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解放(3)

作者: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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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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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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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410字

三百多名国民党将校级军官,决定齐集中山陵灵堂前“哭灵”。看到老十军将官级的部下竟然如此凄惨,而自己为国为民征战半生,受尽各种委屈,到头来还落到如此地步,方先觉不禁悲从中来。他决定响应将校级军官们的号召,齐聚中山陵先总理灵前哭陵。


1947年5月5日上午9时左右,将官班的学员们各自从家里出发,三三两两地到中山陵集中。10时许,就到了约四百人。他们身着黄色的将校呢制服,将级领章,胸前挂着勋表。大家推举黄埔一期学生、陆军中将黄鹤为总指挥。黄鹤带领众将官到博爱坊前站成方阵队形,黄埔一期同学站第一排,其余按期别、年岁依次排列,全体肃立,准备举行哭陵仪式:


维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十九日,学生丁德垄、张际鹏等谨以鲜花蔬果之仪,谨致祭于我先总理孙大元帅之灵前而言曰:呜呼!先总理率我中华健儿,驱逐鞑虏,扫荡中原。举义以来,垂三十六年矣。不料壮志未成,先生为溘然逝世,全国痛失斯人。幸尔后天不负人,群贤辈起,誓以爱国之心,继承先生遗训,兴师北伐,清除祸国殃民之军阀。举国同心协力,战败侵华日寇,国土赖以复兴。此皆先生建国大计,有以致之。日寇无条件投降后,理应抚恤阵亡将士,以及被害民众,尤其是参与北伐战役、浴血抗战诸将领,更宜妥为安置,万众一心恢复国计民生,共同努力。惟是喘息未定,横生枝节,鸟尽弓藏,其心何忍。甚至排除


异己,分划亲疏,更非所宜。如此孤行,致使爱国之士,流落街头,妻子号寒,乏人过问。尤可悲者,一期同学陈天明,参加革命有年,贫困致死,不能终其后事,此不过数百同学中之一例。如此不顾一切之措施,岂先生生前始料所及耶?言之痛心!最近,学生等均将解甲归去,此后重担,均付之当道衮衮诸公,卫国安民,希好自为之。学生等个人去留,无所介怀,惟念先生临终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不敢忘怀。形势逼人,夫复何言。倘国家一旦对外需要,仍当负弩投前,共赴国难,以报先生培育之恩。临别谨陈肺腑,不胜依依之情。


祭堂里里外外,挤满了前来哭陵的将官。一帮曾经叱咤风云的黄埔将领,在先总理的陵寝前哭成一团,不少游客围拢观看,对这些编余军官的遭遇深表同情。


这一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影响较大的叶救国日报曳、叶中央日报曳等都作了大篇幅报道。


“娘希匹,这不仅是丢人,简直是目无法纪!”此事经披露后蒋委员长大发脾气。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你这个总长是怎么当的!”委员长大声呵斥时任总长的陈诚,陈诚毕恭毕敬地听着。


“委座,您看这是不是那边的阴谋呢?”陈诚的话提醒了委员长。


“为防共党利用,你马上研究出一套有效办法遏止事态发展,家里的事情,别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陈诚赶紧召人共商对策,最后决定几项办法:一、凡是在抗战期间没有离开部队的将级人员,年龄在50岁以下的改为文职,派到地方上任职曰二、40岁到45岁的转业到交通、工商、警察等部门任职;三、40岁以下的,考进陆军大学深造;四、年老体衰不能任职的,多发遣散费还乡,沿途有政府照应。


这次哭陵事件,使因巨金台战役被撤职的方先觉有了一线转机。在事件后他被安排到陆军大学将官班乙级第四期深造。1948年1月,方先觉又当选为国民大会江苏省代表。同年12月陆大毕业后派往陆军总司令部第一训练处,担任中将副处长,协助襄理福建地区的补充兵训练事宜。


1948年3月,周村战役打响,解放军华“九纵趁三十二师师长周庆祥等人奉省主席王耀武的命令,前往济南开会的良机,趁机发难。早就潜伏在周村略一个营的侦察部队开始里应外合,约一万五千人的三十二师顷刻间灰飞烟灭。三十二师师长周庆祥狼狈出逃,他成了光杆司令。


“军座,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当方先觉接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电话时,他有些迟疑了。这个昔日的部下投奔王耀武任职三十二师师长时,曾经那么意气风发,似乎早忘记还有他这个军座了。而今军委会要求他前往南京述职,这一去肯定凶多吉少,在这个时候他能想到自己,也该是一种信任。


“这段时间我一直赋闲,对军旅的事情了解得也少了!”方先觉对这个部下的感情是复杂的,就凭衡阳一役,他足以和其断交,但他们毕竟也曾同生共死,“周师长,我的话已经没多大分量了,尽人事听天命,你碰碰运气吧!”


“校长不至于要杀我吧?抗战期间,我也是出过力的!”周庆祥自言自语。方先觉突然眼圈一红:“云亭,你不能去,去了会有性命之忧的!”


“军座,那么多军功,我应该能换回一条命吧?周村一役,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我替你求求委座吧,成与不成,只能看天意了!”


委员长接到方先觉电话时,方先觉能够体验到失宠的感觉。


“委员长,有个事学生想求求您!”方先觉开门见山。


“子珊啊,你刚从将官班毕业,应该好好梳理梳理学到的东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学生在十军的时候有个师长……”方先觉尚未说到后面的话,就被委员长截断了:“此事休要再提,我已经查清楚了,在衡阳战役期间,你们被日本人俘虏,他本来就要负责,那一次我已经原谅他了。如今在山东战场,他又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全军覆没,就一个光杆司令逃回后方,不严惩无以正军纪!”


委员长说到这里将电话挂了,方先觉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能做的他已经做了。要论求情,周庆祥如今的上级,山东省主席王耀武在委员长面前应该比自己更有面子。


1948年7月10日,周庆祥被国防部军法局羁押。随后,蒋介石以“贻误战机罪”将周庆祥绑赴南京中华门外东炮台刑场执行枪决。在衡阳战役中侥幸逃脱的三师师长周庆祥仅过了四年就被国民政府当局当做内战失败的替罪羊枪毙了。


“云亭走了!”周庆祥被执行枪决的那一瞬间,方先觉隐约能够感受到他的痛楚,“你是有功的,可关键的时候做错了,军功再多又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有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多少人想杀你,连我都……”


方先觉摇了摇头:“当初死了多好,多活个几年,留下一个万古骂名,不值得啊。你现在死了,一切痛苦都没有了,我们这些人还得继续承受着,就这样被人闲置一辈子,关键的时候拿来顶罪,何日是个尽头呢!”


就如一个老人,方先觉突然发现,自己的话越来越多了,一个一米八多的大汉,有了唠叨的毛病,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1949年2月,第一训练处改组为第一编练司令部,方先觉改任中将副司令官。同年7月又调任第六兵团中将副司令官,他的老搭档原十军参谋长孙鸣玉被任命为六兵团参谋长。


但此刻的国民政府节节败退,在大陆的日子已进入倒计时了。


“上海陷落,已经登上天安门。除了西南西北和东南沿海这一些小地方外,其他的地方可全是共产党的天下了!”方先觉一个人在自斟自饮,“副官,过来陪陪我!”


“副司令,您现在状态越来越差了!”平子走来,小心地劝说着,“身体没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要这身体干什么,我这百多斤早就该丢在衡阳,免得看见这些烦心事!”


“副司令,总统说,我们很快就要发动反攻了,您得振奋精神!”


“反攻,这些部队,哪个不是各顾各,自扫门前雪?什么精诚团结?有多少地方丢多少地方,有多少枪丢多少枪,反攻?谁信呢!


“抗战的时候是我衡阳第十军全军覆没,这内战他七十四军孟良崮败得彻底,报应何其快哉!该来的一点也不含糊,都会来的!”方先觉说着醉话,平子却知道,副司令的脑袋一点不含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副司令只有这样醉着才是他最轻松的时候了。


“吃饱饭,打胜仗,解放全福建!”三“十兵团从浙南出发时,正值盛暑。


三十一军九十二师步兵团,三营教导员卢天宝躲在简易帐篷中,冷汗淋漓。


“教导员呢?”强子询问值班士兵,士兵朝帐篷内努了努嘴。


“又发作了?”强子关切地询问。


“不碍事,等战争结束,找家好点的医院,早晚将这该死的子弹取出来!”卢天宝轻松地回答,身上和脸上却分明因痛楚而变得潮湿。


“一年多了,要你留在后方你不同意,这万一把命都搭上了……”强子痛心地说,“你的伤我是要负责任的,那王八蛋是我的兵!”


“别扯了,战场上各为其主,关你什么事:要怪就怪我命太好,只一发子弹挨到脑壳,没要了命!”


“你说从二“跑到三“,为的是什么?就是为报这一弹之仇。你那王八蛋兵的命啊,我要定了。你要我休息,等我子弹取出来了,这战争也就完了,没看到吗?这些衰兵太不禁打了!”


“你说那小子他还活着吗,要还活着,我非得……”


“非得什么啊,告诉你,那可是我的仇人哦,你不能动的,他害苦了我了!”卢天宝认真地说,“这国民党六兵团副司令官是你那姓方的老军长,我琢磨着你那窝囊废兵没死吧。上级把我们营借调过来,还是有那层意思,希望你那位老军长悬崖勒马,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对你那窝囊兵因此也还得礼遇着……”这一两年来,经过伤痛的折磨,卢天宝好像更加成熟了,“兵不血刃是最好的办法,这几年战争死的人太多了!”


“这都残兵败将了,瞧你担忧的!”强子叹息一声,“上级不懂,可我懂,我那老军长,他和有些人不一样。衡阳他能降鬼子那已经令他抬不起头了,反过来说,正是因为衡阳那一次,让他终身遗憾,所以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做那种选择了,哪怕粉身碎骨……”


“报告,发现了国民党的士兵!”有士兵奔跑过来,强子和卢天宝飞一般赶了过去。


一群国民党的士兵高举着手:“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来投降的!”


“老实点,别耍心计哦!”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呵斥着,看见强子过来,敬了个礼。


“你们都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七十四军的!”士兵战战兢兢地说,“长官,我们真是来投降的!”


“扯淡,七十四军不是在孟良崮被消灭了吗?看你撒谎……”


“长官,我们没撒谎……”士兵的发怒把一群降兵吓到了。


“别鲁莽,这是新组建的七十四军!”教导员卢天宝笑了笑,“七十四军这番号老蒋舍不得,已经重建了几次了,只是一次比一次不禁打!”


“是的,是的!”降兵们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投降?”卢天宝和气地问,“好好回答,后面就是我们营长,你们的回答要是让他满意了,那就一点事都没有了!”


“肚子饿啊……想回家……还有,那边经常打人!”


“何止呢,动不动就开枪,已经死了好多弟兄了!我们瞅着机会,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是不是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啊,我们听说解放军这边优待俘虏,不仅不杀,还有饱饭吃呢,早就想开小差了,只是那边一阵比一阵紧,动不动就杀人,这才挨到今天才过来。”


“那你们是想回家呢,还是想继续服役做解放军?”


“都行,都行……我听说家里都分到地了,很想回家看看去!”


“那个……你们第六兵团副司令官姓方吧?”强子突然开口,“他身边有个副官,有谁认识吗?”


降兵们面面相觑。


“谁要知道就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他的!”强子的目光在一群降兵身上瞧来看去。


突然一个降兵站了出来:“长官,是叫平子的副官吧?我倒是见过他!”


“哦,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还活着吗?”


“长官,他是你什么人呢?他就在司令部,我在五军的时候见过他!”


“你们不是七十四军的吗?”


“以前在五军,逃到北边,被七十四军抓了,所以成了七十四军!”降兵红着脸。


原来这个时候国民党各部队混乱异常,大多是由溃逃的士兵组成,部队建制经常被打乱,加上人心思变,于是出现了大量逃兵,往往是从这边逃走,又被那边抓住。


“他经常到街头去买酒,听说是给副司令买的!”


“你们老军长以前喝酒吗?”卢天宝询问。


强子摇了摇头。


“明白了,借酒消愁啊!”


强子的内心一阵难过:“没几天了,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