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遥没有看我，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孤独而悲凉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突然有些不忍，一阵微酸，上前一步，将手中五彩龙凤纹碗搁在桌上，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皇上，别去想了，丽妃，也是因为哀伤与恨吧。”

“恨朕什么？恨朕治她父亲的罪？”沈羲遥嘲讽的口气令我难过。

我将头搁在他的左肩上，轻柔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丽妃一定是一时想不开，也犯了糊涂，皇上，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沈羲遥一只手轻抚着我的面颊，转了身看着我，他的眼中有怨恨的光：“她甚至不知朕如何处置她的父亲，竟……”他没有说下去，我知道是难过的。

我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开解道：“皇上，丽妃也是朝廷重臣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父亲将会得到如何的惩罚，毕竟孟将军的过错，该是灭门的，她心中悲戚，甚至糊涂地怨恨皇上，也不是不可能，皇上仁慈，只要孟将军秋后问斩，已是天大的宽待了。”

沈羲遥点了点头：“朕不明白的是，她既然知道孟家本该满门抄斩，是应得的下场，为何还要行刺朕？”

“皇上，臣妾都说了，是恨吧。丽妃知道难逃一死，两位兄长也是为国捐躯，也许她以为皇上能饶了她孟家的，虽然不知丽妃是如何说通了那繁逝的总管，不过……”我将那碗红豆膳粥再一次端在沈羲遥的面前，“皇上，不要再去想了，孟家，也算是灭门了，再查下去，只会牵扯到更多的人。”

沈羲遥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喝下第一口粥，带了温暖的笑意，坐在了他的身边，织起手中一方锦缎。

沈羲遥侧了头看我，微笑着说：“薇儿的绣工真好，你绣给朕的荷包，朕都是一直带在身上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下行针渐快，那金黄的颜色刺目而耀眼，半晌，我才说道：“这是绣给三哥的，皇上赐给他的名衔已经足够，臣妾只是想尽一个妹妹对兄长的感激之情。”看似解释的言语，却能让人心中激起涟漪。

沈羲遥走到我身旁，低声问道：“可是想好了用来做什么？”

我一愣，旋即给了他一个犹豫的笑：“就是还没有想好呢。”

沈羲遥停了半晌说道：“不如做只折扇，朕来题字，你看可好？”

我听着，拜了下去：“臣妾谢皇上恩典。”

他扶我起来，眼波里是点点星光：“谢什么，若论起来，朕也是他妹夫，不是吗？”

我赧然一笑：“皇上。”

扇子在大哥与三哥进宫的前一日终于做好了。锦缎扇面，红木扇骨，下垂一绦墨蓝色流苏，中间坠一串阖田白玉制成的五谷，扇面上尽一丛沉甸麦穗，金黄的色泽衬在光洁的白锦上，极是醒目。

沈羲遥提起朱笔，略一思索，写下：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从梦中醒来，还不到我平日起身的时辰。昨日晚膳后不久，和妃那里有人传话来，说她有些不适，沈羲遥急急地去了，便再没回来。我翻转着那只要赠与三哥的折扇，直到夜半才睡着，却又过早地醒过来。

心里期盼着与哥哥们的相见，尤其是三哥，这么多年，时光匆匆而逝，彼此都不一样了。不过，我凌氏的血脉，却不会改变。

太阳还没有露出头来，天际间就已经有了浅红的光亮。清晨清凉的风透过半开的菱窗，拂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晨起的慵懒一扫而光。我披了件绯红寝衣走到窗前，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许的孤单，思绪里一直有一个身影被我刻意地隐藏，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时刻，才会不加控制地出现。他的目光，柔和清朗，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我，所有的寒冷似乎都被这春光般的目光扫去，只留温暖在心田。

我不由地将双手护在身前，有泪静静地滑过面颊。

在镜前踟蹰了许久，终还是挑了件银白洒朱砂的复纱罗裙，腰间有浅红丝绦缎带，一直垂到裙底。挽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一只老银点翠精工孔雀羽簪，腕上一串彩珠手钏，腰间的绦带底端，缀一双细小的紫金铜铃，行走间，有清亮可人的“叮咚”声，倒有几分尚在闺中的味道。我想着，这是去见我最喜欢的三哥。即使岁月将我们的身份改变，但这兄妹的情谊，终是改变不了的。

选在了丛芳榭处相见，此处垂虹驾湖，婉蜒百尺，修栏夹翼，漾楣槛间，凌空俯瞰，一碧万顷。

大哥与三哥垂手而立，站在广亭上并肩观望着面前的疏胜绝景，言谈甚欢。

我远远地站在一旁，轻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不要出声。我深知，此日一见，下次，又不知何时了？只是安静地站在一丛杏花之后，看着三哥面如冠玉，眸似朗星，大哥沉稳持重，却也带了自在的笑容。我听见他们在吟诗，句句佳妙，不愧为两届状元郎。

惠菊轻轻地拉了我的袖角，低低地说道：“娘娘，时候不早啦。”

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三哥先回过了头，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回到了在凌府的日子，眼前漾漾湖水，衬进他的眼底，化做金光点点。我正欲上前，就见大哥与三哥跪拜下：“吾等参见皇后娘娘。”

我已经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眼角酸涩，好不容易才忍住，轻声道：“两位哥哥不必多礼。”

广亭里早已摆放了应时瓜果，我与两位兄长坐定，宫女、太监远远地守在亭外，这样，我才放心下来。

三哥端着一盏窑变釉双卷草耳杯慢慢地饮着，大哥与我说些前朝之事，多也是如今国中之情，我只安静地听着，间或扫一眼坐在身边的三哥，他似是在听，却又没有听的神情，极其安宁，我不由地就笑起来。

大哥略为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跟你说这正事，你又……”

我执起手中一把素扇，轻掩了面，仍挡不住充满了笑意的眼睛，声音却正式起来：“大哥，难道你不知，后宫不可干政的道理？”

大哥不屑一笑：“若真是不可干政，你为何悄悄脱人送信给我，要我暗中彻查孟翰之之过？若不是那些，他也不会落得秋后问斩之罪。”

我摇摇头：“大哥，他犯的过错，自然要承担的，即使……”我垂了眼帘，轻声道，“即使皇上有意放过，作为大羲忠良，也是不该任由皇上如此姑息的。”

大哥点了点头，不出声。

三哥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在靖城，我见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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