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宜昌，江面渐窄，水急浪高。客轮如负重老牛，在湍急的旋涡中艰难爬行。

时值隆冬，两岸但见森森岩石，枯黄衰草；绝壁之上，偶见深绿树冠亭亭高擎，刺向灰白天空。船过之处，不时有惊惶的水鸟，或盘旋于头顶之上，或栖止于乱石沙洲，豕兔在草间奔突，古猿在山间悲鸣。干冷的风呼呼吹过，如芒刺扎脸，生生的痛。

熊克武独立船头，心潮起伏。想到几千万四川父老，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熊克武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两年前，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艘客船，熊克武怀揣着救国救民的梦想毅然出川，取道上海，东渡扶桑。现在，他又回来了。不再是那个单纯幼稚的莽撞少年，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轻狂后生。他是四川的主盟者，他是满清政府的掘墓人！他将在这里发动武装起义，他将书写历史的新篇章！

看江水滚滚东去，熊克武不由得心生感慨：真是日月如梭，光阴似水啊！汽笛声声长鸣，唤起他温暖的记忆——

半个月前，上海港。

熊克武西装革履，头戴博士帽，手拄文明棍，一副“阔少”派头来到码头，见但懋辛、谢奉琦二人已在遮阳伞下“闲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登上了停靠在岸边的一艘法国邮船。

入口处，一个法国水警挡在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少爷”，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先生，有事吗？”

熊克武从容答道：“我要见高野先生，是他约我来的。”

水警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哦，高野先生，在横滨上船的那位？他招呼过的，先生请吧。”

熊克武随水警的引领，到了底舱一间客房外面。

水警说：“高野先生就住这里，你请自便吧。”

熊克武递上一元小费，打发了水警，敲响了房门。待房门半开之际，熊克武闪身入内。

孙中山握住熊克武的手，亲切地说：“锦帆，你终于来了。快请坐。”

熊克武坐在床沿，见书桌上铺着稿笺，问道：“先生在写作吗？不打扰你吧？”

孙中山爽朗一笑，说：“没关系，坐了几天的船，跟蹲大狱似的，太闷了。我正想呼吸点新鲜空气呢。”

熊克武会心一笑，说：“先生其实可以在船上走动一下，我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只要不下船，就不会有事。”

孙中山说：“你回去转告秋瑾同志，请她为我筹集一些银两，我明天晚上就要起程。这次去东南亚，可能要耽搁些日子。你让她准备一千元，亲自送来，我还有事情同她交代。”

熊克武说：“先生放心，筹钱的事，我跟秋瑾一起去办，保证在您动身之前送到船上。”

孙中山说：“锦帆啊，今天请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你。”

熊克武说：“先生请讲。”

孙中山说：“最近两年，国内外赞成革命的人与日俱增，满清政府已经没有能力与革命风潮相抗衡，于是就玩弄花招。先是下诏维新改良，紧接着又宣布预备立宪，说什么九年之后召开国会。诸如此类，不过是他们欺骗民众、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他们怎么可能自动放弃专制政权呢？”

孙中山顿了顿，接着说：“据我观察，自加入同盟会以来，你的进步很快，工作也十分出色。特别是你们创办的‘中国公学’，很好地解决了归国留学生的学业问题，功德无量啊！目前，四川的同志已逾数百人，但分布各地，组织松散。我想让你跟黄树中、谢奉琦返回四川，一起主持四川同盟会的工作，由你做主盟人。你们回去后，先与散处各地的同志取得联系，建立机关，吸收会员，扩充力量，作为革命的核心骨干。然后组织学生，联络会党，运动新军，发动武装起义。将来革命用兵，主要在扬子江流域。四川处在上游，应当早作打算啊。”

得到中山先生如此信赖，并委以重任，熊克武十分激动。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熊克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信心十足地回答说：“先生放心，弟子一定尽心竭力，决不辜负先生的厚望。”

见熊克武斗志高昂，孙中山颇感欣慰，叮嘱道：“革命既要有足够的勇气，还须讲究灵活的策略。遇事要多动脑筋，切不可莽撞蛮干。要广泛发动群众，不要逞个人英雄。前不久，我在东京会见了佘英，他是你们四川西南的会党首领。这个同志在地方上很有影响，革命态度也很坚决。回去后，你要主动跟他取得联系，共同领导那里的武装斗争。”

熊克武大为感动：“谢先生教诲。弟子铭记在心。”

孙中山说：“放手去干吧。总部的委任随后就到。你先回去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