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机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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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08-04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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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877字


夜已深,黯淡的烛火妖冶地跳动着,照在方含云死灰一样的脸上,看上去有点儿毛骨惊然。腊梅打了个盹,猛然惊醒,习惯地伸手去摸方含云的额头,热度似乎稍稍退了一些,呼吸不似先前那样急捉,但好像更微弱了。她握住小姐的手,哽咽着道:“小姐,腊梅求求你,醒醒吧,醒醒吧。”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苍凉悠远,腊梅直起身,仔细听着,心想:大概是姑爷忧愁难解,只有借萧声来一诉怅然。萧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吹萧人走到了门口。方含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眉头挑动,头在枕上不安地晃动。


“小姐,”腊梅急忙倾身呼唤,“你怎么了?小姐,醒醒啊,你醒醒啊。”


萧声停了,一个白衣书生掀帘进来,腊梅回过头,惊呼一声:“表少爷。”


来人正是梁敬之,他虽然衣袂飘然洞萧在手,却是满面黯淡形容憔悴,丝毫不见往日的温文儒雅,更不见三日前的威风凛凛。他几个大步走到方含云床前,曲身蹲下,颤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庞,哑声道:“你好傻,好傻,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骗你吗?”


方含云的呼吸渐渐徐缓,眉头却越攒越紧。


梁敬之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声音哽咽,“刚才那首曲子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向你爹提亲,被他冷眼奚落,颓废懊恼之时,你就是弹的这首曲子给我听。你说:君当为磐石,妾当为蒲苇……”


方含云双目紧闭,声音微弱,喃喃地念道:“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对。”梁敬之温热的泪落在她脸上,“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还有你给我的书信中写的,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方含云喃喃的声音跟他的声音融为一体:“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她的眼角慢慢滑出一滴泪来,跟他的泪汇成一条绵长的相思痕迹。


腊梅转过头,擦着眼泪,默默地走出去,将室内留给一对苦命鸳鸯。表少爷来了,有了这贴灵药,小姐不会有事了。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背负双手,一身青衣长衫在月光竹影的掩映下格外孤独。她走到他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姑爷。”


纪天翔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照着他黯淡的表情,“云儿——好些了吗?””


“应该好些了,刚才流了眼泪。能哭出来,想必内火就可以降了。”


“嗯,那就好,天亮之前我要送敬之兄离开,这几日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云儿的状况,倘若有人问,你就说毫无起色。”


她瞪大眼,看他一脸凝重,什么也没问,点头道:“好。”


他点点头,“你去休息一下,我们离开的时候,我会叫你。”


她连连摇头,“还是姑爷休息吧,四更的时候我提醒您。”


“我睡不着,要不这样好了,你就陪我在院子里下下棋,赏赏月,难得今夜上弦月还能这么亮。”


“好,您先坐,我取棋盘。”


片刻工夫,腊梅端着茶壶、茶碗和棋盘出来,放在石桌上。


纪天翔微微一笑道:“你泡茶的手艺绝对是一等一,就不知这棋艺比起云儿来如何,我让你执黑子好了。”


腊梅拈起一颗棋子利落地放下,眨眨红肿的眼道:“姑爷可不要掉以轻心哦。”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下棋,直下了一个时辰还未分胜负。纪天翔以手抚着下巴,不时看一眼腊梅浅浅的笑意,落了一个,突然问:“腊梅,你跟着云儿多久了?”


“九年。”


“你这一生都打定主意跟着她的吧?”


她一震,艰涩地点头道:“是。”


“倘若——倘若云儿不得以必须要将你留下一个人走,你会怎样?”


她霍然抬头,一惊奇地道:“姑爷,您是什么意思?”


“为了丞相府的名誉,为了云儿和敬之兄无后顾之忧,我只能出此下策。””


“您的意思是……”


“如果丞相府少夫人病重不治,风光下葬,将来就算梁参军娶了一位与纪少夫人容貌相似的女子,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但她身边若是再跟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丫头,就难免要被人怀疑了。”


她惊得站起身,好久好久才缓过神来,手中的棋子落下,垂着头道:“奴婢明白了,何去何从,奴婢全听小姐的吩咐。”


他安慰着道:“你也别灰心,过上一段时日,大家都不再关注这事,或是他们搬到别的地方,我自然会把你送回云儿身边。”


“奴婢明白,奴婢先在这里谢谢姑爷费心。四更天了,这盘棋就算奴婢输了吧。”


“不行。”他挡住她欲收棋盘的手,“这盘棋就这么放着,等什么时候得空我们继续下。你先进去,叫敬之兄出来,跟他说一切从长计议。”


 “是。”


纪丞相府的大少夫人病逝了,葬礼办得风光隆重,皇后还亲自赐了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陪葬,汴城的官员几乎都送了礼,有些跟纪夫人私交甚好官宦家眷还特地过府来安慰老夫人,排场比之新婚毫不逊色。说起这位纪少夫人真是命薄,入府不到三年,病了差不多两年,不曾在官宦女眷的聚会中露过脸,不曾接见过任何一位访客,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听说整整高烧了七日才断气,死的时候都瞧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整个汴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言,这位少夫人过府就是替大少爷历劫数的,如今早死也算少受罪了。


外面怎样议论,纪天翔根本不在意,他把自己关在方含云的卧房里,点起火盆,将方含云留下的书籍字帖诗签,一张张一本本地投入炽热的火焰之中。


纪夫人在门外哭喊:“翔儿,翔儿啊,你开门,你不要吓娘,你快开门。”


里面传出一声爆喝:“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纪丞相拉着夫人,摇着头道:“走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也好,等他伤心过了,自然会出来的。玖哥,你跟腊梅一起守着大少爷,有什么事情赶快过来通报,知道吗?”


“是。”玖哥应了,送老爷夫人离开“云翔居”。


腊梅轻轻拍着门板,柔声道:“姑爷,老爷夫人都走了,您让我进去好吗?我不吵您,我只想收拾几样小姐的东西。”


过了好久,门从里面打开。看到火光,腊梅一惊,冲进来一看只是火盆,心下松了口气,朝玖哥使了个安心的眼色,轻轻地关上门。她在纪天翔身边蹲下,帮他将书案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丢进火盆。他没有阻止,也不说话,默默地拿起书案上一札信件,那些都是他出征期间写给云儿的信,他解开绳结,一封一封丢进火盆。腊梅怔怔地看着,眼中含泪,却不敢哽咽出声。烧完了那些信,他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札书信,还有那断成两截的玉萧,就着火光看了好久,久到腊梅的呼吸都快停了。他突然一扬手,信跟玉萧一起落入火盆,萧上的如意结见火立刻燃烧起来,捆在最外面的两封信也迅速卷入火舌。腊梅看着如意结在火光中变形,突然扑上前,不顾烧伤的危险,伸手抢出信和玉萧。


纪天翔的目光像两把剑,锋芒毕露地劈向她。


她将灼热的东西护在身后,一小声地道:“这……这是小姐的遗迹,我……我想留下来作为纪念。”


他目光闪了一闪,轻叹一声,脚步沉重地走向床榻,平躺下来,盖好被子。


腊梅忍着灼烧的疼痛,将救下的东西包起来,放入怀中。怀里还有一封信,是小姐临走前交给她的,告诉她等她离开纪府的时候再交给纪天翔,如果她一辈子不离开,就一辈子不要交给他。她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至于为什么要等她离开的时候再给,她更不知道,总之小姐的交代,她遵命就是了。她走到墙角,坐在小姐的琴榻旁,默默地守着纪天翔,她知道他没睡,也知道他不想被人打扰。这样就好,他肯让她坐在这里,默默地看着他就好。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棂洒讲室内,映照出满室的金光,腊梅跟瑶琴一起笼罩在金光之内,琴弦反射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她眨了一下,眨掉眼中的一滴泪,看向纪天翔,他依然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神色异常安祥,安祥到令人感觉像在——等死。


不!她猛地跳起来,奔向床榻,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他霍然睁眼,偏头看向她,皱着眉问;“你做什么?”


她吓得一抖,缩回手,“没……没什么。姑爷,您的心痛症……”


纪天翔转过头,望着幔帐顶棚,缓缓地道:“我也在等,等它发作;等着看这一次它是不是要我的命。”她一抖,他突然苦笑一声,“可是好奇怪,它居然没有疼,一点儿要疼的迹象都没有。我躺在这里就在想,是不是我放云儿走了,就代表这一世的劫数尽了,老天爷让我偿的债也许并不是给云儿一生一世的爱,而是架一座鹊桥,成全她跟梁敬之。”


腊梅暗自舒口气。


“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前世今生的安排是这样的,难怪当年师父说我该入佛门,当和尚。”


她没有应声,老天怎样安排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他没事就好。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道:“躺在这里,还可以感觉到云儿的气息,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多少个夜晚,我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容,想象她躺在这里是什么感觉。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是寂寞的感觉。”


寂寞!她的心头狠狠地一抽,是啊,小姐寂寞了三年,相思了三年,忍了三年盼了三年,总算盼到自己想要的幸福,这会儿,她该是依偎在表少爷怀里,感受幸福,换了姑爷躺在这里感受寂寞了。而自己,便是连寂寞的滋味都没有尝过。


她垂头,居然发现纪天翔的眼角滑出一滴泪,跟方含云在高烧昏迷中滑出的眼泪一模一样。她的心好痛,是了,这会儿换成姑爷寂寞、相思,她心痛。可惜,再没有三年之约,没有前世今生的情债,没有可以期盼的幸福。


她走回琴榻,用满是被烧伤起了水疱的十指拨弄琴弦,轻声吟唱: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纪天翔听着琴音,嗅着药香,不知不觉沉沉地入了梦,梦到遥翔,梦到云儿,梦到白发,梦到眼泪,梦到心痛,梦到……腊梅……


“腊梅,桌子上的公文怎么少了一册?你见了吗?”


“公文?”腊梅走过来前后看看,弯身拾起来道:“这不是吗?掉到桌子底下了。”


纪天翔接过来松口气道:“还好还好。”


“姑爷,您不是御前调度吗?怎么也跟老爷一样每日上朝,批阅起公文来了?”


他的手一顿,“哦,我前些日子跟皇上要了个吏部的官来做。”


吏部的官?不是说他不喜欢太受拘束,所以当初才没有听从老爷的举荐,自己提议当御前调度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跟皇上要官来做了?看他每日操劳到深夜,公文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即便一句话打发了的小事情也要亲力亲为,有时还心血来潮帮小桃打扫院子。是了,他是不想让自己停下,不想有空余的时间来胡思乱想。


她一直想问小姐的近况,他一定知道,可是她不忍心问出口。


“腊梅,腊梅?”


“啊?”她猛然回神。


“想什么呢?我叫你帮我多点一盏灯来。”


“哦。”她急忙找出一只烛台,点亮了灯,看着他全神贯注的侧脸,忍不住道:“姑爷,您不要太操劳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他笑着道:“你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想垮也垮不掉。对了,天祤还是每天往过边跑吗?”


“是,二少爷近日越发好多了,现在连小桃和玖哥也能认得。”


“那好啊,不如就在咱们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我们兄弟一块儿住好了,让他给我做个伴。”


“这个,要看夫人的意思吧。”


“算了,娘一定舍不得,娘的意思还想让我搬回主屋那边呢。”


她低声道:“姑爷搬回去也好,跟老爷夫人一起,每日承欢膝下,热热闹闹的,比在这里要开心些。”


他放下公文,叹口气道:“你又知道我不开心了?”


她垂下头,不吭声。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腊梅啊,其实女子太聪明了反而不好,什么都看得透,会活得很累。”


她惊诧地抬起头,“难道站爷这样活的就不累吗?”说完她就知道自己逾越了,视线对上他张大的眼,好半天不能移动。烛火“噼啪”一阵响,惊醒了她,她慌忙低下头,“姑爷若是这会儿不就寝,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转身就走,忽听身后他喊了声:“腊梅。”


她顿住,不敢转身,深吸口气道:“姑爷还有何吩咐?”


“你一个人在卧房里要是睡不安稳,就搬去跟小桃她们一块儿住。”


“谢姑爷关心,奴婢,奴婢想守着小姐的卧房。”


她逃难般一路奔回卧房,关上门倚在门板上,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是怎么了?怎么有胆量反问他,顶撞他?他是主人,她是一个被自己主子遗弃的奴婢,一个奴婢能够端茶、送水和跑腿就够了,再多就是逾越,可她的心早已逾越。她滑坐在地上,突然想起方管家说过的话:“陪嫁丫头跟小姐的嫁妆一样是件物什,送进纪家就是纪家的东西,嫁妆还算小姐的私房,而陪嫁丫头早晚是姑爷的填房。”她跟那琴榻上的瑶琴一样,是小姐留在这里的物什。生平她第一次有了责怪小姐的想法,小姐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俗人嫁了,不懂情为何物,她就认命做那任人摆布的填房,这一生伺候小姐,伺候姑爷,伺候小姐和姑爷的子女,做一辈子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思想也没有心的奴婢。可惜上天不给她这样的命运,好累,她真的好累,不是因为她有颗玲拢心,不是因为她什么都看得透,而是因为她动了情。


纪天翔合上最后一本公文,揉揉酸痛的眼睛,两只烛火都快灭了,若是平时腊梅一定早就帮他添上了,但今天,今天她提前退下了。他看着那渐燃渐弱的火光,怔怔地发起呆来。她问:难道姑爷这样活的就不累吗?累,怎会不累?但他一停就会想到云儿,想到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即使身体疲惫得快要垮掉,躺下还是睡不着。他起身出门,不知不觉走到云儿的窗口,忍不住就想跳窗而入,手已经撩起衣襟下摆,又顿住了,不由得苦笑一声,云儿已经走了,他进去看谁?


门“吱呀”一声打开,腊梅神色恍惚地走出来,看到纪天翔,两人都吓了一跳。


纪天翔放下衣衫下摆,镇定心神:“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呃——”她迅速垂下头,“奴婢起来上茅……呢,不,出恭。”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我还不知咱们‘云翔居’可怜的屋里连只夜壶也没有。”


“是,是奴婢不习惯在屋子里。”


“哦。”他故意点了一下头,“想必你是习惯了半夜出恭一定要穿戴整齐,梳好头发,只差没有擦上胭脂水粉了。”


她肩膀缩了缩,绞着手指不应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反应不是挺快的吗?”


她退了一步,咬紧下唇道:“姑爷要是怀疑奴婢什么,大可以将奴婢捆起来送交衙门。”


“嗯?”他一愣,攒紧眉心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就多问了你几句话吗?还跟我较上真了。睡不着就说睡不着,干吗骗我说出恭?”


她抬起头来惊慌地叫了声:“姑爷。”


“我站在外面好一会儿了,你在屋里翻来覆去的,我看不到还听不到吗?”


“是奴婢错了,奴婢只是不想,不想……”


“好了,既然都睡不着,那就坐下来聊天吧。你今天有点儿怪,是不是白天跟谁生气了?天祤惹你了,还是娘刁难你了?”


“没有没有,是中午偷懒打了个盹,所以晚上睡不着了。”


“又骗我,你看你眼圈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打了呢。”


她下意识伸手去遮掩。


他很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何必掩饰?整个府中,只有你跟我的心情一样,我知道你是怕我看到你伤神惹得我更伤神,但你可知道,每天对着爹娘装做若无其事我更伤神。”


“姑爷。”


“叹气就叹气,失眠就失眠,有你帮我叹气失眠,或许我可以忘记得快些。”


“姑爷,您别这样,所谓‘前生无缘,来生不续’,您自己也说老天的安排是要你成全小姐跟表少爷的情缘,那您就当情尽了,债完了,该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的时候了。”


他喃喃地道:“前生无缘,来生不续。说得好,你不是问我执着的究竟是什么吗?我想,我就是太执着于那段前缘,才弄得三人情伤。这句话,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奴婢也只是刚刚想到。”


“我那会儿说你太聪明了不好,你这会儿就跟我装笨。”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奴婢当真刚刚想到,何况,这是安慰人的老话,奴婢怎么知道姑爷没听过。再说,有您的心痛症在,有十方大师和算命方士的预言在,这前世今生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对啊,说起来我的心痛症好像真的好了,转了一圈,就是用三年熬了一贴良药,一则治好了我的心痛症,二则治好了云儿和敬之兄的相思病。”


“嗯,倘若没有姑爷您的强取豪夺、三年之约,小姐和表少爷还未必能双宿双飞呢。就算能,也是弃家私奔,日子肯定没有此刻过得好。”


“你呀你,”他笑着摇着她的手,“一张巧嘴,一双利眼,一颗玲珑心,就可惜了一副女儿身,一条贫苦命,否则必当是人中龙凤。”


“姑爷这是夸奴婢还是损奴婢啊?”


“不是夸也不是损,是替你可惜。这样好了,改天我带你进宫,推荐给皇后娘娘,你要是能讨得娘娘欢心,在她身边做个女官,这辈子就能飞黄腾达了。”


腊梅的脸霎时血色褪去,一颗心狠狠地往下沉,姑爷要把她送给别人?


“怎么了?”他困惑地包着她的手,“怎么突然间手变得这么凉?你不喜欢飞黄腾达?”


她苦笑着道:“奴婢七岁时就懂得一句话:‘人穷命贱,红颜薄命’。人言‘侯门一入深似海,宫门一入到白头’,奴婢从没想过要飞黄腾达,奴婢只想姑爷能够记得对小姐的承诺,允许奴婢自己决定自己的将来。”


不知为何他心下一阵怅然失望,或许因为她驳了他的好意。他后退一步,放开她的手,沉声道:“是,我做过承诺,你不想就算了吧。”


腊梅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无论如何,奴婢谢过姑爷的好意跟器重,倘若姑爷不嫌弃,奴婢服侍姑爷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他突然觉得精神一震,急切地道:“真的?你不想回云儿身边了?”


“奴婢陪嫁过来的时候,也认了姑爷是奴婢的主子,小姐需要,奴婢就服侍小妞,姑爷需要,奴婢就服侍姑爷。小姐走的时候吩咐过,叫奴婢用心照顾姑爷。”


“呵,”他那点儿欣喜又黯淡了,“我该谢谢云儿把你留给我,放心吧,我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履行。哪天你要想回云儿身边,或是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一定放你。”


放?是啊,她是一件长了腿的物什,能无条件地放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