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瑛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7
|本章字节:7372字
那天下午从医院出来,赵洪波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手里捏着化验单,嘿嘿地苦笑。进医院前,他已经有明显的不好的预感。当这种预感被确认后,他很奇怪自己怎么一点紧张和恐惧都没有,反倒一下子释然了。不堪设想的后果是什么?不就是个死吗?在世上混了将近六十年了,他承认自己脾气不好,可没干过亏心事。几十年前住平房时,在院里栽过一棵树,夏天挡了邻居窗口的阳光,不等那棵树过完夏天,他就抡起斧头将树砍了。损人利己的事他没干过,利人损己的事倒干过不少。年轻时工作出差,坐火车买了下铺票,上铺是位年纪大些的老人,他二话不说将自己的下铺换给人家。唉,老天爷长眼睛了吗?癌症长给缺德人倒也罢了,长到赵洪波身上,那是有失公平啊。
不对。抱怨老天爷完全是没有道理的。赵洪波虽没干坏良心的事,可赵洪波的儿子呢?儿子干的事,老子都看不过去眼,气得要断绝关系,可见儿子这事做得有多么缺德。儿子怎么长成这样子?连老子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不要紧,赵洪波明白一个老理儿:子不教,父之过。儿子伤天害理,老天爷惩罚到老子身上,这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能骂老天不长眼睛。
赵洪波没有住院。怎么能去住院呢?那阵子,女儿为了多挣俩儿钱,一天到晚在单位加班,成了工作奴。郑绪芳还没能脱离轮椅,还需要他照料。再说也没钱。随后不久橙橙没了,紧跟着紫月在看守所出了事。赵洪波和郑绪芳二话没说,将前头从亲戚那儿借来的六万块钱,原打算替紫月给黄婉萍做赔偿的钱,直接拿到医院给紫月交医药费了。
赵洪波对老伴和女儿,死死瞒住自己的病情。他了解过了。肺癌这玩意,没治,治也白花钱。由于肺这器官没感觉,长了东西初期是没有任何感觉的。等有感觉了,觉着身体不舒服了,出问题了,基本都是中晚期了。从理智上讲,这时候再治,再做手术,基本没有意义了。担心被她们发现,等郑绪芳从轮椅上站起来,可以自由活动了,他便立即找借口和她分开住,一个人住到了阁楼上。郑绪芳不理解。他便说,鞍前马后伺候她这么久,也该让他一个人轻松轻松了。他一天到晚在阁楼上订鞋盒子。这是从鞋厂联系的活儿,每订一百个鞋盒子,可以挣到六十块钱。钱不多,架不住他勤快,一月挣个几百块,一家人买菜钱就有了。老两口的退休金又可以攒下来,慢慢地还债。
不时的胸痛、背痛、上腹痛、肩痛、头痛,疼痛不断升级。每天半夜,他痛得仿佛浑身的骨头要断裂开一般。他一声不吭,用毛巾将嘴巴塞上。疼出了眼泪,他便拿脑袋往墙上撞。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借口出门散步,匆匆从家里逃出去,一个人躲在小区附近的小树林里,吐得一塌糊涂,绿色的苦胆水都给吐出来了。
有一阵,郑绪芳看着老头子的脸,不安地问道:“老头子啊,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赵洪波冲老伴笑一笑,“是吗?我没觉得啊。”一边说,一边走到镜子前,看看镜子里有些发紫的脸,又装作生气,“还不是让那个孽障给气的!”
郑绪芳安慰他,“想开点吧,我看他是喝了迷魂汤,一时糊涂。早晚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的,会后悔的,会回来给你认错的。”
“认错又能怎么样?也不能把紫月唤醒了。”赵洪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道,老天爷把这惩罚摁到我头上,我替他受了,但愿老天爷就此放过他,让这孽子躲过一劫,把后半辈子过顺当了。
郑绪芳心疼地说:“唉,等我这腰腿好利落了,去乡下收两只土鸡,好好给你补补。瞧这脸色,蜡黄蜡黄的,缺营养。”
赵洪波嗯了两声,心想哪里敢吃鸡。医生嘱咐过,尤其不能吃土鸡,补得太厉害。越这么补,肿瘤越疯长。他不用药,只是时不时地按照悄悄打听来的偏方,用甘草雪梨煲猪肺,给自己食疗一下。郑绪芳问:“这是干什么的?”
他说:“治咳嗽呀。”
郑绪芳说:“自己能治吗?你去医院让医生开点药吧。”
他说:“不就一咳嗽吗?用得着进医院那种杀人的地方?”
最后的一段日子,头痛经常在清晨发作。有时在半夜,睡着睡着就开始满床打滚。怕落到床下磕出事,每晚睡前赵洪波就悄悄用绳子将双腿捆起来。白天的时候只要不舒服,他就赶紧从家里跑出去。郑绪芳问他干什么,总是往外跑。每次他都说,出去看王老头他们下象棋。
直到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饭碗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瓷碗,碎了。郑绪芳一边说碎碎平安,一边拿扫把收拾,回头问:“老头子,你怎么了?”
这时候赵洪波声音嘶哑,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口血猛地喷出来,溅了赵雯丽一身。
“爸,爸你怎么了?”赵雯丽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爸爸,吓哭了。
母女俩七手八脚将赵洪波送到医院。这时候他的心脏和肝脏都已接近衰竭。在医院住了不过三天,赵洪波就去世了。郑绪芳和赵雯丽哭得肝肠寸断。
办丧事时,赵雯丽觉得两个女人跑前跑后实在不方便,得把哥哥叫回来,再说父亲去世这么大的事,也该通知他一下。郑绪芳坚决否定了女儿的想法。她指着女儿道:“你爸已经跟那个孽子断绝关系了。你要敢跟他通气,我就立即死在这儿,你索性把我和你爸一起葬了!”
但赵斯文还是从亲戚那儿知道了消息,赶回来奔丧。他在殡仪馆一露面,郑绪芳就闻讯扑了过来。她盯着儿子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还有脸回来啊?你回来干什么?你害死了你爸,还嫌不够,回来害我是不是?”
“妈!爸!”赵斯文泪水长流。
“已经不准你再喊这两个字了,没长记性啊?”当着一圈亲戚的面,郑绪芳突然抡圆了巴掌,对着儿子的脸,猛地甩出一记耳光。
郑绪芳咬牙切齿地说道:“孽障!是你把你亲爹害死了!都是你!”
赵斯文不躲不避。脸上多出五个手指印。不停地流泪。
郑绪芳抓着儿子的衣领,声泪俱下,悲痛欲绝,“该死的东西,是你害了老头子啊!可怜的老头子啊,都病成那样子了,他怎么能一声不吭啊!一家人连个消息都不知道。天天早出晚归说出去看下棋,我怎么那么相信他的鬼话啊?我对不住他啊,我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个孽障!早知今天,小时候怎么没一把把他掐死啊……”
郑绪芳抓着儿子,发疯似的又撕又打,“畜生啊,如果不是你好端端地闹离婚,家里不会出这么多灾难啊!老头子也不会走得这么急、这么惨啊!”
母亲被亲戚拉开了。赵雯丽把母亲搂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在场的人,无不流下了眼泪。
没有人搭理赵斯文。
今天是第十五天,合同约定的最后期限。
黄婉萍在心里一天天数着,前十四天,过得静悄悄的,没有姓汤的的任何消息。看来还真是个大忙人。有事业的男人嘛,日程表总是满的。
他永远不找她才好呢。过了今天,按照合同约定,没能如期履约,合同就会自动终止,抵押物充当违约金,不予退还。白纸黑字,有商场提供的担保,有双方亲笔签字,受法律保护。
难道他忘了?怎么可能,这么贵重的东西。
出意外了?比方说,车祸?也不应该。每天上网浏览本地新闻,没发现有车祸的消息。
管它呢,反正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一切都结束了。那只镯子没了,说明缘分尽了。玉这东西讲究缘分。卖了这块表再买一款。上苍会赐一份新缘分也说不定。
黄婉萍心情愉快,早晨起床后,冲了个澡,将自己从头到脚打扮得馨香妩媚、光彩照人。过三十的女人了,眼角连一丝细纹也没有。额头依然光洁。皮肤依然细润。“越活越年轻”这句话仿佛是专门为她存在的。她对着镜子心满意足地莞尔一笑,仿佛回到二十岁的少女时光。
赵斯文早早就到公司去了。上午十时,黄婉萍一个人在家里吃早饭。早餐很精致,一根清煮海参,一碗小米粥,一碟麻油拌菠菜。海参不是可以天天吃的。普通的淡干海参也要几千块钱一斤,平均一根一百到一百五十块钱。以现在的家庭收入,她还达不到一天一根的水准。她和赵斯文每两天吃一根。据说吃海参可以提高免疫力,增加身体对疾病的抵抗能力。她和赵斯文吃了约半年。半年内两人没得过一次感冒。她说:“你看,海参还真有作用。”
赵斯文说:“这不奇怪,怕海参长病,养殖户大量喂抗生素。你两天补一次抗生素,感冒了才怪呢。”
黄婉萍不以为然,两种说法都不全信,也不排斥。反正现在日子好过了,什么叫提高生活质量?吃海参算一种。吃得起,干吗亏待自己。
她原计划吃完饭,出去逛逛,下午找女友喝喝咖啡什么的。正琢磨着找哪位女友,手机铃就响了。黄婉萍心里一动,几乎有一种神奇的预感,拿起一看,预感竟然应验,果然是汤煜峰。
“您好!黄小姐,是我!”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彬彬有礼地从手机里传过来。
“您好!汤先生。”黄婉萍克制住自己的喜悦,让自己保持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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