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石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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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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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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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940字

三江是犍为的一个边远小镇,与井研仅有一河之隔,井研管不着,犍为顾不了,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地。熊克武把秦显忠、秦炳、彭正纲等人安顿好后,独自住到了三江党人宋为章家里。这段日子,除了断断续续读些报纸外,几乎无事可做。虽然离家仅有五六十里,但是他却不能回去。心中的寂寞、焦躁难以言状。常常是仰天长叹,借酒浇愁。


回顾几年来的革命历程,熊克武心里有些酸楚。革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要钱,要人,甚至要命。要命他倒不怕,从宣誓加入同盟会那天起,他就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要人也不难,随着时局的发展,同盟会在四川的力量日益壮大,除少数贪生怕死的投机分子外,都是敢于赴汤蹈火的忠勇之士,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最不好办的就是钱。每次起义都需要一笔巨额的开销。打通关节,活动会党,救治伤员,抚恤烈士家属等等,件件事情都离不了钱。同盟会总部也是靠募集资金维持运转,几乎不能在钱款上有所援助,更何况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每次起义的用款,全靠党人或借或贷甚至变卖家产临时筹集。革命党人不仅要随时准备牺牲生命,还得自备武器钱粮。不少党人为此弄得倾家荡产,有的竟至于家破人亡。


一天晚上,熊克武正一人自斟自饮,默默落泪,宋为章回来了。一进门,见熊克武脸上手上溅满了墨汁,一只毛笔扔在桌旁。正当疑惑之时,猛然看到墙壁上赫然写着一首短诗,或横或竖,墨迹未干。不由得轻声吟咏道:


男儿有志壮游东,意气鲸吞万丈虹。


振救同胞心欲赤,直摸胡首剑光红。


宋为章吟罢,击掌赞道:“好诗啊,真是好诗!旷达明快,大气磅礴。有夏完淳之胸襟,岳武穆之气度。想不到锦帆兄还是个不俗的诗人。了不起啊!”


熊克武擦去泪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淡淡地说:“涂鸦之作,不值得你这么抬举。我这是给自己鼓劲啊。成天就这么躲着藏着,简直窝囊透了。再这么熬下去,我肯定会憋疯的。”


宋为章安慰道:“不躲着藏着又能怎样?官府正愁抓不到你呢。总不能自投罗网吧。耐心一点,时机会有的。”


熊克武忽然问道:“我托你办的事呢?怎么样啦?”


宋为章一拍脑袋:“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还算顺利。你带来的几个同志,有邹国宾、税钟麟他们罩着,没有问题。就是你们家里随时都有官差去盘查,周围还布了很多暗哨。看来你现在还不能回去。不过你放心,嫂子和孩子都还好。你女儿有五岁了吧,嘴巴挺甜的,跟我亲热极了。你父亲我没见着,听嫂子说老了许多。”


熊克武半晌无语。提起家人,禁不住黯然神伤。女儿都五岁多了,还没有见过一面,不知她长什么模样,还有父亲,这些年担惊受怕的,心里不知有多苦。特别是南心,家中老的小的都得她照料,吃的用的都得她操心,还要应付官差的盘查恐吓,牵挂丈夫的生死安危。哎,真是对不住人家啊。自从她过门以后,几乎没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等到革命胜利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她也是革命的功臣啊!没有她做坚强的后盾,我熊克武怎么能了无牵挂地投身革命。想到这里,熊克武又有了做诗的灵感,抓起桌上的毛笔,信手在墙壁上写下绝句一首:


别后罗衾谁共暖,相思肠断五更中。


燕子伤春无限事,登高次第数秋风。


宋为章一边默念,一边点评道:“‘罗衾共暖’,写夫妻恩爱;‘相思肠断’,诉思念之情;‘燕子伤春无限事’,是眼前遭遇的挫折;‘登高次第数秋风’,表达对革命必胜的信心。锦帆兄啊,原来你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儿女情长嘛。平时看你开口闭口都是革命,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熊克武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林教头心中尚且牵挂自家娘子,我熊克武就不能思念糟糠之妻?”


宋为章家住茫溪河畔。烦闷难耐之时,两人间或也提上鱼篓、扛着渔竿到河畔垂钓。关于茫溪河,宋为章有着诗画一般的描述,说她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洞房花烛的新娘,纯净透明如二八少女,宁静丰腴似雍容母亲。


诚如宋为章所说,茫溪河实在有其迷人之处。明丽的河面碧波轻漾,两岸的丘山绿意逼眼,河风挟着草木的芬芳轻拂面颊,成群的水鸟在头顶盘旋。无风的时候,河水是那么清澈明净,天上有什么,水里也就有什么,但水里有的,天上却未必都有。比如那穿梭往来的鱼虾,茂密如织的水草,还有藏匿在石头缝里的螃蟹和老鳖。四面的青山绿树倒映水中,亦真亦幻,如梦如诗,让你分不清是景在水中,还是水在景里。阳光灿烂的日子,河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耀金,偶有几叶扁舟,或远或近,或作或息,令人生出奇妙的遐想。岸边,三三两两的农人或平整秧田,或播种玉米;女人们有的在河边洗刷,有的于庭前洒扫;顽皮的孩童要么在林间追逐,要么在田里滚爬;白发的老人喜欢在河边垂钓,虽然收获不多,却是一脸的自得与安详。


宋为章说,生活在茫溪河畔的人们是幸福的,他们的畜禽,他们的庄稼,也是幸福的。茫溪河犹如一头健壮的奶牛,她的乳汁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茫溪河更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儿女们在她的怀里撒娇打滚,毫不羞怯。衣服脏了,在河里洗洗;干活累了,在河里泡泡;嘴巴馋了,下河去捕鱼捉虾;男女好了,到河边说说情话。置身于此,熊克武几乎萌生了归隐田园的念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也是一种高洁优雅的活法吗?为什么一定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何况这满清王朝并非当初所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这么多年来,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千难万险也经历了,到如今不仅一事无成,反而把自己弄得有家难回。要是当初听从父亲规劝,老老实实做个乡里郎中,虽然说不上锦衣玉食,大富大贵,粗茶淡饭的太平日子还是有得过的。至少,女儿能得到真正的父爱,妻子不必含辛茹苦,父亲也不会提心吊胆。革命队伍不少我熊克武一人,没有我人家照样会干。什么“男儿有志”?什么“意气鲸吞”?都怪自己少不更事啊!到了目前这步田地,即便自己想退隐“江湖”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