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音墨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08
|本章字节:9588字
秋晨只是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开动。“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的东西。”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跟他说,“我妈从小就不让我吃,觉得不干净。那个人……特别怕我妈,所以也不带我去吃。后来一直到大学毕业来a城工作,我才第一次到这条街来吃小摊上的东西,当时就觉得这里好吃的真是太多了,要是能有人陪我从街头吃到街尾该多好。”
他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去,看着手中袅袅上升的热气。她举起筷子,低头吃了第一口,眼眶倏地就红了。她笑着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不过那次我只吃了一只烤生蚝,回去就上吐下泻。看来我妈虽然烦人,但是有时候还是有道理的。还有我爸,每次出去吃饭都要点一堆大鱼大肉,生怕我吃不饱,老是想把我喂胖一点儿。我每次都要跟他吵,可每次吵完又要后悔……不管他怎么样,他都还是我爸,对不对?”
他依旧低着头,听她近乎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手渐渐地开始有些抖。
秋晨伸出一只手,接过他手中那个滚烫而绵软的一次性纸碗,随手扔在身后的垃圾桶里。“太辣了,不吃了。”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把手插进他的大衣口袋,像是要撒娇一样走近了一步。
他抬起头来,面孔前笼罩着一层热气凝成的水雾,在周围一片亮得耀眼的灯光下,整个人似乎都会随着这水汽飘散而去。她抬起另一只手,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手心轻轻贴上他的脸颊:“暮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我们回家吧。回去我就告诉你。”他有些急切地说,喝完酒以后的声音特别喑哑,“你煮粥给我喝好不好?我有点儿不舒服。”他从来没有主动示弱,说过自己难受,说完以后,他也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秋晨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着他身后绵延着的人流,和无尽的灯火。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气竟大得让他感到有些疼。
满眼的喧闹繁华,绝望的只有他们。
许久以后,她松开了握着他的手:“那边有卖热奶茶的,去帮我买一杯好不好?”她退后一步,走到街角的黑暗里。他站直身体,伸出手去要拉她,她却又退后一步。她依旧站在面前,他却已经够不到。
那在心头萦绕了一晚的不祥的预感,终于就要成真。他颓然地收回手,看着她明媚鲜艳的身影,眼前却仿佛泛起一阵黑雾。“好。”他勉为其难地一笑,声音却掩盖不住的苍凉。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秋晨终于撑不住,软下来靠在墙边。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告别。她想,他应该什么都明白,明白她知道了什么,明白她不会在这里等他。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明白她,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跟她如此默契。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清楚,只好刚才塞了一张纸在他的口袋里。
那是张打印出来的他爸爸的照片,旁边是天源的公司简介。她盯着这张照片看了整整一下午,甚至打电话给方叔叔,绕着弯子问他跟天源合作这件事情有没有可能失败或放弃。方昌林回答她说,他们筹划了很久,整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出意外,天源就是第二个顾家。也许不至于家破人亡,但是,至少会一夜之间跌到谷底。
无论如何,他们两家终究会反目成仇。
夜里起了大雾,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迷雾之中,再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远处。她宁愿自己化作一缕轻烟,如果可以,就无声无息地跟着他的背影,绕在他的身边。可她只能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越走越快。初春的寒风刮在脸上,刺骨地疼,直到走到步行街的另外一头拐了个弯出去,她才猛地停下脚步。
跟步行街上热闹的景象完全不同,面前是一条正在施工的马路,一半的路面已经掘开,布满了路障,没有灯光,也没什么人烟,天幕低垂,看不见一丝星光,黑黢黢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切的美好繁华,都已成泡影,她还是要一个人走完这条暗无天日的路。
大雾弥漫了整个周末,城市仿佛变成一部黑白默片般,单调而毫无生气,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秋晨已经习惯了纪暮衡无比规律的生活方式,每天跟着他十一点上床睡觉,早上六点他会准时起床,带无忌出去,回来洗澡做早饭,她则会先被他吻醒,再睡一个小时回笼觉,等他回来两人一起吃饭,一起上班。而周末他们也都过得很平淡,不过就是一起看电视、上网、逛街,甚至有时出门也只是去门口的超市采购,或是缴水电煤气费之类。
可猛然间一个人过,她就完全失去了方向,迷茫得如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她在自己的小公寓里东晃西晃,像是被人抽去了元神。
直晃到星期天下午,方子明冲来找她。
她已经很久没住在这边,所以开门看见他时,不由得脱口而出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不答,只是进屋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接着拿出一张星期五的晚报,翻到中间一版。版面中间的大标题格外显眼——侵权一案耗时半年尘埃落定,豪门苏氏一夜之间名誉扫地。
接下来的报道长篇累牍地介绍了案件的背景,故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原告是如何将被告苏氏集团打得落花流水。报道的最后,记者用很八卦的口气写:据了解,在本案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原告辩护律师纪暮衡,与苏氏集团在a城最大的竞争对手天源集团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
秋晨只看到这里,便清楚了方子明为什么会未卜先知地径直冲到她家里来。她失神地捏着报纸,跌坐在沙发上。
心头的伤口似乎又一次崩裂开来,延绵不绝地流着血。
“丫头,世界这么大,你怎么就爱上他了呢?”方子明搂过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胳膊感叹。她无力地摇摇头,把头靠在方子明的肩上。不过是一个星期前,她还这样满心欢喜地靠在另一个人肩头,做着环游世界的美梦。
“子明哥哥,老天总喜欢给我看海市蜃楼。”她笑笑,闭上眼睛说,“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秋晨。”方子明犹犹豫豫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其实很复杂。”
秋晨坐起来,神色认真点了点头:“纪暮衡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知道顾家当年的事情,很可能就会知道你爸的公司,知道他去找天源合作是为了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秋晨重新无力地靠回沙发上,“除了离开他,我还能怎么办?我不能对着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看着他家破产,也不能去劝我爸放弃,阻止这一切。我只希望他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不要被卷进来。”
面对这笑话一般的宿命,她毫无还手之力。方子明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我不想哭。”她拽住方子明的衣角,“子明哥哥,我突然明白,那个时候,浅浅为什么会走了。”
提到苏浅浅,方子明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些。秋晨接着说:“因为她知道,早晚要面对跟你家里的矛盾,她也知道,她一定会是输的那个人。”
第二天一上班,秋晨就交了辞职信。她这一次走得很决绝,放弃了当月的工资,没有交接,只收拾了一点儿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装进一个纸袋拎在手上,就出了门。她不顾办公室里所有人惊诧的眼神离开公司的时候,还是早上十点半,像宋流韵这样上班晚的人,甚至都还没到公司。
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秋晨突然有一种放弃一切,也被一切放弃了的感觉。人生如此,她已经无话可说。顾知其也许真是她命里的劫数,就算她放过了自己,老天也不肯放过她。她抬起头,忍住将要滑落的泪水,心里偷偷地默念:知其,我以前欠了你的,用现在这样的代价,可以还清了吗?
而纪暮衡,她舍不得,放不下,担心他受伤难过,却无法再面对他。那样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疼得绞出了眼泪。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刚好在抬手抹眼角。
“老纪我警告你,你下次再敢不声不响地从医院里溜出来,看我不放狗咬死你。你以为我一个主治医生很闲吗?可以随时从医院请假出来揪你回去?”
电梯里的一个人正滔滔不绝地唠叨着,像是冗长延绵的钟声,嗡嗡地回响在她耳边。而她眼里,只有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电梯前后左右的镜面里,都是他消瘦修长的身影,像是种无声的召唤,而她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渴求着他的气息。
纪暮衡也一眼看见了呆站在门口的秋晨,他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眼神看似平淡地掠过她,接着微微低了头,掩唇轻咳了几下。
他身边那人还在说:“我管你有什么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体检到一半就跑……”
说着说着,他似乎意识到气场不对,转头看了秋晨一眼,恍然大悟般地伸手指着秋晨问:“你,你是赵秋晨?”
秋晨这时才醒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唇红齿白,还生了一双桃花眼,有种令人过目不忘的帅气。他似乎对秋晨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一边打量她一边啧啧感叹说:“原来就是你把老纪搞得……”
“乐诚!”纪暮衡及时打断他,“拜托你少说两句。”
乐诚收了声,却还是仔细地看着秋晨,似乎打算用目光把她洞穿。
“你……没事吧?”秋晨看着纪暮衡有些憔悴的脸,终于忍不住问。
纪暮衡先是摇了摇头,似乎犹豫了片刻,接着便大步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拉住秋晨的胳膊,把她拖到楼梯间门口。他的力气很大,掐得她有些疼。
“你要走?”他低头看看她手上的纸袋问,声音有一丝颤抖。
秋晨依旧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等不到她的回答,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你这么恨我,连跟我在一栋楼里上班都不肯。”
秋晨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很淡定,很从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他的眼底分明是灰色的,仿佛磨灭了一切光辉,只剩无助的失望。他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地慢慢加大,几乎要捏出她的眼泪来。
她伸出手,咬着牙一根一根地去掰他冰冷苍白的手指。而他却依旧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臂,她掰开一根,他就再握上来,执拗得像个小孩。
“你放开我。”秋晨咬着嘴唇说。
“你真的这么恨我?”他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欺近了一步,哑着声音问。
“纪暮衡,我没有恨你。我真的没有。”秋晨放弃挣扎,抬起头来看着他,近乎哀求地轻声说,“我只是没办法再面对你,不能再跟你再一起……你让我走吧。”
他终于回过神来,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地放松,眼里的绝望也越来越浓重。纪暮衡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靠在墙上,极慢地点了点头:“好。你走吧。”
他的眉心紧皱,整个人似乎都脱了力。看他难受的样子,秋晨只觉得心疼得碎了一地。她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竟然一步也动不了。
“快走吧。”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挥了一下,嘴角荡漾起一丝苦笑,“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在一起。”
说完,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停不下来。秋晨犹豫了片刻,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楼梯往下走。她穿着一双高跟鞋,就这么走了十八层楼梯,一步也没停过,一直走到办公楼外面,冲上一直等在楼下的马俊的车里。
她昨天似乎就预见到离开a城一定不会那么顺利,所以打电话让爸爸的司机来接她。
“小姐,我们直接回n市?”马俊回头看看她狼狈的样子,有些迟疑着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回家拿?”
“没有了。”秋晨摇头,“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回去买新的。”
她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丢在了这里,再也找不回来,其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而他们,甚至没有好好地告别,没有无奈不舍地互相叮嘱“保重”,没有眷恋地紧紧拥抱。
除了仓促、心酸和无尽的遗憾,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