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争风(1)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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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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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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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026字

翠珠被娶进门第二天,就去丽芳那边串门了。


翠珠串门是假,目的是想探探亢晓婷是真的身体不好,还是故意塌她台,让她出洋相。昨天客人多,翠珠作为新奶奶,不得不打着笑脸跟在二爷屁股后八面应付,但到客散人定,翠珠细想想,心里一股气鼓鼓地直往上冲。翠珠不想含糊,她亢晓婷真的有病便罢,如若耍花招,日后一定要慢慢细算。


丽芳跟翠珠同住春晖楼,一个楼下,一个楼上,眼睛靠着鼻子。翠珠想,既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还要尽量处好。感觉上,丽芳人不坏,承她情,布置新房时,不光安排了最得力的丫环婆子,而且自己亲自把关。昨天行礼时亢晓婷不在,亏了她坐在上面,要是她也来个溜号,翠珠拜谁呀?脸往哪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死?


新奶奶对前面的奶奶行礼,是一种规矩,它不仅意味着服从、敬重,而且包含着对未来一大家子和睦相处的祈盼。丽芳受翠珠磕拜时,一点不拿大,客客气气下位置扶她,给翠珠的印象挺不错。


丫环红云见新奶奶过来,连忙迎到门口打帘子请进。丽芳快要生了,身子不灵活,正坐在屋里嗑瓜子,见翠珠进来,手里瓜子往红漆篾匾里一丢,笑盈盈挪动着身子往起站。翠珠连忙说:“姐姐快请坐,姐姐莫起来,姐姐受妹妹一拜!”


丽芳笑着不让翠珠行礼:“快别这样客气,都是姐妹,以后天天在一起,日子长着呢,况且说不定哪一天遇个什么事,还要妹妹帮忙呢,妹妹这么客气,怎让我受得了?”


一番礼来礼去,彼此就坐定了。丽芳把红漆篾匾端过来,请翠珠嗑瓜子。是蕃瓜子,白白的,颗粒饱满。翠珠拈了一撮放在掌心,陪丽芳一同嗑,嗑得声音脆脆的,仁子很香。嗑了一会儿,翠珠开口道:“姐姐,你今儿下午有空呀?”


丽芳问:“什么事?”


“也没什么,听说奶奶身体不好,在娘家一直未回,姐姐要是有空,我想请姐姐一同去看看。”


丽芳万没想到翠珠上门是说这事,心想,奶奶回娘家是因为作气,她身子好好的什么病也没有,跑去看她,不是存心找她别拗?因此含糊其辞道:“这个,倒也是,只是下午我约了李裁缝量衣服,只怕有些……”


翠珠哪肯放过:“量衣服多大的事,改一天也不碍,求姐姐行行好,陪我一同走走吧。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又不认识路,多没劲!”


丽芳支吾:“我,真的去不了……”


“为什么?”


丽芳受不了翠珠尖尖的目光,低头含笑道:“对不起,我有事……”


不必再说,翠珠什么都明白了。你想,丽芳是个多守规矩多周全的人,不要说翠珠请她,即使不请,以她的脾气心性,应该主动陪我去才对,可她居然还编出一大堆故事加以抵挡,这说明什么?再清楚不过,说明太太屁病没有,纯属骗人,丽芳不愿去触霉头!翠珠这么一想,脸立刻气红了,一刻坐不住,站起来就要走。丽芳知道她生气了,慌得两手拉住她:“妹妹心里不快活了?好妹妹,求求你,千万别生气,千万别乱想,我不是不想陪你,实在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不能去,我不好去,你不晓得,我去了不好,不好……”说着说着,声音涩哑,粉面发红,眼眶中盈出泪水。


翠珠定定地望住丽芳,十分诧异。


回屋的路上,翠珠柳眉立着,一张俏脸气得喷火。


翠珠本没有与谁为敌的打算。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找气作,有病呢?


可既然人家不想让你过太平日子,一把刀向你举来了,你就不能吃素,有刀拿刀,没刀拿棒!你是正房,正房又怎么啦?正房就铁定啦?人还死呢!


当晚,守信酒气醺醺地晃进房里,要享鱼水之欢。翠珠身子往床里一翻,把个冷脊背给他。


守信晓得她跟亢晓婷闹别扭,喷着酒气劝道:“罢了,她在生病,你跟病人计较什么?”


翠珠身子翻回,瞪着守信:“你敢赌咒发誓,她真生病?”


守信涎皮笑脸:“干吗呀,这么凶?”


“你不敢了?”


守信趁势一把搂住她腰:“管她是真是假,她不在,这天下正好是我们的!”


“我们的?只怕被人骗得卖掉,还跟着数钱呢!”


“怎么可能?我看丽芳对你像亲姐妹一样。”


翠珠嗤嗤冷笑:“罢了,只怕是个笑面虎,绵里针!”


守信嘻嘻笑:“你把我汗毛说得竖起来了。”


“你觉得我夸张?我看过了,日后不会有什么太平日子。不过,我也不怕!”


守信解她衣裙:“怕什么,有我!”


“你?想过了,靠不住!”


守信已听不进话,气喘吁吁上了翠珠的身。


午睡起来,守信坐着轿子来到春芳瘦马院。林四娘见康二爷驾到,满脸堆笑地迎出,请守信到客堂奉茶。守信不看她,问:“嬷嬷咋不在的?”


林四娘讪讪笑道:“在,在,在里面。”


守信发现林四娘表情别扭,笑中有假,疑惑地问:“怎么啦?”


林四娘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说:“二爷呀,您大驾一到,我这小腿肚子直抖呀。巧,今儿您是来了,您不来,四娘我也要找您去了。”


“别啰唆,说,到底什么事?”


林四娘斜睨着守信,嘻嘻笑道:“您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呢?二爷呀,真对不住您哟,闯祸啦。那个柳依依,我们想尽了天法要给您留住,可……可他杭老爷……”


守信眼睛一下轮起:“他怎么?”


林四娘抖抖擞擞:“他……他不答应,他说,是他先定下的。”


守信桌子一拍:“屁话!买卖讲究的是价格,他出五千,我出一万,我的价比他高,不卖给我卖给谁!大脑有病呀?”


林四娘讪笑:“话是这么说,可是……”


嬷嬷从里面出来,在椅子上坐下,不紧不慢道:“二爷讲的我都听到了,真是句句在理。可我们小院小号,就是看重的银子,哪个给得多,姑娘肯定卖给哪个,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错,承二爷抬举,给了一万,可人家杭老爷舍不得放弃,也把价码抬高了,愿出两万,高你一倍,况且又是有言在先,你说我还有什么话说?”


守信额上冒汗了:“好,好,嬷嬷说得在理,我不怪你。那我问你一条,你们立下字据没有?”


林四娘眼珠子转了转插嘴:“没有呀,什么意思?”


守信绷着脸道:“没有字据就好办。今儿我跟你嬷嬷说定了,他杭浚睿出两万,我再跟你翻一番,出四万!四万,总可以了吧?”


林四娘吓呆了,巾子掩住张大的嘴。


嬷嬷早料到了这一步,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淡淡道:“二爷的意思,是要把这落在纸上?”


“对,立下字据,永不再变!”


嬷嬷哼哼:“二爷要早这么做,也就没这些周折了。”


林四娘笑着附和:“就是就是,早这么做,全没有这些枝节。”


守信冷笑:“罢了,有些枝节,不是正好渔翁得利吗?”


嬷嬷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杭老爷还会找我们麻烦的。”


守信嗤之以鼻:“你们怕他?不是我康某说句大话,他姓杭的在我眼里是泡狗屎!”


于是当即立下字据。


“人呢?给我叫过来看看。”守信说。


林四娘嘻嘻笑道:“她今儿身体小有不适,爷明儿过来好吗?”


嬷嬷估计哄不过去,微笑道:“二爷也不是外人,你就不必绕圈子了。明说了吧,依依被杭浚睿带到园子里玩了。二爷要是早一步来,我们肯定不让她走。不过二爷放心,我们院里的姑娘都是极有规矩的,至于依依,更不要说,也就是请过去看看景致,绝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事儿,二爷尽管一百个放心。等她回来,保证再不让她出门,专候着二爷。”


守信又一次强调了银货交讫的时间,坐轿回府。临到自家门口,发现门楼前围着一大群人,一个披头散发近于疯子的女人对着紧闭的大门猛劲拍打,歇斯底里跺脚叫骂:


“姓康的龟孙子,你怎不出来?有种你出来呀!你不出来我就死在你门口呀!”


“绝八代的东西呀,你居然骗我家男人喝下那倒头萎谢汤呀,你不得好死呀!”


“你说喝下去没事,你出来喝一碗给我看看,给大家看看!你咋做缩头乌龟啦!”


“晓得你金山银山,官府有人,可就该派作践人呀!怎么不怕天打雷劈呀!”


“杀千刀的,你给我出来呀!你不出来,我放把火烧你家牢房呀!”


“本来好好的,就这么废掉啦,你赔我男人呀……”


“……”


守信悄悄吩咐轿娘绕后门走。


轿子急急转弯,向巷里拐去。


疯女人经人提醒发现了轿子,哭喊着追来,抱住轿杠不放。守信轿帘一掀,跨步出轿,往巷道深处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守信在金谷堂坐下,一声叫:“给我上茶!”


黑三进来。黑三说,马管带对送去的姑娘很满意。


守信仰头笑笑:“怎样?一家伙就被我撂倒了。这个黑猪!”


黑三说:“昨夜马管带在三江营缉获一批私盐,共计三百包,等二爷接货,价格就按那天说的。”


守信很满意:“给我带句话给他,我康守信谢他了,明晚请他喝酒,银子到时候如数给他。”


黑三走后,守信招来瘦猴:“去,给我打听一下,今儿杭浚睿带着春芳瘦马院的一个姑娘去了什么地方?要打听仔细!”


“二爷放心!我瘦猴出去一转悠,保准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


瘦猴很快回报:被接去的姑娘姓柳,是春芳瘦马院的头牌。跟杭老爷去的那座园子叫西园曲水。去做什么?去放不倒翁,看不倒翁在水里漂,打着转儿往下流,图个好玩。确实好玩!了不得哟,据说那些不倒翁全是银打的,杭老爷为让柳姑娘开心,把大东门银匠店里所有的不倒翁都包了,一总多少?一总八百个,整整花了三千两银子呀!是用两挂车子拉过去的,许多人跟着看热闹。小溪里漂满了,一个接一个,一个挨一个,你挤我碰,到最后,溪流被堵塞了,水溢得到处都是呀!


守信听瘦猴说完,心里骂一声,这个狗六的,是在向我示威呢!将茶杯重重往下一顿,对一直支耳在旁的尤秀说:“去给我把李忠叫来。”


管家李忠不一会儿进来。守信向他郑重交代:“给我跑一趟金店,全扬州最大的金鑫号,给我打十箱金箔。”


李忠眼一下瞪大:“十箱金箔?二爷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你给我抓紧着办。”


“什么时候要?”


“明天,至迟后天。”


“二爷,十箱金箔,这是很大一笔银子呀。”


守信头一昂:“一万够了吧?不够再加。”


第二天一早,金鑫金店的掌柜亲自上门禀报,店里通宵加班,金箔已全部打好。


于是当天下午,一件千年不遇的奇事,一下轰动了扬州城!


序曲是从春芳瘦马院所在的粉妆巷开始的。下午,春芳瘦马院抬出一顶大红喜轿,街上人一看就知,院里又有姑娘“出门子”11了,那大红软帘里坐着的,除了姑娘,另一位就是她的主子。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喜轿后紧跟着又出来三顶轿子,前两顶坐的是春芳瘦马院的嬷嬷和全扬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林四娘,俩人红头花色,眉开眼笑。后一顶轿子轿帘合着,但风一吹掀开一条缝,竟是缉私营管带马向山。街上好些人觉得奇怪,闲着又没事,就尾着轿子往前走,想看看到底咋回事。


四顶轿子一路来到打铜巷,在金鑫金店门口停下。


店门口早有四副担子等着了,每副担子彩绳络着黄澄澄两只大箱,等几顶轿子过去,四个壮汉挑担上肩,立刻紧跟上路。


有机灵的人忍不住向金店打听:宝号四只黄澄澄的大箱装的什么?


店伙计得意道:“能是什么,金箔呀!”


“金箔?八只箱子里都是?”


“这还能假,都是响当当的黄金打制!”


“天呀,打这么多金箔做啥呀?”


“去撒呀。”


“撒?疯啦,把金箔撒了?”


“就是,人家不在乎。”


听的人傻了。抬头看看,轿队远了,于是赶忙追上去。


跟的人越来越多。


于是出了城。


于是到了观音山。


轿子在观音山脚下停住了。


最前面那顶大红喜轿里出来一个女子,天仙似的,跟着又出来一个,好像是康府的二爷。不错不错,是康二爷!了不得,他可是扬州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呀。


原来是他买姑娘呀。


他已经讨了几房了,今儿又讨啦?


就是,听说前两天才讨过一个唱戏的,闹腾了一条街!


我算计了一下,这是第四房了。


不止,十房八房都有!


不得了,太多了。


这叫本事!能耐!你没本事没能耐,天天就抱一个黄脸婆。


多什么?皇上爷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


就一个人,怎吃得消呀?


大德生药房有的是壮阳丸,嘻嘻……


你错了,人家锦衣玉食,吃的龙肝凤髓,身板骨好,你说的那玩意儿用不到。


一群娘们住一个院,不吵架吗?


大户人家,家教好,学养好,不吵不闹的。


快活!真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