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音墨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08
|本章字节:6654字
春节前,秋晨连加了七天班,才终于在年二十九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从a城回家乡过年。
n市坐落在江边,熟悉的江风吹在脸上时,秋晨忽然觉得很累。她像只无知的小鸟,飞离了温暖的鸟巢,在陌生的世界里游荡,却不知道光亮在哪里。
到家那天,她从晚上七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时,妈妈已经出去了。
她吃了阿姨给她准备好的饭菜,看了会儿电视,近百个卫星台一个个地翻了一遍,也不知道看什么,只觉得闲得发慌。
坐在熟悉的房间里,秋晨觉得心里那头叫做回忆的猛兽就在牢笼里蠢蠢欲动,已经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就要嘶吼咆哮着奔出来,把她咬成碎片。
曾经有段时间,她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独坐,买了很多书看,却常常盯着书页,很久也看不进去一个字。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就走出门,随便挑一辆最先到达的公车上去,沿着城市兜圈。
这座不大的城市有古老的城墙,长满五十年树龄梧桐的林荫道,环着整个老城区的一条清浅的护城河。明明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可她每次出去,总能发现些以前不曾踏足的地方。
秋晨换上大衣,照例走到小区门口的公车站,上了第一辆进站的公车。
到站时,冬日的寒风透过敞开的车门钻进本来温暖窒闷的空间,对着窗外发呆的秋晨忽然意识到,这一站,是她上大学时,每次从家回学校下车的地方。
这里离学校还有一站路。
曾经的这一站路,有人陪着她走。
走过春天的暖阳,夏天的蝉噪,秋天的桂花香,和冬天的皑皑白雪。走了整整四年。短短五分钟的路,他们总要花上最少两倍的时间。
路边有糖炒栗子的小店,一只煤油桶的大炉子,一把铁锹,一锅翻滚着的栗子,爆出甜甜的香味。秋晨站在一边,竟然慢慢地看愣了神。
“姑娘,来点栗子吧?”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
秋晨回过神来笑笑,点点头说:“好。给我十块钱的。”
老板娘一边包栗子,一边笑容可掬地说:“姑娘,好多年没来了,应该工作了吧?”
秋晨惊异地一愣。“啊,是啊,工作好几年了。刚从a城回来过年。”她没想到,这条路上,竟然还有人认识她。
“哎呀,在那么好的大城市工作,姑娘你真有出息啊。”老板娘递过栗子。秋晨笑笑接过,客套了两句转身离去。
那个那么好的大城市,繁华喧闹,纸醉金迷,她却不喜欢。她喜欢这里的清闲幽静,缓慢适意。
那个旁人眼里美好的大城市,不过是她放逐自己的地方。
秋晨朝着跟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刚走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她的父亲大人。
“秋晨,回来了?”爸爸的声音一向沉稳有力。
“嗯。”她闷闷地应着。
“晚上跟我一起吃个饭吧。”爸爸似乎饶有兴致地提议。
“我……”秋晨刚想找个什么理由推脱,便听见电话那头威严了几分的语调:“六点,我让司机去家里接你。”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秋晨无奈地看着手机,通话时间,十二秒。
赵文邦先生,什么时候允许别人忤逆过自己?
她只好捧着已经凉下来的糖炒栗子,回家乖乖等着。刚到家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小马哥?我马上就下来。”
秋晨拎着个纸袋,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前,笔挺挺地站着个年轻人,他极瘦,眼里却闪着精亮的光芒。
“小马哥,给你的。”秋晨淡淡一笑,把纸袋递给他,“手套,全羊皮的哦。花了我不少钱呢。”
“谢谢,小姐。”他收敛沉稳地点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还是定在那家常去的饭店。
“赵小姐,赵先生已经在包厢里等您了。”服务员迎出来,殷切地笑笑。
饭店还是那个饭店,装修还是熟悉的古典红木风格,包厢还是那个常去的包厢,她还记得妈妈最爱吃这家的龙井虾仁,甚至打开门,爸爸的微笑也让她有那么一刻觉得熟悉。
“爸。”秋晨坐下,低着头看着茶杯说。
“秋晨,来,让爸爸看看,好像又瘦了嘛。”爸爸说着,就伸手要抬她的下巴。
秋晨下意识地躲开了,她已经非常不习惯这种看似亲昵的触碰。
爸爸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呵呵,还好,皮肤倒是白了点。我听你妈妈说,你还在那家杂志社工作,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
“还好。”秋晨低着头回答。
“听说工作很辛苦?要是你不喜欢的话,爸爸帮你想办法换个单位。”
她实在是不习惯从小一向严厉的爸爸,忽然对她做慈爱状,是觉得亏欠了她的,还是真的觉得这个女儿需要他的关心?
“那边一个人适应吗?要不还是回来,在爸爸妈妈身边,我们也好照顾你。”爸爸探过头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我挺好的。”秋晨执拗地摇摇头。
“秋晨,爸爸知道自己以前有些事情做的不好……”
又是这样陈旧的开头。
秋晨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闪亮的五彩霓虹。
这家饭店的位置很好,就在护城河边,如果是夏天,只要开了窗,就能吹到河上飘来的凉风,看见对岸郁郁葱葱的碧树,星星点点的灯火。
她对着窗外发呆,完全没有留心爸爸说了些什么。
“……秋晨,爸爸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面……”
“爸爸。”秋晨忽然转回头来,“你真的关心我吗?”
爸爸错愕地一愣,靠回椅背上,继而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了。”
不知道为什么,秋晨总觉得他这样笑起来,非常虚伪,那是工作化的,不带一丝温暖的微笑。
“那当年我那样求你,你为什么无动于衷?顾伯伯是你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为什么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害成那样?顾知其已经叫你爸爸,你为什么可以当作听不见?”
赵文邦定定地看着她,片刻以后,才颓然地叹了口气:“秋晨,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怪我?”
秋晨很少见到一向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爸爸,眼里有这样深深的受伤的样子。
可她心底的伤,又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复原?
“爸爸,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她站起身,拿起手袋大衣就冲了出去。这两年来父女俩的每一次见面,似乎都是这样不欢而散。也许以后她还是少回来几次比较好。
怕被等在门口的司机马俊堵住,她特地走了酒店后门,出去便是薄冰覆盖的护城河。
河上的碎冰映着对岸五彩的霓虹,星星点点绚烂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秋晨眼底刺痛,飞一般地逃离了河畔。
似乎从记事起,爸爸就一直很忙,她还清楚地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爸爸答应了陪她放风筝,却又临时有会来不了,她便坐在这河堤上,一直哭到天黑,任妈妈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爸爸答应我的,爸爸说话不算数,直到嗓子沙哑,说不出话为止。
她从小就爱钻牛角尖,到了现在也改不过来。
只是她已经长大,不再一个人号啕大哭,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融化的雪水渗透了麂皮靴子,浸湿了袜子,冷得刺骨,也不知道停。
她走着走着,一抬头,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老城墙脚下。抬头就是古城的南门,高高的门匾上,“朱雀”两个大字像是刚补过漆,在黑夜里有些黯淡的微光。
古老的红砖墙已经斑斑驳驳,墙根下长了些杂草苔藓,像是在沉默地表达着年复一年的孤寂。
秋晨蹲下身,靠在城墙上。
砖上的潮湿冰冷渐渐透过衣衫,传到背上,就像那夜满城的大雪,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冻结起她心底曾经那么炙热滚烫的青春和幸福。
她仰脸看着天空,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