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克武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心中愧悔不已。起义遭到惨重失败，那么多同志含恨九泉，作为发起人，有多少善后工作迫在眉睫。他试着想坐起身来，只感到胸口阵阵绞痛，脑子涨得厉害，眼里直冒金星。守在旁边的秦显忠赶紧上前，扶他坐起，又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野参汤。

杨世尊和丁海山随后进来。见熊克武正在喝汤，杨世尊松了口气，说：“总算缓过劲来了。昨天晚上，你把我们几个都吓傻了。”

丁海山说：“是啊。弄得我们一个个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熊克武喝完参汤，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心怀感激地说：“让各位受累了，谢谢你们。大家都坐吧，我正有事情同你们商量。”

待大家坐定后，熊克武沉重地说：“嘉定起义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我们苦心经营了大半年的武装暴动受到致命的打击。为了保护幸存的同志，我提议暂停武装斗争，取消攻打屏山的计划，遣散起义队伍，枪械集中存放，领导同志迅速向省外转移，骨干同志分散隐蔽。这里的善后就交给各位，我去各地联络幸存的同志，安抚烈属。如果大家同意，现在就开始行动。”

丁海山劝阻道：“锦帆兄啊，你现在自身尚且难保，怎么还能到处走动？”

杨世尊也极力挽留说：“是啊。现在正在风头上，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熊克武固执地说：“两百多同志都搭进去了，我熊克武这条命算得了什么！佘英他们生死不明，各地组织群龙无首。在这严峻的时刻，在同志们最需要抚慰和鼓励的时刻，我怎么能置大家的安危于不顾，躲在这里苟且偷生，做个缩头乌龟呢？”

秦显忠慨然道：“如果锦帆兄执意要出去，那就把我也带上。必要时也好有个帮手。”

熊克武拍了拍秦显忠的肩膀，高兴地说：“那好。你去准备一下，马上下山。”

中都河畔，湍急的河水哗哗啦啦，静寂的山林默无声息。

古栈道下，三三两两的黑熊在石缝草间觅食残骸，成群结队的乌鸦在河谷山巅起落哀鸣。

栈道缺口处，树焚草枯；河湾洄水地，漂血浮尸。

河滩一侧，遇难者的遗体已被黑熊撕扯得七零八落，地上只剩些零散的遗骨和衣服的碎片。

目睹如此惨状，熊克武肝肠寸断，石雕一般伫立河滩。两百多个同志啊，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们不屈的英灵怎能安息！

刺骨的河风呼呼吹过，如无数刀片划过面颊。熊克武对此却浑然不晓，唯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给他们行个葬礼吧。天太冷，别把他们冻着了。”良久，熊克武轻轻地说。

秦显忠赶走黑熊，沿着河滩和栈道搜索了一遍，把残留的遗骨，甚至一块布，一只鞋，一撮头发，一节腰带，都小心翼翼地搜集拢来。

二人在河湾台地刨出一块大坑，将搜索之物次第安放坑内，盖上沙土，垒上石块。

熊克武搬来一块半人高的条石立在前面，轻轻擦去上面的泥土，掏出腰刀，在上面刻上八个大字：嘉定起义烈士之墓。

二人跪在墓前，三叩九拜之后，熊克武悲怆地祭道：

“各位兄弟，各位同志，锦帆愚钝，志大才疏，累及诸君，遭此劫数。苍天同悲，碧水共哭。念汝忠勇，血战清虏，壮志未酬，遗恨中都。捐躯荒野，归魂无路，泣血啼鹃，哀情谁诉？后死诸君，扼腕顿足，荒冢一堆，暂存尸骨，革命功成，再造陵墓。父母妻儿，我等看顾，未尽大业，我等承续，众位英灵，安心上路。呜呼……”

老君山云峰寨，丁海山匆匆走进聚义堂，焦急地问：“弟兄们都安顿好了吧？”

杨世尊一边往手枪里装子弹，一边说：“都疏散了。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丁海山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轻声说：“我们已经走不脱了。清军已经封锁了山门。”

杨世尊一怔，抬起头来：“哦！来得这么快。”

丁海山恨恨地说：“杨广智把我们出卖了。清兵就是他领来的。”

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零星的枪声。

一队清兵押着杨广智走到聚义堂坎下，分散在四周隐蔽起来。

清兵哨官把杨广智推到前面说：“跟他们喊话。告诉他们，只要不抵抗，我担保不会杀他们。”

杨广智有些迟疑。哨官吼道：“快喊！不然老子先毙了你。”

杨广智提了提气，向里面喊道：“海山大哥，世尊贤侄，军爷要抓的是熊克武，跟你们没有关系。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军爷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轰，轰，轰——！”几枚炸弹落在坎下。杨广智被炸得身首异处，哨官的手臂被削掉了一只。

杨世尊撞开房门，一个侧身翻滚冲到院坝里；丁海山紧随其后，且战且避。

四周枪声大作。杨世尊被击中腹部，丁海山被击中左肩。几十个清兵跃出来，蜂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