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蒙
|类型:文艺·名著
|更新时间:2018-09-20 22:53
|本章字节:7190字
怪病
老王最近出现了一种自我悖逆现象:他想喝茶吧,一定去倒矿泉水。他想喝矿泉水吧,可能去打开啤酒或者冲一杯速溶咖啡,反正决不喝矿泉水。他想吃包子吧,就说要吃米饭。想吃鸡蛋吧,就说想吃豆角。想吃咸菜就去吃糖球。想吃甜食就去买辣椒酱。
后来发展到,想接的电话一定不接,想对妻子表示爱情就与妻子无端吵嘴,想给孩子钱就跟孩子要钱,想看电视就把电视的电源断掉,想起床就赖在床上不起,想睡觉就满屋跑圈。
他很害怕,相信自己是得了一种怪病,他应该到医院看看医生,便把公费医疗证撕了。
半年后,他觉得已经习惯了,摆脱了医疗的愿望,摆脱了对自己究竟需要什么的考问,本来嘛,谁能肯定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不想要的又是什么呢?也许你最不想做的正是你最想做的呢!想怎么怎么着不就是不想怎么怎么着吗?一念之差既除,他的身心更健康了。
寒鸦
人家送了老王一张唱碟,是琵琶曲《戏水》。
老王听着挺好听,就是常常在欣赏音乐的时候忘记了那是描写冬天的乌鸦在河(湖?小水洼?)上嬉戏。
他提醒自己,这个乐曲的主题是寒鸦戏水,是表现生命的活泼、趣味、不怕冷呀什么的。通过这首曲子的欣赏还可以增进对民族音乐特色的认识,对好些事的认识。
而他听起音乐来,也就把这些提醒都忘了。往往忘记了一切,包括作曲家简历、时代背景、创作意图、流传过程、风格特色、主题思想等等。除了好听之外,他没有任何分析,没有任何认识,没有任何心得,干脆说,没有什么思想。他是嘛也说不出来。他感动得流泪了。
于是老王自己对自己恼羞成怒:为什么是寒鸦呢?是小鸡就不行吗?小狗呢?小孩呢?老天真老顽童呢?纸片呢?皮球呢?炊烟呢?落叶呢?拿着钢笔乱画呢?跳绳呢?短跑呢?一个男的追一个女的,终于追上了,两人吻在一堆了呢?满地打滚呢?
或者,更正确地说,嘛也没有呢?
老王惭愧得要命,真是“乐盲”呀。
办法
老王又得到了一张闵惠芬拉的二胡曲《二泉映月》唱碟。
他听了好几遍,听得老泪纵横。
老伴问他怎么了,老王说:“听了《二泉映月》,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老伴不懂老王的话,便说给孩子们听。孩子们也觉得蹊跷,便再与老王讨论《二泉映月》的问题,老王坚持说:“我没有办法啊,我没有办法!”
孩子们神态严肃地劝导妈妈,对爸爸要和善一点,爸爸看样子老了老了得了点病,是不是因为妈妈太能干爸爸感到压抑了?
女儿去试探爸爸的神经正常度,问道:“唉,您说一加二等于几来着?”
老王想不到闺女三十多了还来撒娇,便嗲嗲地回答说:“等于一呗!”
女儿变了颜色。
儿子不信,便径直找爸爸去问:“您说,爸爸,《二泉映月》的作曲者是谁?”
老王流着泪说:“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儿子不死心,接着问:“那么,这首二胡曲的演奏者又是哪一个?”
老王抢答道:“当然还是我,那还是我。”
儿子一阵头晕,坐到了地上。
患病
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王的消息传出去了。
而老王的人缘极佳,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小贩民警,保安物业各色人等,见老王就问:“您老可觉得清楚点啦?”“王老,您现在知道一加二等于几了吗?”“王老,您现在还是觉得什么什么的都没有办法吗?”“王老,您现在吃什么药?听说电针麻醉挺管用的。”“王老,您现在心里爽点了吧?”
老王心觉有异,知道当是自身出了毛病,便去了医院。医生说他的病尚属初期,与现代社会的竞争剧烈有关,也与环境污染有关,还与春季到了动物发情期有关,给他开了点小白药片,并说药系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进口,不能报销。同时建议病人积极配合,多参加社区健康向上的学习活动,改变消极落后的陋习。
老王对医嘱是说一不二的,经过一段努力,他的病完全好了。他积极乐观地想,想不到平庸至极的我老王,老了老了还能得一次时髦的病,看来自己是有慧根有细胞的喽。为了怕再多吃价格不菲的药片,他没敢透露自己的暗中得意之情,只能没事偷着乐。手杖
老王每到名山旅行一次,就会买一根手杖。游完名山,手杖带回家来,下次出门,不会想起来带手杖,便到了山脚下再买一根。老王叹息,手杖对于他的登山,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了。
开始,手杖堆在家里,时时唤起登泰山而小天下,游名山而超脱红尘,曾穷千里目,一览众山小的回忆,时间长了渐渐觉得手杖占地方,挡路别腿,便顺手收拾起来。
近来老王得了怪病,常常走路不便,便想起了手杖,再找,一根手杖也找不着了。
老王着急,不知道抱怨什么好,便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老伴大笑,说:“你这是说什么呀,文不对题,词不达意!”
老王改叹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说完了自己摇摇头,觉得还是词不达意。
他胡诌道:“宁可备而不战,不可战而不备。”
他感到自己是太贫乏了,连表达“不用的时候挡着腿,用的时候找不出手杖”这样一个感觉都表达不出来。
手杖(又一)
老王近年来常游名山,每到一处攀登前就买一根手杖。有野藤的,有橡木的,有枣木的疙里疙瘩,有核桃木的油光平顺。有龙头拐杖,有蛇尾木杖,有的轻有的重,有的古朴,有的时髦,有的坚硬不屈,有的柔韧随和。有贵的,一根手杖价格超过百元;有贱的,一根手杖砍砍价花上十块八块也就行了。每次买手杖的时候都想:唉,家里积存的手杖也太多了,下次出门旅行以前一定准备好手杖带上,何必再多买一根呢。而每回出门以后总会发现:又忘了带手杖了。
这样,老王家的手杖愈来愈多,堆在一起占老大的地方。
朋友来老王家,看到这么多手杖,十分惊奇。老王解释说自己健忘,每次登山都要买新手杖,另外说,山没法搬到家来,但可以把名山上出的树木制作的手杖带回家来,倒也不恶。
不知怎的,老王喜爱手杖之说从此传开。张三多年不见,前来看望时带来一根手杖;李四有事相求,来访时带来另一根佳杖;人事科长春节来送温暖带来一根巨杖;红领巾社区内部学雷锋,前来慰问老人时带一根手杖……
最后搞得电视台记者也来采访,把老王定性为手杖收藏家,把收藏定位为全面奔小康的气象之一种,老王也颇感欣然,在电视节目中频频曝光。只是老友们反映,见了老王的特写镜头,深感他苍老得厉害,留言要他多多保重云云。
检查
老王脚关节疼痛,去医院诊治。先看外科,验了血象,一切正常,证明没有什么炎症。
再看骨科,照了X光,证明并非骨科疾病。
再看内科,作了血液的生化检验,证明尚不是脚痛风。
又看皮肤科,证明脚痛与脚癣等真菌感染无关。
……老王终于悟到,医学设备与技术的精良,有利于确定你得的不是什么病症,而仍然确定不了你患的是什么病症。
用药
老王到医院去看病,碰到了不少熟人。
第一个熟人取完药,悄悄告诉老王说:“我的这个药是最新从德国进口的,是去年才研究出来的特效药,本来是不能报销的,我们主任特批,我才拿上了这种药!”
老王唯唯,敬畏有加。
第二个熟人取完药,对老王说:“我这个药与×××领导人用的药完全一样,昨天刚刚给×××开了这个药,今天就开给我了,我认识内科主任,才给我开了同样的药!”
老王频频点首,完全相信,敬重崇拜佩服。
第三个熟人打完针告诉老王:“你知道我这一针缴多少钱吗?一般人根本是注射不起的,打这一针比旅游一次澳大利亚还昂贵!”
老王失色,做大土帽状,念念有词:“打不起呀,打不起呀……”
老王终于与三个大牌熟人分了手,他很庆幸,不必用最新德国进口药物,不必与×××比用药,也不必用游澳大利亚的钱打针。
其实,他压根儿也没有想去游澳大利亚。明星
老王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当年红了一阵子,后来不见了的某歌星唱歌,发现她已经老多了,唱得也不好,倒是比当年能侃了,滔滔不绝,巧言令色……当年的感觉已经找不回来了。老王道:“唉,唉……”
老王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前一阵有点虚胖的某主持人,最近身体已经恢复了线条,太太分析前一段可能是生过孩子。老王叹道:“唉,唉……”
老王看到某影星在电视屏幕上亮相,化妆虽很成功,仍然露出了眼角和嘴角的皱纹,老王叹道:“唉,唉……”
老王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年轻人、漂亮人、帅人成了明星,他说不出他们的名字,常常把他们混淆,张冠李戴,指赵为李。老王感到了是自己的老眼昏花,叹道:“唉,唉,唉……”
明星(又一)
老王搭乘一家豪华酒店的电梯下楼,在自动电梯间里看到另一位客人,女性,脸皮黄黄,身材标准,对老王似乎一笑,老王赶紧回应一个笑容,对方却转过了脸去,恰似在躲藏什么。老王觉得没脸,觉得怪怪的。
一出电梯间,一群摄影记者就对着他们乱拍,女士摆摆手走出酒店大堂,径直向接她的一辆宝马车走去,上车,飞速离开了。
记者追问老王与大明星×××是什么关系,老王骇然,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与他同乘电梯的人是谁。
众记者终于明白了,便互相取笑了一番,老王越发觉得惭愧,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笑料……本不该与明星同乘电梯,自己有高攀名人的嫌疑。
记录
老王看体育台播放的国际短跑大赛,运动员的跑速令老王大吃一惊,怎么比摩托车还快呢?
在老王的青年时代,百米赛跑的世界记录是10秒2,这个记录好像保持了几十年。那个时候曾经有人提出,10秒是100米的速度极限。
而现在只需要9秒多了。
那么,一百年后,那时候的运动员们身体更好,营养更完美,训练更科学,动作更精确,技术更出神入化,也许那个时候,短跑运动员只需要8秒就跑完百米了。
再过五百年呢?那时候的奥林匹克记录会不会是两秒跑完百米全程呢?那时候的人是不是就变成火箭、变成子弹了呢?
老王提出这个问题来,使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老王愚蠢,可笑,杞人忧天,缺乏常识。特别是读过米兰·昆德拉的人,赶紧引用名人名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人们劝导老王:“您没事呆着不就结了?”
乒乓球
老王常常回忆起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到后来六十年代中国发展运动的情景,姜永宁,孙梅英,这是最早在世界青年联欢节的比赛上获得名次的中国运动员。姜好像还是归国华侨。这两位乒乓球先锋结为伉俪,也是佳话了。
然后是容国团,丘钟惠……最兴奋的还是六十年代时期,虽然那时天灾人祸,饭都吃不饱,但是大家仍然为庄则栋、李富荣、徐寅生、林慧卿、郑敏之……狂热万分。
后来还搞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当然是对的),落实为让球,则给人以烧包的感觉。
老王现在也常常看电视转播的乒乓球国际比赛。但是他多半会窃自祝愿外国运动员赢。好容易白俄罗斯出了个萨姆索诺夫,德国出了个波尔,结果还是多次败在了中国队员手下。
老王问自己:“难道是自己的爱国情绪出了问题?”
他又想起,在他看王楠与张怡宁或者牛剑锋比赛的时候,也总是盼着王楠的对手赢。
人们不喜欢老是一个人或一个队胜利,人们期盼着赛场上时时出现新格局,这也叫天道无常吧。对于老冠军来说,对于最优秀的人来说,天道——民心,真是残酷啊。
登山
老王七十多岁了爬了一回“鬼见愁”——香山的最高峰,一面爬一面用“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句鼓励自己。
到了高处看世界,看北京就是不一样啊,他感到自己在御风,在驾云,在吞吐宇宙,在神驰八极……他感叹自己平素的眼界太小,视角太低,囊括太狭了。
世界呀,世界。老王叹息着走向归程,下山的时候才感到了腿的酸软,每一步似乎踩在棉花上。他中途歇了好几次,眼看日薄西山,天快黑下来了。他有点紧张,几乎是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地往山下跑,像喝醉了一样。
总算最后来到了山脚下,来到地上可真好。他在记忆中搜索,希望能找到鼓励人们从高峰走下地面的诗句,例如“欲知真滋味,再下一层阶”,“欲过真生活,请到地面来”,“登高能望远,站低才看真”之类。可惜想了半天也没找着这样的句子,而他自己想出的几句所谓诗,拙劣异常,难以恭维。
配眼镜
老王的视力似乎每况愈下,原来,他的矫正视力是1?郾2,现在,连1都达不到了。
医生建议老王另配一副新眼镜,并暗示他现在戴的镜子(还是1961年困难时期配的,赛璐珞框,托力克玻璃镜片的)太落伍了。
老王接受了医生的意见并感到激动,在换掉这副老镜子之后,他身上就完全实现了现代化啦——任何旧物都没有了。旧家具早已卖给了废品公司收购站。旧杂志搬家前处理干净。旧服装好一点的送给了保姆,差一点的改成了搌布和拖把。
老王与太太、子女商议,大家欢呼,老王早就该换眼镜了,这样子女赞助加老伴拨款,一共给了老王八千余元,责令他必须配一副质量位于全市戴用的眼镜前列的变色树脂镜片,用最新航空材料轻金属做框的时尚眼镜来。尤其是女儿强调:“要戴出尊严,戴出子女的孝心,戴出知识分子的地位,戴出全面小康的大好形势来!”
老王唯唯。心想,已就是已就了,一辈子窝窝囊囊,老了老了还不戴一副好眼镜!
他从善如流,认真贯彻,验光再验光,电脑验完了专家验,普通验完了散瞳验,最后花了八千零一十元在中日合资的一家眼镜店配上了高档好眼镜。
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弱势群体怎么办?不用说别人,就他们楼里的电梯工,一年也挣不上这样一副眼镜。
他照照镜子,觉得不像自己了,觉得显得学问大了地位也高了。
只是,只是,视力仍无改进,他去医院查,矫正视力只有06了。他去问大夫,大夫说,人老了视力减退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逆转的呀。
飞虫
这一天阴霾密布,老王与几个老伙伴乘一辆越野车去郊外春游。车上了高速公路以后,没有几分钟,挡风玻璃上已经布满左一道右一道的污水。老王惊问:“这是什么雨?”
当老王得知这些乃是飞虫的尸体,飞虫的体液如小雨滴一样划得玻璃上污秽不堪的时候老王大惊:“什么,这些虫子就这样被我们的车撞死了?撞得变成了一小行污水?它们为什么不躲避?它们为什么不飞得高一点?我们能不能躲开这些飞虫?”
朋友与司机都向老王作了解释:气压太低,飞虫必然低飞,车速太快,谁也躲不开谁。今天还算好呢,上次阴天出行,开开了雨刷,硬是刷不干净飞虫的尸体。
老王欲哭无泪。
君子兰
二十年前,有一阵子,价钱特别贵,因为当时流传着一个说法,君子兰能够防癌,能够净化空气,能够益寿延年。还说是日本人到我国吉林省买君子兰,已经出到几十万日元一盆了。
正在这个风头上,偏偏一位东北的老同学来看望老王,送老王一盆君子兰。经了解,这盆花用了朋友十个月的工资。
老王深感不安。如此这般,陆陆续续,老王连买带被馈赠,有了十几盆君子兰了。当然,君子兰的价钱也降下去了。
多年来,这盆君子兰开花了,那盆又开花了,金黄的花朵煞是好看。
而最初的那盆花,始终没有开过花。老王浇水,施肥,松土,换大花盆,换土……这盆君子兰长得挺精神,绿叶不宽,但碧绿碧绿,有活力。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盆君子兰从来没有开过花。老王知道,这盆花最珍贵,他相信,总有一天,它会开出世上最美的君子兰花朵来。
丰富
老王与来访的老友谈天,大家一致认为,不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现在的生活是他们这一辈人有生以来最的。
老友叹道:“可丰富了又有什么好呢?现在不怎么看报了。为什么?报纸太多,每份报纸的版面也比从前丰富老鼻子了。您要像从前那样认真读报,不读出脑溢血来才怪呢。现在也不看电视了,看也记不住了。为什么?呼啦啦,几十个频道,您看什么呢?还不够按控制板的呢。我现在看电视主要就是为了催眠。反正一看电视准打呼噜。食欲也愈来愈差了,一打开冰箱,丰富得让你恶心,丰富得都长了毛儿啦!不去书店也不去图书馆了,书刊那样丰富,您怎么看呀!光看架子都眼晕!还有歌曲,现在的歌儿是一首也不会唱了,现在的电影,干脆您就甭看了,您哪!服装丰富得就剩了招虫儿啦!”
几个老哥们儿,都认为太寒酸了固然不好,太丰富了也不好。
他们走后老王的子女说:“唉,可说您们什么哟!”
旧书
老王没事,就读书。新书有时候看不进去,有时候读了好几天不知所云。有时候边读边忘。有时候读了一大堆新名词,最后才明白,书上写来写去不过是老掉牙的那几句话:“哎哟,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哟。”“哎哟,我爱你你不爱我哟。”“哎哟,他们运气好,我的运气恁坏哟。”“哎哟,小人得志,虎落平原被犬欺哟,咿呼呀呼哎……”
不如温习旧书:读《说唐》,读《精忠岳传》,读《红楼梦》,读《道德经》,读《木偶奇遇记》,读《天演论》,读《块肉余生记》,但读得最好的是《唐诗三百首》,老王从六岁开始背诵《唐诗三百首》,一直到七十多了,还是爱读《唐诗三百首》。
旧书一读就明白了,而且觉得很新鲜,旧书的书眉与边角上还写着一些批语,批语也写得非常精彩,令老王叫绝。这是谁写的呢?
看看字迹,当然就是老王写的,就是说,这些书,老王读过多次,而且做过批注什么的。
怎么现在读起来就跟读新书一样呢?这是不是说明过去的读书都是白读了呢?老王想不明白,也许书写得太好,百读不厌,永远体会不完,发掘不完,常读常新,万世常青?也许老王的记忆力太差,读了就忘,忘了就新,再读得多也是没有用?也许人一生读书自有定数,不论读多少,有兴趣的读得进的不过是几本?也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嚼谷(天饷),他到了这把年纪,也就是适宜读读旧书了?也许……
不管什么原因吧,反正老王现在读一切新书都读不大进去,而读旧书得到了许多新鲜感。正是:“应叹书新应似旧,可怜人老便如痴!”
混乱
随着年龄渐增,老王的睡眠渐渐不如过去香甜了。
但是老王酷爱睡眠,并且深信睡眠是健康之本,智力之本,修养之本,美德之本。一个喜好睡眠的人不容易着急,一个喜爱睡眠的人不可能纵欲腐败——小秘二奶,一个坚持日睡眠八小时以上的人,看问题不会太片面,不会走极端,不会成为动乱的因素而多半会是团结安定的分子……
他总结了学习了许多促进入睡和抵制失眠的方法,睡前烫脚,睡前吃酸奶,睡前深呼吸,晚餐喝啤酒……
仍然有时睡不着觉,他便故意把自己的思路搞乱:例如他去想童年,想起了姥姥……他立刻从姥姥想起纸片,从纸片想起风;风,然后嘘;嘘,然后花;花,然后云彩;云彩,然后混蛋;混蛋,然后干;干杯,然后嗯哼嗡乒吧杀,掉到天上去了……
然后睡着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