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何简单解决遗产争端

作者:塞西莉亚·艾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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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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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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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908字

“为什么她非得在这儿呢?”拉维尼娅趾高气扬地问道,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下巴底下顶着根棍子,所以只能把脖子支得高高的。


我在皮沙发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觉得拉维尼娅说得挺对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葬礼是巴兹尔家的私事,我在这个时候——特别是在念迪克·巴兹尔先生的遗嘱时——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合时宜。但亚当坚持让我留在这里,所以虽然不确定原因,但自己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愿。我猜这是因为他担心如果遗嘱内容不对胃口,可能他会忍不住跳窗自杀,或者用拆信刀戳死自己,要不就是用靠在壁炉边上的拨火棍把家里砸个稀巴烂。可我并不知道什么内容才算是对他的胃口,我觉得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我一直都以为亚当接任巴兹尔公司首席执行官一职是最坏的结果,所以我才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他寻找脱身之策。但当拉维尼娅回来之后,他突然又明确地说想干这份工作了。他现在的工作重点忽然变成:确保这家公司不落到拉维尼娅的手里。好像她的出现一下子就让他认识到自己还是在乎这家公司的。他这样做并不仅仅是出于责任感或是随机应变,他的动机比这些都要来得深沉: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是很在乎巴兹尔公司的,除了他的血肉之躯,这家公司也是使亚当的生命得以完整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只有在将要失去它时,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该回避一下。”我小声对亚当说道。


“待着别走。”他坚定地大声说道,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听到。听他这么说,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虽然都是坐着的,但我们几个人都显得紧张不安:亚当和我坐在一个棕色的皮沙发上,另一个沙发上坐着拉维尼娅和莫瑞斯——他律师大概在一小时前才把他保释出来。他看起来好像要得心肌梗死了似的,两眼红肿不堪,满脸尽是疲态,干燥的皮肤污迹斑斑。


屋里的每个人都紧张不已,因为虽然亚当坚信——以前就是这么给他说的——会由他接手公司,可现在家中的长女拉维尼娅回来了,她对遗产是有优先继承权的。而且没人知道,当她父亲躺在病床上时,她做了什么来确保能将遗产归为己有。现在的情况是,亚当想要这家公司,而拉维尼娅更想要这家公司。


律师亚瑟·梅清了清喉咙。他七十岁,一头卷卷的灰发拢在耳后,头发由于抹了发胶而显得油光锃亮,留的胡子让他看起来像个火枪手,他和迪克·巴兹尔上的是同一所寄宿学校,他也是巴兹尔信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在开始念遗嘱之前,他环顾四周,确保所有人都在注意听,然后就以一种充满权威感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干脆地念了起来。当他遵照理查德·巴兹尔的遗愿及已故的巴塞洛缪·巴兹尔的遗嘱之要求念出应由亚当·理查德·巴塞洛缪·巴兹尔接手巴兹尔公司并成为其首席执行官时,拉维尼娅蹭地一下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并发出刺耳的尖叫。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像个报丧女妖般厉声叫着,就像一个被人告发使用巫术然后被绑在木桩上烧死的女人一样。


“这不可能!”她气急败坏地吼道,像是突然又会说话了似的,“亚瑟,怎么会这样?”她转过身,指着亚当的鼻子骂道:“你骗了他!他都要死了你还骗他!”


“你错了,拉维尼娅,你才是个骗子。”亚当冷冷地说。他显得镇静自若,这简直让我大跌眼镜:眼前这个亚当,对他父亲的决定完全泰然处之,可就是这个人,大约一周前还威胁如果让他接手公司,他就去跳河。


“肯定跟这个臭***有关系!”她指着我骂道,我注意到她的指甲被剪得整整齐齐的。我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场家庭纷争的漩涡中心,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别把她扯进来,拉维尼娅。这跟她没关系。”


“亚当,你还是那副德行,在女人面前就是个软蛋。先是芭芭拉,然后是玛丽亚,现在换成了这个婆娘。哼,怪不得你卧室里家具摆成那样,我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完,她眯眼看了看我,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怎么着,没跟你结婚前,她都不想跟你上床?亚当,她想要你的钱,那是我们的钱——她休想得到一个子儿。别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你个臭婆娘!”


“拉维尼娅!”暴怒的亚当嘶吼着从沙发上弹起来,好像要冲过去把他姐姐生吞活剥了似的。拉维尼娅被他这副模样吓得立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爸爸之所以把公司交给我,是因为你偷了他五百万。想不起来了?”


“别胡说八道!”她边说边躲避着亚当的目光,“这钱是他给我们投资的。”


“噢,现在又变成我们了,是吧?这口黑锅得可怜的莫瑞斯自己来背了,是吧,莫瑞斯?”


如果莫瑞斯刚才看起来意志消沉,那现在他看起来就像快崩溃了。


“也对,拉维尼娅,”亚当接着说,“你把父亲给的钱都拿来投资了——都投资到尼斯的豪宅里去了,反正扩建别墅也要钱,对了,还拿来投资那些奢华的社交晚会了,这样你就可以上杂志,还可以给那些慈善机构募捐了。不过我现在倒想知道那些慈善机构到底存不存在!”


“不是那样的。”莫瑞斯一边喃喃地说一边不停地摇头,他盯着地毯,好像那上面写了该说什么话似的,“根本不是那样。”


自从被警察带走问话,他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他抬起头,面带焦虑地看着律师,低声问道:“亚瑟,孩子们怎么办呢?遗嘱里有交代吗?”


亚瑟清了清嗓子,戴上眼镜,对能重又开始念遗嘱感到颇为高兴,“波西亚和芬恩会在他们十八岁生日时各得到二十五万。”


听到这里,拉维尼娅的耳朵竖了起来,“那我呢?他的这个女儿呢?”她已经失去了将公司归为己有的机会,不过也许能捞到点儿其他什么吧?说不定她还有其他什么机会呢?


“他把凯里郡的度假别墅留给你了。”亚瑟答道。


此言一出,连亚当都惊呆了。他忽而显得讥诮,忽而好似因为看到自己姐姐失去一切而感到内疚。她太贪婪了,想攫取一切,可到头来留在手里的只有自己那颗恐惧的心。


“那房子就是坨屎!”她叫道,“连耗子都不想在那儿度假,更别说人了。”


亚瑟就这么看着她,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发作似的,也就懒得搭理她了。


“那这栋房子呢?”


“留给亚当了。”他说。


“这简直太无耻了!”她咒骂道,“祖父的遗嘱很清楚,父亲死后,继承公司的是我。”


“请允许我解释一下……”亚瑟慢慢摘下眼镜,“你祖父是说过当你父亲死后应由最年长的子女继承公司的话,而你,拉维尼娅,确实是长女。不过还有个附加条件——这你可能就不知道了——这个条件是:如果这个最年长的子女被控犯有重罪,或宣布破产的话,那么公司就应由次长的子女继承。”


听闻此言,她惊得瞠目结舌。


“我还相信,”亚瑟继续讲着,同时冲她眨了眨眼睛,这让我觉得他乐于见到她落到这般田地,“即便不考虑你们眼下被指控的那些罪名和即将面临的各种后果,你不是还刚刚申请破产了嘛。”


“上帝啊,拉维尼娅!”莫瑞斯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跳起了八丈高,“你不是说没事吗?你不是胸有成竹,说肯定管用吗?这到底管了他妈什么用?”


看得出来,拉维尼娅完全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


“好了,亲爱的,”她忽然平静沉稳地说,“我明白。我自己也没想到。爸爸是答应了我的,现在我知道他把我给耍了。当时是他让我回来的。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在这里说会被别人听到的。”


“我已经被骚扰盘问了一整天,一整天啦……”


“好了啦,宝贝。”她神情紧张地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他们说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他们只是想吓吓你——”


“十年。”他颤抖地讲,“平均刑期都是十年,十年啊!”他冲她吼道,像是觉得她不明白这些话的重要性似的。


“我知道,亲爱的。”


“可这件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好了啦,宝贝,好了啦。”她神情紧张地挤出一丝笑容,伸出手想赶快把他拉出这间屋,“看来老爸还想再开最后一个玩笑。没关系,我也有幽默感,不会介意的。我要对这份遗嘱提出申述。”她说道,重又镇静下来。


“你的申诉是站不住脚的。”亚当说道,“拉维尼娅,别争了。”


眼前的亚当已经不是在桥上瑟瑟发抖的那个人了,也不是在自己父亲面前唯唯诺诺的那个人了,更不是一回到家就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的那个人了,他已经变得快让我认不出来了,也变得让拉维尼娅认不出来了,因为她明显觉得亚当已经疯了。虽然如此,她仍没放弃挣扎,还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羞辱亚当,“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管理公司。得了吧,你就是个开直升机的,感情脆弱,压根儿就没法处理管理公司所产生的压力。亚当,这家公司会毁在你手里。”她死死盯着亚当,想让他知难而退,但根本不起作用。最后,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冲了出去,被她拖着的莫瑞斯显得筋疲力尽,就像是她身后的影子,踉踉跄跄地跟着出了这间屋。


“抱歉了,亚瑟。”亚当说道。


“没关系,见得多了。”亚瑟站起来,开始收拾公文包,“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带着淘气的眼神坦白。


这时,亚当的手机响了,当他看到来电显示后,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他离开大家,走到一个角落,接起了电话。


亚瑟将身体朝我探过来,小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做了什么,但我希望你继续做下去——我很久都没看到他这么跟拉维尼娅讲话了,也想不起以前他有这么自信过。这样对他很好。”


我笑了笑,对亚当今天的表现和他在短短两周内所取得的进步感到无比骄傲。可他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单单是指这个公司和管理它所需要面对的压力。亚当面临的问题不会一夜之间——或者在两周内——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期望的只是他能学到一些有用的方法帮助自己,否则,我的心血就算白费了。


“亚瑟,看起来你有的忙了。”亚当挂了电话,对亚瑟说道,“刚才打电话的是奈杰尔。看起来拉维尼娅已经和他谈好了,他们准备合并巴塞洛缪和巴兹尔公司,然后把合并之后的公司卖给穆先生。”


“你是说那个冰激凌公司?”亚瑟吃了一惊。


亚当点点头,“他们正在研究遗嘱的附则,拉维尼娅一旦得到巴兹尔公司,他们就会宣布合并。”


亚瑟想了想,然后笑道:“你爸肯定是在耍她。当然,他也想看她费力瞎折腾。”然后,他又神情严肃地接着说道:“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授权,在巴兹尔公司也没有任何职位,所以她的任何做法都站不住脚……除非,当然了,你也想让两家公司合并?”


亚当摇了摇头。


亚瑟释然地笑了笑,“那奈杰尔会非常生气的。”


“巴兹尔家的人都很生气,我早习惯了。”


“亚当,可能你不想听,可我还是想说,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这他可不会告诉你,除非他不在了——就像现在。孩子,相信我,他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他给我说你不想接手公司,但是——”他举起一只手让亚当别说话,然后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过去几个月,我们一直在忙着做这份遗嘱。在他心中,你绝对是这家公司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亚当感激地点了点头,“亚瑟,你会想他的。你跟他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六十五年。”亚瑟怅然一笑,然后又咯咯地笑着说道,“嘿,开什么玩笑嘛,怀念这个老家伙的人只有我咯。”


我看着亚当,他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站在这栋豪宅的壁炉旁,头顶是自己祖父的画像,他和他祖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我们四目相对,我的心狂跳不止,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我没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所以只能期望他别看透我的心思。


“你问过我小时候在这里是怎么过的。”


我点了点头,很高兴他先开口,免得自己说秃噜了嘴。


“中午了。”他看了看表,“还有四小时,然后我们就回都柏林。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他在我身边待得越久越好。


在这四个小时里,我感受了一把他在阿瓦隆庄园度过的童年时光。我们在寒冷刺骨的湖里划了下船;吃了次茉瑞恩给我们准备好的野餐——黄瓜三明治和榨橙汁——这些都是他以前在这儿野餐时吃的;接下来,他开着辆高尔夫球车带我转了转这块两千亩大的庄园;然后,我们又去打了打靶、射了下箭,他还带我到以前他钓鱼的地方逛了逛。虽然去了很多地方,但我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船棚里,裹着毯子,喝着热威士忌,在湖前欣赏着太阳渐落西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充满疲惫。


我看着他。


“你觉得我能管好这家公司吗?”


我在脑中快速地筛选着那些教人使用积极心态面对生活的书里写的词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吐出了一个字:“能。”


“有你在,一切都可能,是吗?”


“大多数事情都可能。”然后,我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有些事不可能。”


“比如说呢?”


比如说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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