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机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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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08-04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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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气洋洋的洞房花烛夜差点儿出了人命,纪老爷纪夫人担忧之余也没给方含云好脸色,娶她进门是指望她冲了儿子的顽症,哪想到反而越演越烈。纪夫人哭了半宿,只叹自己命苦,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自幼多病要入空门,一个天生的痴呆。腊梅跟着小姐遭白眼,跟着夫人掉眼泪。她本不是爱哭的人,不知为什么一碰到纪少爷的事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涌。
天快亮时,纪天翔虚弱地张开眼,看到床头有个人影,哑声唤道:“云儿。”
那人影渐渐清晰,视线中勾勒出腊梅的轮廓,她惊喜地叫道:“小姐,姑爷醒了,姑爷醒了。”
方含云急忙过来,关切地问:“天翔,你觉得怎样?”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她会意地握住。他大力地喘口气道:“云儿,我想过了,或许我真的做错了,我对不起你跟梁敬之。”
她安慰着道:“先别想这些,等身体恢复了再说。”
“不,我没事,痛过就没事了,二十余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云儿,算我自私吧。难为你了,你就当给我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一个机会。我答应你,我给梁敬之创造机会,到他出人头地的那天,倘若你还没有倾心于我,他对你也尚未忘情,我就成全你们。我也答应你,除非你愿意,否则我决不强迫你做任何事。”
她惊诧地唤道:“天翔。”
“离大考还有三年,倘若三年我都没办法令你回心转意,那只能说我们没缘分,连天都不帮我。”
“天翔。”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答应我,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和渴切的神情,犹豫多时,最后默默点头。除了点头,她别无选择。
“啊,太好了,云儿,谢谢你,谢谢你。”他感叹地伸出手臂要搂她。
她本能地一缩。他顿住,笑着道:“好,我知道你不适应,我也该给你时间。”
方含云想了想道:“我还有三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我想见表哥一面,把话亲自跟他说清楚。”
他脸上一白,点点头。
“第二,”她拉住腊梅的手,“我跟腊梅情同姐妹,她是跟我陪嫁过来的,既然你答应我不纳妾收房,那么我希望她的将来可以由她自己决定。”
“当然可以。她是你的人,整个纪府除了你,没人可以决定她的去留,我也不能。”
“第三,将来不管我如何选择,我都希望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佯装恼怒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既然答应了成全你,就一定是心甘情愿地成全你。别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朋友,就算别人要伤害,我也不会答应。”
“天翔,”方合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只盼你能遵守诺言,而我,我会尽力……”
他柔声地道:“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痛。你肯尽力,我就很感激了,我希望你尽力的第一步,就是别再让自己流泪。”
腊梅悄悄转过身去,心中叹道:女人一生遇到姑爷这样的夫君,爱与不爱,又有什么要紧?
立春时节,千里冰封,只有梅花开得正艳。远远望去,梅花林内排红洁白交杂一片,恰似彩霞满天,映得整个天地都是妖娆的颜色。腊梅站在梅林边上,手中捏着一朵梅花静静地把玩着,偶尔抬头看一眼花丛深处两条白色的人影。小姐跟表少爷话别,贴身丫头的任务就是替他们把风。说把风也不恰当,因为会面是姑爷安排的,地点也是姑爷选的,小姐让她在身边跟着,与其说是防着姑爷出尔反尔,不如说是防她自己一时激动跟表少爷走了。
两条白色人影面对面站着,已经聊了好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姐的肩微微颤抖,好像在哭。唉!腊梅轻轻叹日气,将手中捏烂的梅花丢掉,再掐一朵。
唉!一声更沉重的叹息,身边的树枝下沉,一只大手附在枝上。腊梅偏过头,心下一惊,讷讷地道:“姑爷。”
纪天翔搭着一枝梅花凑在鼻端,轻轻一嗅,喃喃地道:“我若爱这梅花,是该将她攀折下来放在身边,还是该任她在枝上任花开花落?”
腊梅答非所问:“姑爷答应过小姐,决不打扰她跟表少爷会面。”
“唉!”纪天翔怔怔地看着远处的人影,“那其中一人,是我的妻子,而我明知他们有情,却还要心甘情愿地安排他们会面,你说,我能不来吗?”
“姑爷莫要辜负了小姐对您的信任。”
“信任?”他苦笑,“在她心中,我还不如你一个丫头,她能容你站在这里,而我呢?就算这么远远地站着,也算打扰了。”
腊梅偷眼看他,那张男性的脸在梅花的映衬下,显得黯淡苦涩,哪有大婚之日的意气风发?她想了想,低声道:“留花在枝头,虽然每日只能欣赏片刻,但只要悉心浇灌,定会娇艳长久;若攀折下来,放在身边,即便时时刻刻看着,也不过几日的美丽而已。”
“呵!说得好。”他放开花枝,“我既承诺了要做那护花人,就该忍这只能片刻欣赏的苦。”
“姑爷,”腊梅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花若有情,定会怜那护花人。”
他在她眸底看到满眼掩映的梅花,灿烂娇艳,随即感叹地道:“这话若是云儿说的,我便是做一辈子的护花人又何妨?”
腊梅眸光一闪,默默地垂下头去。
纪天翔心下一怔,暗想:这丫头当真玲珑乖巧,善解人意,难怪云儿喜欢她。
正想着,忽听方含云大声道:“表哥。”他急忙抬头望去,就见梁敬之停步回头,侧身而立,方含云踉跄了一下,突然奔了过去,一下扑到梁敬之怀里,哭喊着:“表哥,是我对不起你,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纪天翔心中大急,迈步就要过去,被腊梅一把扯住,用力拽着他的衣袖,拼命摇头。
他知道此刻过去实在不妥,但眼见两人抱做一团,失声痛苦,难舍难分,他心中就跟放了千万只蚂蚁一般,说不上是痒还是痛,焦急之下,右手抓住花枝,左手抓住腊梅的胳膊,捏得死紧。
腊梅紧张地看着远处,心中默念:我的好小姐,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好久好久,梁敬之在方含云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来,倒退两步,茫然地摇摇头,泪流满面。梁敬之深深地看她一眼,牙一咬,转身离去。方含云伸出手,却没有喊他,双手在半空中停顿了良久,才蹲下身来,掩面痛哭,纤细的身子在树下一耸一耸,说不出的凄苦可怜。
纪天翔的手越抓越紧,几乎把腊梅的胳膊掐断了。“啪”的一声,花枝被他生生折断,他浑身一震,松懈下来,全身的力气像耗尽了似的,倒退两步靠在树上,无奈地摇摇头对腊梅道:“你过去吧,好生安慰她,别告诉她我来过。”说罢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腊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叹一声,走向方含云,蹲在她身边,轻声唤道:“小姐。”
方含云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突然将头埋进她怀里,哭道:“腊梅,腊梅。”
“小姐,别这样,话说清楚了,总好过牵牵绊绊地放不下。”腊梅劝道。
方含云哽咽着道:“你知道吗?他说这一生贫贱富贵都是他的命,他叫我用心对待天翔,不要再想他。”
“表少爷真这么说?”
“嗯,”方含云用力点头,“可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他一向人穷志不短,靠我下嫁给他换来的机会,他怎么会要?他将表姑寄托在方家,自己一个人去从军了。他一介书生,怎么能受得了军旅生活,那不是明摆着去送命吗?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
“小姐,别这么想,像你说的,表少爷有骨气,他宁可自己去闯一番天下,也不会接受姑爷的施舍。表少爷虽然是一介书生,但自幼家中清苦,也不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懦弱之辈,说不定,他真能闯出点儿明堂呢?到时候他风风光光地回来,不管你们那时还有没有缘分,他也总能抬头挺胸地面对你和姑爷,你也总该替他高兴不是?”
方含云渐渐停止了抽噎,“我现在只盼他平平安安,功成名就,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那——”腊梅试探地问,”’“姑爷呢?”
“纪天翔?”方含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心好乱,表哥这一去不知是生是死,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怨自己一辈子。”顿了一下又道:“恐怕,也会怨他一辈子。”
腊梅心中一寒,她当然知道最后一句那个“他”指的是纪天翔。她目光遥望被纪天翔折断的那枝梅花,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终究是把它折下来了,就算他费尽心机,悉心呵护,可离了枝的花又能活多久?
又是一年立春,腊梅捧着新折的梅技走出花园,低头嗅上一口,满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小姐这几日身子见好,听说今儿立春,就让她去折几枝梅花来欣赏。病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了赏花的心情,她当然立刻去采,用天然的香气冲冲屋子里久病的晦气,说不定小姐的病会好得快些。
她正要转过月亮门,就听见两个扫地的丫头凑在一起嚼舌。
一个道:“我说大少爷也怪可怜的,娶了个媳妇一进门就病,一病就是一年,侍奉公婆服侍相公干不了不说,还要别人每天煎烫熬药伺候着,山珍海味贴补着,这一年光上等人参就吃进去多少?”
另一个道:“这你就不懂了,大少爷娶妻本来就是为了冲破生死劫,你不见这一年来大少爷的身子越来越硬朗了吗?想必是少夫人把劫数都过到自己身上了。别说上等人参,就算凤胆龙肉,老爷夫人都会捧热乎的给这个媳妇送过来。”
“真的?这么说少夫人也怪可怜的。”
“唉,有权有势毕竟不同嘛,不然少爷为什么对个病秧子百般恩宠?要是少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少爷的命可能也不保。”
“也不一定啊,说不定少夫人一走,就把什么病啊、劫啊的一起带走了呢。”
“嘘——”后说话的丫头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可别这么说,让别人听到不好,好像咱们咒少夫人似的,快些扫吧,待会儿被管家看到又要挨骂了。”
“哦。”另一个丫头也噤了声,两人收了扫把转去另一个院落。
腊梅待两人走远,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这么看小姐和姑爷的,一个为求自保虚伪以对的丈夫和一个牺牲自我却不胜任的妻子。她痴痴地望着手中犹带甘露的梅花,自言自语道:“梅花啊梅花,你说小姐和姑爷,哪一个更可怜?”
“唉!”身后一声更沉重的叹息吓了她一跳,跌落了左手的花枝,迅速转过身来,就见纪天翔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他右手一伸接住花枝,拿在手中把玩,怔怔地问:“又是立春了?”
腊梅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道:“是。小姐说梅花开得好,要我折上几枝放在屋子里。”
他神色一亮,高兴地问:“云儿今日好些了?有了赏花的心情?”
“是,早晨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刚才还让我研墨,说要看看书、写写字。”
“真的?我这就去看看。”他疾走了两步,突然折回来抽走她手上的花枝,兴奋地道:“这个也给我,你去问赵妈今年新做的貂皮氅送过来没有,把我的跟云儿的都取来,她若有力气走动,待会儿我带她去赏梅。”说罢几个健步就没影了。
腊梅呆望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这一年来的低靡之气该随着小姐身体的康健而散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