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很快折返：“团长说，报告方位！”

“黑烟障日的，报告个屁方位啊！”

“长官，我能看见，前面的确有鬼子大官！”战壕下面，趴在草丛中的平子提着气，朝上面高呼着。

“你是谁？不知道这儿打仗吗？”战壕里的连长听出是外面的声音，“你不是鬼子的奸细吧？”

“我是被鬼子赶过来的，刚才不是我给你们报的信吗？”？

“我知道他是谁！”一名士兵气急败坏，刚想跨出战壕，“哒……”数十米外射出一串子弹，这还不算，本来射向其他位置的坦克炮弹也开始集中向此处射击。

“谁啊，活得不耐烦了啊，这样惹鬼子！”连长眼睛一横，见到那名士兵时却也只嘀咕了一声，“是你！”

“长官，前面的确有鬼子大官！”平子仰着身子贴在战壕外部的草丛边。刚才他也看见了，那名士兵刚一露头就险些被射成马蜂窝，因此平子暂时取消了爬进战壕的念头，虽然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很凶险。

“穿黄呢子，拿了柄军刀，是他在指挥鬼子和你们干……”平子因为趴在地势的凹处，反而将数十米外鬼子指挥官的样子看了个大概，但因为硝烟滚滚，他毕竟看不大清楚。

“那好，你告诉我们，那鬼子领章什么的你能看见吗？”战壕里的连长听他字纯音正，也不大像是日本人的奸细。

“这个……”他本来想说看不大清楚，但转念一想，鬼子那么嚣张，定然不是一般的鬼子，更何况那鬼子不断地指挥坦克射击，弄得他如此狼狈。他正思考怎么编个谎话骗军官对付鬼子时，鬼子的坦克有数枚炮弹轰然坠地，将他藏身的草丛掀起一大片，周围顿时火起，烈焰腾空，将平子吓得赶紧滚了开去。

“那鬼子领章上有几颗星？什么颜色？”上面传来连长的声音。

“好多，黄的！”平子根本没仔细观察过日军的领章，他此刻大概只顾逃命了，“你们打不打，再不打我逃命了，我要再不走就死了！”

“你逃啊，有本事你逃啊，窝囊废！”上面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在枪炮声里平子依稀辨认得出这是曾经救过他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士兵。

其实平子也知道，自己除了进战壕，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活命的机会，因为此刻漫山遍“都是向前推进的鬼子。

“不逃就不逃，别以为我就不敢跟鬼子干！”平子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他依旧非常害怕，只是求生的本能使他明白，只要鬼子稍微向前推进数十米，他就将再次成为他们的俘虏。

“小子，我们已经向上面请示了，你把鬼子指挥官的方位说出来，老子让迫击炮轰他们！”上面的连长本来就立功心切，这回听平子说有鬼子大官，更是手痒得跃跃欲试了。

“没错，轰他们！”平子在下面接着话茬。

“说，方位，方位在哪？”上面传来连长的声音。

“方位？前方二十米左右的缓坡下的小池边，有棵断槐树！”平子不知道什么叫方位，他猜测大概就是位置的意思。

“轰……”随着一阵有别于鬼子坦克炮的密集爆炸声，战壕外数十米处一片火海。

“撤退，撤退！”突然又一个鬼子指挥官站出，气急败坏地下达命令。刚刚准备再次进攻的众鬼子顿时驻足不前，如潮水般开始撤退。

“怎么回事？真的这么一炸就炸中鬼子大官了？”紧趴在战壕外的平子有点大惑不解。

“嘿！今天这仗打得邪乎！”战壕里的连长也在嘀咕。

衡阳保卫战初期，日军六十八师团师团长佐久间等高级将领在黄荼岭为我预十师迫击炮所伤。酌情虚构，请读者勿和历史严格对照。

日军瞬间退出数百米，虽然依旧对阵地虎视眈眈，攻击毕竟暂时停止了。

阵地上面，熟悉平子的年轻士兵一溜烟从战壕上滑了下来。

“窝囊废，窝囊废呢？”年轻士兵的眼睛四处搜寻着。

“在……我在这里！”平子抑制不住喜悦，年轻士兵能“屈尊”来找他，他已经感到莫大的荣幸了。

“瞧你，龟缩成什么样子了？”年轻士兵轻笑一声，“越怕死死得越快，明白？”

平子狼狈地从草丛中爬出，赶紧连连点头。

“那就别那么怕鬼子了！”年轻士兵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是对平子的奖赏，“窝囊废，你刚才的话立大功了！”

“立……大功？”平子有点不懂地讪笑着，“那我……”

“你也别得意，是炮营打的，你不过是报了个方位而已！”

“是，是！”平子敷衍着。

“连长说他想见见你！”年轻士兵笑道，“高兴不？”

“当然……高兴！”平子虽然有点受宠若惊，但是年轻士兵后来一直不说话，他也不敢喜形于色。

从战壕上面甩下两根绳子，年轻士兵双手并用瞬间就爬了上去，平子却费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被几名士兵拉了上去。

“笨死了，差点把我们也拉下去！”几名拉平子上来的士兵嘟囔着。

“他不笨才怪呢！”刚刚上去的年轻士兵笑着。

“我说强子，这就是你带来的人？”一名士兵打趣着，平子才知道年轻士兵原来叫强子。

“关我鸟事！”强子冷哼一声，正要发阵牢骚，旁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毛不多话挺多的，你个娃娃，嘴巴就不能干净一点！”军官似乎有点不悦。强子吓得一愣，啪地敬了个礼：“连长好！”

“行了，行了，人呢？”

“喏！”强子嘴巴努了努，军官这才发现畏缩在一角的平子。

“龟儿子的，你怕什么怕！”军官朝平子走近几步，平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但被战壕挡住了。

“要不要向下跳啊？”军官不由得摇了摇头，“老子还以为又补充一员大将呢……”

“连长，您还能指望他？”强子乐了起来。

“不对……不对！”军官想了想，突然提高了声调，“刚才高呼‘鬼子来了’那个人是谁？”

“报告长官，是……是我！”军官提到这码子事，平子一时得意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胆子那么大。

“那就行了！”军官笑道，“老弟，咱们都是中国人，你怕什么呢？”

“对对，中国人，都是中国人！”平子这才想起这阵子比较流行的口号。好像也只有在这样的口号下，他才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一样的人了，而不是身份最卑微的乞丐。

“我估摸着，刚才鬼子退兵，肯定是因为死了什么大官，那个……有你的一点功劳，说吧，想要什么奖赏？”军官在平子面前似乎觉得自己无比高大，事实上这个时候要什么没什么，假如平子真向他要什么“奖赏”，他还真拿不出来。他平日里在自己的兵面前说惯了客套话，这会儿忘了平子并非是自己的兵了。

“我……我想要……”平子在竭力思索着。军官随着平子的沉思眉毛皱得紧紧的：“老子一个玩笑话……”他真以为平子要给他出什么难题了。

“报告长官，我想当兵！”憋了半天，平子终于将压抑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这会儿或许普天下的人都觉得当兵是个苦差事，而平子却一直想当兵。他觉得当兵的神气无比，对他这样自小乞讨的人来说是一个彻底翻身的好机会。

“你小子！”等了半天，军官听到从平子的嘴巴里迸出这样一句话，也乐开了花，“憋了半天，就这样一个要求！”

军官有点哭笑不得：“这几天老子死了这么多兄弟，还正愁人手不够呢！不就当兵吗？没问题，老子同意了！”

“我，我可以当兵了？”平子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真的可以了？”

“可以了，连长都说可以了那还不行？”一边的强子轻笑一声，“少尿几回裤子就行了！”

“对，你这样子够猥琐的！”军官皱眉，“坏就坏在你小子这个时候来当兵，老子想训你都没时间！”

“娃娃，带这位弟兄到处转转！”军官转身命令强子。

“是！”强子接过命令，突然又有点犹豫起来，“我带他？”

“你不带谁带？”军官微笑着，“让老子来带吗？”旁边数名士兵也跟着哄笑起来。相对强子，这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自然都觉得自己的资格比强子老。

“连长，你看他那德性！”强子有点厌烦地指着平子。

“啥德性？你也才来一年啊，没训以前还不是半斤八两！毛不多话挺多的，带他转转，熟悉熟悉阵地！”

“是！”强子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倒是平子，平日就把冷言冷语当成家常便饭，一点也不觉得大家的话有什么不妥。他见强子终于同意带着自己，心里高兴起来，不自觉地洋溢在脸上。

“很高兴吗？你乐个屁！”强子朝平子狠瞪了一眼，“告诉你小子，跟着老子你讨不了好去！”原来为了战时需要，这个时候的连队一般实行老兵带新兵，连长说是要强子带平子四周看看，其实是把平子这个新兵交给强子带了。平子稀里糊涂的，哪里知道这些呢！

“老子说一你不能说二，老子要你往东你不得往西，老子让你死你就不能活！”一路上强子低声嘀咕着。在连队，他的年纪最小，自然没带过什么兵，这会儿把一个他认为的窝囊废交给他，虽然有点不甘，却也乐得发发威。

“长官好！”突然见到前面战壕走来数名士兵，平子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

“妈了个……”强子见平子竟然没听自己讲话，敢情刚才白唠叨了一番，气得抬腿就朝平子踹了过去，没想到低下头的平子突然立起，强子一脚踹了个空，四脚朝天地仰面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经过的数名官兵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强子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朝平子逼近。

见到强子的目光，平子感受到了阵阵寒意，不自觉地后退数步。

“喂，可别欺负人家哩！”突然一个嗡嗡的声音响起，一名身形庞大的壮汉挡在了平子面前。

“傻子，让开！”强子眼光朝壮汉一扫。壮汉略微动了一下，却还是挡在平子面前：“你不欺负人俺就让开！”

“去！”强子转身想避开傻子，没想到傻子稍微一扭身子就把住了强子的手腕。强子吃力，疼得脸都扭曲起来，这个被强子称为傻子的壮汉一身的蛮力。

“你别欺负人！”傻子还在叫着。

“傻子，放开！我欺负他干吗？”强子脸上真有气了，“他是老子的兵！”

“哦！”这话倒似良方一般，傻子闻言松开了手，“嘿嘿，俺第一次听说，娃娃你也有兵了！”

“去，老子就不能有兵了？”强子有点郁闷，“连长亲自分派的兵，老子还不想带呢，傻子你要不要？”

“不带，不带！”傻子摇着满是肉的双手惹得其他几名官兵哈哈大笑起来。

一名大胡子士兵慢腾腾上前，端详了平子一阵：“这会儿还有跑来当兵的？”

“报告长官，我刚来的！”平子讪笑着。

“为什么当兵？”

“想……换个活法！”平子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一句。

“换个活法？”大胡子疑惑地望着平子，“换成啥样活法？”

“那个……反正……有点尊严吧！”“尊严”两个字第一次从平子嘴里说出，他自己也感觉有点诧异，“我是说……”

“喏，这个，不必说了。对头，人要活得有点尊严才是！”大胡子点点头，其他几名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前方吹起了集合哨，尚未来得及带着平子转悠的强子扯了他便朝战壕后方的一处开阔地疾奔。

“喂，兄弟，慢点行不？”平子被拽得喘不过气来。

“紧急集合，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