墙头上的少年侧身跳下来,落在动弹不得的驹趋主席面前,俊秀的眉宇贴近他粗犷的脸,眼角溢满出星河灿烂的笑。
一个响指打在他面前,少年回身甩开长发,四艘截音随即悬停在头顶,淡蓝的萤火飘舞开来,仿佛要营造一个纯净的天空。
“这就是忠陆引以为豪的宣战资本——截音萤火。它们的缔造者就在那边坐着,你们总没有什么理由怀疑真实性了吧。”少年看向高台下面目抽搐的万千兵士,俯瞰的姿态彰显极致,“以你们现在的武装,它们就这样停着,任由你们扣动扳机,大概一个小时内耗完半个军营的弹药,可以卸下它们的防御装甲板……但是,这片天空里,用你们的眼睛无法看见的速度飞行着多少架它们,你们有能力知道吗?”说着,少年展开双臂,像是要包揽下整片萤火渲染的天空。
“两个选择,臣服还是毁灭?”少年唇角下沉,眉宇上挑。
坚决的沉默死寂在每一个人眼中,从高台上的驹趋主席,到高台下的兵士护卫。少年忽地轻笑出声,如同初春破开冰面的涟漪:“你们就那么肯定我们不友好?国家是什么为什么而存在?”
“形式而已,群居动物要保护自己的形式而已。”少年自问自答,言辞畅快:“弹丸小国却有治世的仪容,你们如果有今天的信念,将整个世界交给你们又有何不可?但是你们要永远记住自己是群居的动物,‘保护自己’中的‘自己’,有个多么复杂的根系。”
“为什么不求助忠陆,因为忠陆不值得你们求助,它连‘自己’都不屑保护,放任百万民众湮灭灾祸却暗地疏散财团理事政府高官。”少年言语如飞,眸子里跳跃的神光眷顾到每一张毅然的脸,悲悯的温柔瓦解所有高磊的痛苦。然而少年的声音又转瞬高昂,警钟长鸣:“最后一次,臣服还是毁灭?”
话音坠落,四架截音的阳离子炮赫然滑开,积蓄起来的血红光芒鼓噪细密的鸣动。
“我有选择吗?”驹趋主席颤抖的声音飘掠过寂静的营地,长发横撒的少年却接过他的话:“当然有,您现在作出的,就是最好的选择。”
忠陆,7区,琉岫公寓。
“啊——雁真是的!饭也不好好吃。明明就只比我大一岁,摆什么大人的样子?”女孩推门进来,看见书桌上的粥在微弱的灯光下冒着可怜兮兮的白气。碗边的男孩摆弄着左腕上的“微型”,右手五指在投影的荧幕上缓缓滑动,专注的眸子里映出整齐的行列。
女孩嘟着张嘴走过来,幼嫩的十指碰上微凉的碗,忍不住抱怨:“都凉了。我再帮你去热下,一定要快点吃哦。这么晚才回来还晚饭都没吃。”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闹钟上,时针刚刚盖住那一竖和它一样修长的“1”。
“莺”男孩突然抬起头来,吓得女孩眼睛眨了眨,然后他又用疲倦的眼神接着说下去:“哥哥,还好吧?”
女孩诧异地笑笑,似乎在好和不好之间抉择了很长时间:“就是那个样子吧。”修长的睫毛和话音一起垂落下去。
“嗯”男孩站起身来,抚过女孩的肩膀,“我们去看看他吧。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
离开微弱的灯光,步履漆黑的客厅,男孩女孩的脚步和呼吸一起平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谁也没有想要打破这幽深的默契……直到推开一扇门,耀眼的白炽灯终于将所有的事物都逐一描摹出来——釉色的柜子,蓝色的墙壁,泛着温暖的双人床,以及双人床上平躺的熟稔的脸。
男孩坐到床边握起熟睡人的手,女孩抬着粥默默地退下去,没有言语的对白留给这个温柔的房间秒针跳动的声音。
——这个样子到现在已经多久了?其实一个多月了吧,感觉却像两三天一样安逸。
男孩的目光凝实在熟睡人的脸上,掌心那只手还和带着鲜红刺痛自己脸颊的时候一样冰凉。
——那个时候还是你担负着我,现在变成我担负你了。立场的转换还真快呢,普通人一辈子的养育反哺关系,被我们一个月就颠倒过来了。
熟睡人的脸上还留着一个月前的疲倦,就和此刻男孩脸上的沟壑一样。
“快点吃吧。哥哥以前照顾我们的时候可从没把身体熬垮过。”女孩的声音惊醒了男孩的意识,他接过她手里的粥和馒头。一丝丝的白气,模糊的是空气还是自己的眼眶……
“这是你的入学通知书。伊阿克西·雁,同学。初次见面,我叫叄簿。”盯着神采飞扬的少年,他的高大在我意识里和哥哥属于同一个级别。
“为什么?”小动物遇见大动物时候条件反射的举动,我把莺护在身后,当然还有床上动弹不得的哥哥。
少年在我面前环顾四周,乌糟糟的毛坯房从他的瞳孔里看得见。唇齿间跳动着欢乐的字符,少年洋溢着真心实意的笑:“天崛中学专门帮政府照顾困难儿童,让你入学还需要为什么吗?再说了,病人和小孩怎么能住在这么乱糟糟的地方。啊呀,说得我好像校领导一样,其实我也只是学生会长,来送入学通知书而已。”说着,少年在莺面前蹲下来,轻抚的动作竟然让我没有任何敌意,“你是伊阿克西·莺吧,雁的妹妹。你比雁小一岁,留下来看家照顾病人吧。”
“当然不是这个家。”少年转身迈步,笑容依旧泛滥,“我带你们去,你们的家。”
两个和少年一般高的学生进来架起哥哥,和收拾完行李的我们一起出门。说是行李也不过就是两套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具。
少年和他的同学,至少看似是同学,他们的体魄让我身体和心理上都没有任何抵触——高大健朗的背影,我的身体无力反抗;如沐春风的举止,我的心理没有反抗。
之后一周的结果也静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完整的公寓,整洁的家具,优秀的学校,普通的同学,远远优于社会低保的经费。
“为什么?”一周后的我,在学校天台上,再次质问少年。风吹过灰蒙蒙的天空,但没有风雨的现在算得上是晴朗。至少这个世界的晴朗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