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才十一月天气，就已经是寒风萧索，百叶飘零了。

风总是“呼呼”地打着唿哨吹进来，每到此时，我除了拉紧身上淡薄的衣服蜷在墙角外，再不知如何去抵御那冷彻肌骨的寒意。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是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也许今天我身上穿的，就不是这么一件单薄的夏衣，丝毫抵抗不起冬风的肆虐。很多次，我以为自己会在冰凉的夜里死去，因为是那么冷，冷得我在闭上眼时，总觉得有一个深深的黑色漩涡将我吞噬，其实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掉进去再也出不来，这样，我或许就可以看到父亲慈爱的笑脸，也许，我就会身在温暖如春的地方。也许，我会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因为我早就犯下了这世间最难容忍的罪孽。

自那日我被送进这里，我就在想自己何时会离去。不是离开这里，而是这个尘世。我以为会很快，因为他那天的脸色是那么的可怖，眼睛中的怒火足以烧毁世间的一切。我终于知道，什么是雷霆震怒。他是帝王，可以用任何方式表达对一个女子的爱意，自然，也可以用任何方式，消除对一个人的恨。

每次这样想，我的心就揪了起来，不知道羲赫会遭受什么惩罚。那天沈羲遥看他的表情那么阴沉，然后，他的手一挥，羲赫就被人带了下去。也许，此时的他，处境难过我。也许是在那人人闻之色变的天牢，又或者，沈羲遥早已将他发配。可是，依然抱着一个小小的希望，毕竟，他是他的兄弟，也是太后默许了的，所以，一切罪责都应该让我承担，羲赫不应该受过多牵连。他是那样一个男子，是不能被残酷的刑罚摧毁的。

冷，还是其次，那种如同无数细小钢针扎进肌肤的疼痛，在一日日地重复中变成了习惯，渐渐地忘却了。我无法忍受的是，这里的寂静，静得让人觉得天地间已经没有了生命。偶尔，我会乌鸦飞过天空，带着夕阳的暗影。

虽然是繁逝，是冷宫，可我所在的这里，却是一个独立于其他人的小院子。与其他被打入冷宫的女子的住所，中间隔着一个很大的距离。偶尔，会有叫喊声在深夜传入耳中，那是划破夜色的尖锐悲鸣，但也让我知道，这里是真实的凡世，还有生命。

我总想紧紧地抓住那声音，可它总是一瞬而去。我只好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夜。屋顶上有一个洞，如果不下雨，我总能看到疏淡的星光，我总在想，难道只是因为这是皇室和嫔妃遗忘的地方，老天都不眷顾了？连星光都少于别处？

院子周围什么都没有，每天的吃食，是按时放在院门口的，我从没见过送饭的人。我总是呆呆地坐在残破不堪的廊柱旁，看着天空每天不同时刻的光景，看太阳的阴影轻轻掠过院中的每个角落，在这寂静荒凉的地方，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的沉寂中，默默地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这样的环境，人要想活下去，就只有靠燃烧过去的回忆打发时间了。

我常常回忆起那天，那是个多么明媚的天气啊，我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河水的清凉和温柔，看到羲赫早上出门时给我的笑脸，还有那篮有没有洗完的衣服，那件随水流漂走的羲赫的内袍，还有，沈羲遥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回旋在耳边……

“这位姑娘，我们在前面走错了岔路。请问你可知去汉阳的官道怎么走？”

我迟迟没有说话，我的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去应对，但是我什么都想不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另一个略粗犷的声音对我说：“问你话呢，知不知道啊？”这声音我没有听过，连忙把头低下，拼命地摇了摇头。

“李常，你吓到这位姑娘了。”沈羲遥的声音依旧温雅。

那粗犷的声音暗下去：“是，主子，奴才知错了。”

“姑娘，我们不小心走错了岔路，现在急着赶回去，还望姑娘指点一下。”

我只是摇着头，身体越发僵硬起来。

“主子，我看这女子好生奇怪。”李常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听见了。

“胡说什么。”沈羲遥低声呵斥着，“我们在这林子里转了这么半天，不问问人怎么出去？”

“姑娘，你真的不知道吗？”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羲遥的半个身影倒影在河水中，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稍稍抬了头，镇定了下，压低了声音，改变了声调，快速地说道：“那边。”说着，手向远处一指，那是条能通到汉阳官道的小路，村里人虽然多从村前的路过去，可是我知道有时他们回来，会走这条。

“多谢。”沈羲遥客气地说了一句。

马的嘶鸣声响起，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想等他离开，我就立刻回去。这个地方，还是离京城太近了。

“薇儿，薇儿……”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山下传来。

是羲赫。我心中一惊，一股寒意顿时袭来。

一声马的痛苦的嘶鸣，那是被突然收紧缰绳才会发出的叫声。

“薇儿？”质疑的声音传来，沈羲遥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的目光，一定是阴冷，即使不去看他，我还是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你叫什么？”他一步步地逼近，声音里是无法抗拒的严厉。

我除了低头，再不知做什么。

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将我扳向后方，即使我死命地坚持，即使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反抗，可是，还是被硬生生地逼向了他。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极度愤怒，因为激动而面色苍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施加在我肩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几乎使我无法忍受。可是，我却只能默默地强忍着。

“你……”沈羲遥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一个“你”字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但是，在他的眼睛里，是冲天的愤怒。那深遂的双眸，此时，却是令人恐惧的深渊。仿佛只要掉进去，就会失去自我，失去生命，他是帝王，当然有这样的权利。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沈羲遥的肩膀上。“你是何人？”羲赫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透出杀意，那是我从未听到过的羲赫的声音。

沈羲遥没有动，他的面部微微抽动了两下，然后，他用极缓慢的语气说道：“裕王羲赫，你不认识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