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沈羲遥不会这么早就回养心殿，本以为自己会在那春风料峭的殿外等很久。可是，太阳还没变成柔和的桔色时，就看见他金色的龙袍出现了，身后是大批的侍从。我看见他大步走进养心殿，立刻又走出了来，脸上甚是焦急，抬脚就要跑。

张德海在他身旁，面上稍显灰暗：“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六部的官员都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杏花春馆。”沈羲遥撂下一句，就要走，我从石阶旁闪出身来。

“皇上。”我低唤一声，走了出来，略有不满地看着他，双手抱着肩。

“冷吗？”他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用撒娇的口气说道：“不只冷，还很饿呢。”

沈羲遥大笑起来，对张德海说：“传膳。”

“皇上，那六部的官员……”张德海小心地提醒着。

我上前一步，说道：“就摆在御书房中，皇上处理国事，还需时间，也快到晚膳的时候了，总不能让那些大臣们饿着吧。”

沈羲遥点了点头。

我走到养心殿的门边，说道：“皇上，我在此等您回来。”却不进去，一双大眼睛柔和地看着他。

沈羲遥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容：“去御书房。”

我看见他的身影走远，自己顺着门坐下，靠在高高的门褴上，闭了眼睛。

夕阳在天际间淡褪了最后一抹余辉的时候，沈羲遥回来了，脸上有焦虑和疲惫，还有深深的担忧。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你怎么在此，怎么不在里面等朕呢？”

我浅浅一笑：“皇上，这里是养心殿，我一个女子，怎能贸然入内呢？”

他怔了下，笑了：“你倒是明白事理。”说着，拉了我的手，走进了养心殿。

我静默地看着他的手，拇指上那血玉盘龙扳指在我的手腕上更显出脉脉血丝，却也让那洁白的手腕更觉轻易可折。

沈羲遥也低了头，愣了一下，看着屋里花梨木桌上摆好的饭菜，关爱地看着我说：“饿了吧，快吃吧。”他的目光甚是温柔，温柔得不像一个君王。

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皇上似有心事，可是朝上有什么不快？”

他接过洒杯，摇摇头：“没什么，小事，快用膳吧，饿了一天，也怪朕……”他没有说下去。

我举起银筷，桌上满是精美的菜肴，是我许久都不曾吃到的东西，胃里翻滚起来，灼烧得难受。我此时的吃相，一定不能称之为优雅，甚至规矩都算不上，我是真的饿极了，也不知自己先前是如何挨过那些时光的。面前的这些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还有香酥苹果，合意饼，每一样都刺激着我的食欲。

张德海一面为我剔去鱼骨，一面说：“娘娘，您慢点吃，慢点吃。”说着，突然就流下泪来，颤巍巍地一抬手，抹去了流下的眼泪，看向沈羲遥，却不说话。

沈羲遥也为之动容，他背过身去，停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张德海换上了笑脸：“娘娘，奴才去看看那汤可有热好。”说着，就走了出去。

偌大的养心殿里，此时有淡淡的夜色掩映，有明曳的翠烛摇弋，有描龙画凤，有花团锦簇，一时间竟生出几分暧昧，几分多情。

我不由地搁下了手中的银筷，抬头，盈盈不语地看着沈羲遥。

沈羲遥不由上前一步，抱紧了我。

我的泪掉落：“皇上……”轻灵哀婉的一声呼唤，沈羲遥轻轻地吻上了我的唇，我闭了眼，环抱住他。

和妃那里，他每日是去的，却不久。怡淑仪那里，倒也是隔几日召唤一次，却总会在夜半回来。因为知晓他夜里一定会回来，我常常伴着一盏孤灯，读那些散落在屋内的古本，倒也自在，而沈羲遥，他是乐得看见我等候的。

我依旧被他禁足在养心殿里，不过，他每日都会与我共度一些时光，大多数的夜里，也是与我在此共眠的。他看我的眼神，也逐渐温柔起来，只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仍有芥蒂。我也从他每日下朝后越来越紧的眉头看出，朝上，一定发生了大事。

那天晚上，服侍他睡下，自己却辗转难眠。暗夜里格外宁静，那是祥和的安宁，全身放松，眼皮沉重起来，正要沉沉睡去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皇上，边关急报。”张德海的声音焦急地传来。我猛地清醒过来，身边的沈羲遥也是立即翻身坐起，面上还带着被吵醒的憔悴与些许的迷蒙，他转头看了看我，在我额上吻了一理，匆匆披衣下床了。

我跟着他走到门边，外面不止张德海一人，还有几个身穿盔甲的男子。

沈羲遥随手将门锁上，回过头看了看我，一脸的凝重，我正欲说话，他双手一展，“唰”得一声，一道金黄的幔帐隔在我们中间。

我抓着门上的雕花，紧贴在上面，外面的说话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皇上，臣等该死，没有守住靖城。”“哗啦啦”一阵铠甲摆动的声音，之后，是死寂的沉默。

“孟将军，城都丢了，你回来做什么？”沈羲遥极其不悦的声音传来，之后，“哐当”一声，有东西被摔在了地上，惊起树上栖息的鸟儿，“扑啦啦”扇动翅膀飞远了。

即使隔着那道厚重的幔帐，我依旧能感受到外间那令人窒息的压抑。

“臣该死。只是那回鹘以前都是秋日来袭，不想此次竟……”那孟姓将军吞吐地说着，却尽是借口。我突然想到，这孟姓将军，就是丽妃之父。

沈羲遥自然听不得那些无用的说词，他的震怒是显而易见的。我听到他将桌子奋力一拍，几乎是咆哮：“你只想秋日才犯，去岁回鹘就没有侵犯，朕提醒过你，你不加注意，反失戒心！朕多次修书给你，要你时刻防备突袭，又调拨大量的粮草与你，以备不时之需，你却还将城失了！”沈羲遥实在气极，声音里少了平日的沉稳。“你还有脸回来！一个戍边大将，城在人在，人亡城都不能亡！你可好，跑回来了，那边怎么办？给朕连连败退不成？打到京城你就满意了？”沈羲遥的脚步声在外面空荡的大殿里来回踱着，我的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

“张德海，将孟翰之以玩忽职守罪收于天牢！召兵部即刻去御书房议事！”他犹豫了很久，又轻声地吩咐道，“还有，你亲自去，去皇陵把裕王沈羲赫带回来。”

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后，是张德海的声音。

“裕王爷，您先在这候着，皇上在御书房，稍候就来。”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三个字，心猛地跳动起来，手不由地抓紧了雕花的门栅。

“多谢张公公。”那是羲赫的声音，依旧清雅如水，平和淡然，只是，略带了些沙哑，想必是那皇陵的风沙，无情地摧残着这个如玉的男子。可是，他内心的高贵博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张公公可知皇上召我来，所谓何事？”羲赫的声音再次敲击着我的心，我闭上了眼睛，抓紧了胸前的寝衣。

“这个……老奴想是边关的急报，皇上请王爷来共商的。”张德海恭恭敬敬地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