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外面有人要见长官！”一名士兵带来一个戴着礼帽的人，平子还没反应过来，门口的人先自摘掉帽子说开了：“副官，还认识我不？”这声音熟悉之极，却也微带嘲讽。

“你是？”平子只一迟疑的工夫就认出来了，“你是……强子兄弟！”

“我是，你现在发达了，再也不窝囊了！”

“惭愧惭愧！”平子打着官腔，“你在那边还好吗？怎么这当口来见我！”

“我是来救你的！”强子语气平静地说，“当初你要当兵，我把你带进了老十军，可老十军一下就没了，我很后悔。现在你穿上了这层皮，这个对你是不好的，因此我来救你！”

“你的意思我知道！”平子也是淡淡地说，“可是当初军副座就和你说过，人各有志，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这里，也就不想去别的地方了！”

“是吗？”强子依旧平静地说，“知道为什么这一路只有你们不断地受到阻击吗？”

平子摇头。

“因为你这是八十八师。我们今天的目标，重点就是八十八师，还想救二十一旅？告诉你吧，如果不是为了全歼八十八师，二十一旅早就渣都没了。不光三、六两个纵队团团围困，外面还有好多纵队，你以为二十一旅骨头真的这么硬吗？”

“我尊重你是老兵，可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泄露了贵军的军事机密吗？”平子依旧是淡淡地说，“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你说的或许正确，但八十八师也就二十一旅、六十二旅这么几个袍泽部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吧。军座说了，今后打仗，衡阳那种事一定不会再发生了，二十一旅现在和当日的衡阳一样，已经陷入绝境了，明知不可为，我们也要去做，你说是吗？”

“你真愿意一条道走到黑？”强子真诚地说，“以前我老骂你窝囊废，那是想要你对自己负责点，我真的不希望你窝囊。你今天好像不窝囊了，但我要告诉你，你的选择是错误的，你现在的错误不仅仅是窝囊。”

“我现在不是在为自己选择，我希望你能明白。其实从衡阳被俘的时候起，我就已经决定了，我要一生一世跟着军副座。他现在已经很孤独了，如果我再离开，他身边真的什么人都没有了！”平子双目紧闭，“什么为国为民，什么民主独裁，大道理我不明白，我就知道，军座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从衡阳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要这样一辈子孤独下去，就让我这个叫花子陪陪他吧！”平子言词诚恳。

强子叹息：“好吧，你既然已经认定，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手软的。今后战场上无论是你，还是他，或是其他人，只要是执迷不悟的，我一定开枪！”

“各为其主，请便吧！”平子不仅出口成章，那独特的想法也成熟得令强子吃惊，他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一八六团。

“鱼台距金乡六十余华里，目前由于右路整六十二旅屡遭阻击，进展甚缓，我援军天黑前肯定到不了金乡！”在师部，参谋长周芸繁正向方先觉做分析，“如果我们急于冒进，很可能被他们来个以逸待劳。鉴于擅长夜战，如果恰好是夜晚到达，后果更是难以估量。我建议部队就地休整，待部队恢复战力后连夜迂回前进，以解二十一旅之围！”

“二十一旅还能撑多久呢？”方先觉沉吟良久，“等候援军的心情，你们或许不是很清楚，我最清楚。二十一旅是我八十八师的，我八十八师如果自己都不全力以赴，还有谁愿意去呢？”

“那依师座的意思呢？”周芸繁盯着方先觉。

“你的分析也不无道理，我想，休整数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时间不宜过久，依我看，顶多也就三五天。这还得和二十一旅取得联系，看看那边的情况！”

“行，我马上据此修改作战计划！”随后经过周芸繁修改，方先觉确定，将时间定于元月6日零时30分，即五日后由鱼台以东向金乡迂回前进。

这边的计划刚刚制定，解放军三、四、六纵各部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决定在5日23时30分，也即以八十八师为主的各路援军出发前的一小时，展开全面攻击。

最先遭到进攻的是整六十二旅，该旅旅长戴朴发现敌情后果断命令所属各部进入阵地作战，经五个小时的抵抗，整六十二旅挡住了解放军第三纵队的两次进攻，但损失惨重，其中第一八六团全团已不足四百人，而整一四〇旅方面损失更为惨重，该旅旅长谢懋权被俘。第二八〇团损失殆尽，仅二七九团因及时向鱼台靠拢而免遭厄运。

“二十一旅是救不出来了！”至此方先觉已经察觉到了解放军的意图。

“那我们要放弃吗？”周芸繁神情恍惚地说，“怪我，我不该提议休整的！”

“不，你没有错，在我一个小时前发动进攻，时间掐得多准！无论我们何时进攻，结果都好不了多少！”

“是啊，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呢，好像知道我们的作战方案。”

“不用想了，人心思变，这年头哪没有的人！”方先觉苦笑，“二十一旅根本就是一个诱饵，围而不打，以大量的兵力围歼外围援军，这种围点打援的狼群战术着实高明。”

“那二十一旅怎么办？不管是感情还是军法都不允许我们坐视不救……”

“当日我衡阳万余官兵抵抗日军四十七日，日本人以两个师团攻城，三到五个师团截击城外援军，我第九战区数十万兵力尚毫无办法。如今以少量兵力围攻我二十一旅，至少三个纵队对我援军实施攻击，而我实际援救兵力只有两旅之众，无力回天啊！”方先觉黯然神伤，“如果要上军事法庭，也是我上，今天这个圈套我们是不能再钻了！”

一八六团残部在撤退途中与强子的二连不期而遇。

“机枪手准备，一个都不许放过！”强子并不知道来的是谁，猛烈的枪炮声中，他依稀看到一名少校也端着一把轻机枪和自己的人对射，那身影是如此熟悉。

“窝囊废，你敢杀人了？鬼子没了你才敢杀人了，你冤不冤啊！”强子郁闷之下也抢过一把轻机枪朝对方扫射，但他明显手下留情。

这个一八六团因为平子的存在，在这次打援战斗中一直冲在最前面，打得最猛烈，因此也是六十二旅中伤亡最大的，充其量也就三五百人了。此刻一八六团的士气正低，遇上一个齐装满员的解放军加强连，恐怕还不一定干得过呢。

强子的加强连是三纵特别从四纵要过来的，因此也得到了特别补充。

“对这么个顽固分子，最好的办法是将他消灭！”指导员卢天宝一把掀翻强子，“一边去，这样喊话，你还要不要命？”上级好像有意在考验这对冤家。强子反映之后，是没有两个连长了，但卢天宝却被委任为指导员，他们竟然成了搭档。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老子的兵，老子的第一个兵，老子不希望他这么窝囊地死！”强子照样喊着，“窝囊废，你不要挣扎了，解放军优待俘虏！”

“老十军的人不怕死，也不会再做俘虏了！”对面传出平子的声音，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对面是谁。

“那你就准备死吧，王八蛋！”强子发了疯一般，“二连的都听好了，格杀勿论……”

“你这个命令是错误的，只要不是顽固不化的蒋帮分子，解放军都将优待，投降的可以重新做人！”卢天宝将强子推到一边，“对面的蒋军兄弟听到了，马上放下武器，解放军是优待俘虏的！”

“嗒——一串子弹毫不客气地朝卢天宝袭来，慌乱中他还没有回过神，已经感觉到了一阵酸麻感传遍全身。

“我中弹了……”卢天宝下意识中摸了摸伤口，便向前栽去。

“卢指导员……”强子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和他并无多大的仇恨。

“窝囊废，日本人走了，你硬气了是不？你个死叫花子，你狠是不是？老子比你还狠，你别忘了你还是老子的兵！”强子发了狂一般站起来，“都听好了，前面那帮蒋帮分子，一个俘虏不要，打死，全打死！”

“冲啊，弟兄们随我来，冲出一个是一个！”平子始终冲在最前面，方先觉第一次让平子带兵，他不想让自己的部队全军覆没。

两支部队很快开始了短兵相接，一阵激烈的交火之后，双方都丢下了近百具尸体。强子的加强连只剩下了寥寥数十人，要不是对方急于逃亡又不知道虚实，后果将会更惨。

平子带着剩下的三四百名士兵，好不容易冲出了层层包围……

援兵援救失败，二十一旅随后被解放军完全歼灭。

“此次援救行动，救兵如救火，八十八师周参谋长却极为荒唐，竟然命令队伍休整数日，罪不可恕！”在军事会议上，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毫不留情，“我决定，即刻撤销其八十八师参谋长职务，此决定立刻执行！八十八师师长方先觉，作为一师之长毫无自己的判断力，听取不良建议，置自己的部下于不顾，其指挥无方，是为渎职，我听闻周参谋长和方师长一向交好，平日颇有礼数，有贪污腐化之嫌，你认是不认？”

方先觉缓缓地站起：“薛主任对卑职的照顾，早已路人皆知，我想也不必我方某多费口舌了。但是徐州之围，兵力多达四五个纵队数十万人，行的是围点打援之举，薛主任却令我两旅之众前往营救，这不是羊入虎口又是什么呢？薛主任对卑职的照顾，卑职感恩，但一些不实之词，卑职也定当明辩为是！”

方先觉和薛岳的这场争论一直争到了国防部，自然也闹到了委员长那里。

“辞修，你怎么看啦？”委员长假装毫无主见地说，“一打败仗就相互推卸责任，你看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高级将领！”

“委员长，您怎么看呢？”

“我这是问你！”委员长好像很生气一般，“都是你的部属，你自己都没主见，谁还能裁决！”

“委员长，子珊您是知道的，他打仗一向不错！”

“是的，此役之后，共匪晋冀鲁豫“战军司令员刘伯承形容子珊‘猛如虎，狡如兔，乃之悍将也’，此言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还以为打了一场胜仗呢！”

“委员长，巨金台之役我们打的确实是败仗！方师长指挥一向也还不错，但这一次他却置部下于不顾，实在令人寒心啊！他不是经常怨恨当日衡阳之役无人解围吗，如今他自己……还有，我听说他有贪污腐化之嫌，和部下相互之间太讲人情关系，以致关键时刻难以依靠自己的判断做出决策。”

“我若不表明态度，有些人就要抱怨我太讲人情了！”委员长脸色严肃，“你告诉薛伯陵，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对于他的工作，我是一向支持的！”

巨金台战役后数月，1947年5月，方先觉被撤职。

赋闲在家的方先觉刚退到地方就卷入了一件当时震惊中外的大事。

原国民革命军第十军的一名老部下，一九〇师少将副师长陈天明因为无钱治病，吞安眠药自杀了。据说因为没钱，家中无以为殓，尸体在家里存放了4天。后来，通过将官班、警政班的同学，每人捐献金圆券三千元（按伪币价值，其数少得可怜）才买了薄皮棺材，把他草草埋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抗战胜利后，当时的国民政府全国号称军队八百万。军委会考虑到抗战已经结束，抗战期间组建的近八百万军队和军官队伍，在国家和平时期已经显得十分臃肿，而且庞大的军费开支也使需要支付巨额战后国家重建经费的国民政府力感不支，所以军委会决定对抗日部队进行大规模裁撤。

这一举措直接导致了大量军官失业，一些将官穷困潦倒，甚至卖妻送儿。当时有句话十分流行：“此路走不通，去投；此处无人要，延安去报到。”数百万编余军官和士兵返回家乡后为生活所迫，转身投奔了延安混口饭吃，从而极大地削弱了的战斗力量，这对日后国民政府的内战造成了巨大的副作用，不得不说是蒋介石的一大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