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雨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本章字节:6494字
李亦农的这些话使季芳受到震动,她太熟悉他说这种话时的表情语调了,几十年共同生活中,遇有类似的情况,那便是一场斗争的开端。现在这斗争又要开始了吗?季芳担忧起来,她在为李亦农的身体而担忧,每一次这样的斗争过后,他便损耗掉他生命的一部分,因为这太费精力了呵……而这一次他能否吃得消呢?唉,季芳叹息着。人们通常都认为,做一个领导干部有权、有势,办什么事都容易;可又哪里知道,做为这样一个干部,无论是从党的利益出发和不正确的思想行为斗争时,还是从个人利益出发为保护自己而上下斡旋时,都是很难的,而前者尤其难。如果我们党和军队的领导同志们都能够同心同德,为党的事业而工作,不计较个人得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前进的事业上,那该有多么高的效率;遗憾的是,矛盾存在,阻力存在,不得不拿出精力来排除阻力,把事业推向前进。
阶墀上靠墙边摆着的几盆米兰和茉莉开着细碎的小花,并不以颜色鲜艳而引人注目,但在夏日黄昏的晚风中,幽幽的花香袭来,却沁人心脾。日落了,西天边,云彩被晚霞的余晖浸红,把一排杨树的树冠映成一副威武的剪影。
“你……要多小心……”季芳望着李亦农思虑的面庞,话语深情而凝重。
“嗐……人这一生,就是工作、斗争的一生,别想图几天清静。不过,也许离休以后会好些,现在不行呀!”李亦农说罢,从凉椅上站起来,离开家门口。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营区里的杨树在夜风中发出细雨般的沙沙响声。家属区住宅和直属连队的宿舍陆续亮起了电灯。李亦农沿着靠营区围墙的小路走到操场,在那里散步;他在操场边的大杨树下,来来回回的走着,思虑着,这样过了有一个钟头时间,才返回家去。
李亦农走进师领导同志住的小院,经过中间一排平房时,瞥见钟新新从砖铺的甬路上走过。他低着头,似没注意到李亦农;李亦农待钟新新出了院子后,停住了往自家去的脚步,忽然下决心去吴副政委家看看——毫无疑问了,钟新新是从他家里出来,自己应该去和吴礼银谈清一些问题了。
吴礼银家外屋的门开着,挂着草珠帘子。他那位肥胖的在家养病的夫人掀开珠帘,将李亦农迎进去。于是,客室门口出现吴礼银那高大的身躯和一脸傲慢与宽容的笑。他和李亦农亲切招呼着,把这位上级让进自己的客室。
谈话一开始就让李亦农感到意外的轻松,以至使他预先准备好的许多言词不得不闲置起来。
“刚才钟新新到我这儿来了,我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这事情应该严肃处理……”吴礼银用直率的态度对李亦农说着,“首先,他在个人生活问题上极不严肃,胡闹!而且他上次利用我对他的才能的赏识而欺骗了我,现在露了马脚。不错,他父亲和我是老关系,我是爱护他的,但爱护不等于能够袒护,不能袒护……我很生气,也不知下边有些人怎么搞的,把一个连队战士考军校的名额取消了,由钟新新来顶替。真是乱弹琴!钟新新问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按组织决定办!该复员就复员吧。这事儿我也得和他爸爸说一声,总有个原则嘛!”
“是呀,我们在工作中,谁都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这件事就这样吧。不过,为什么老徐不把情况先和你沟通一下再商量解决呢?”李亦农这样问吴礼银,等着他的回答。
“他绕开我……也许是因为我和小钟的父亲的老关系,也许是……”吴礼银沉吟片刻,带有深意地对李亦农说,“徐有清的爱人郑翠林在幼儿园当阿姨,因为没有从职工转成国家干部很不满,而我正是分管这方面工作的……不过,这也许是凭空猜测,凭空猜测……”吴礼银挥着手,仿佛要把刚才的想法驱赶走。
李亦农虽然对吴礼银的解释的可靠程度有所怀疑,但又觉得他的话也并非事出无因,因此,他便把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他觉得吴礼银今天的态度很直率,于是便想同样采用直率的办法提出他考虑了很多的问题。
“是这样,礼银同志……我想坦率地同你谈一个问题,我听到一些同志对你有不好的反映,这些意见大概有——认为你在工作中不够民主,甚至有些专权;认为你以个人好恶来对待选拔干部的工作;认为你爱给有不同意见的人穿小鞋……所以,人们有些怕你。对于这些意见我想你应该采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不过我今天不想和你就这个问题交换意见,我想向你提出一个想法,你看如何……”
在李亦农谈话中,吴礼银微微眯起了双眼,靠在藤椅上,但却在以全部精力专注倾听着,嘴角下意识地绷紧了,就像合起来的大贝壳。
接下去,李亦农对吴礼银谈到,他认为由于一些原因,似乎由方一民副政委代替吴礼银来抓干部工作更为合适些。听到这话,吴礼银双眉一震,睁开眼盯了李亦农几秒钟,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呢?”但他嘴上什么也没说,贝壳微微掀动了一下又紧紧合上了。
“也许你要问这是什么原因吧?是有原因的。我想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个人成见,完全是从工作角度考虑,”李亦农直视吴礼银的脸,缓慢而坚定地说下去,“目前,部队师团领导班子要重新调整配备……当然,师一级领导班子的配备你我都要听上级安排,但团以下干部的选拔、配备和调整,我们应该尽快拿出方案。这就是我一再催你抓紧对全师干部状况进行摸底排队普查的原因之一……现在,我不想说你对这个工作是不是抓得紧的问题,你心里也许早有一本儿账,因为你在这个师工作时间很长,对干部情况很熟,不过,恰恰是由于这一点,我觉得你来负责这项工作难免有留亲去疏之嫌;而方一民呢,打了离休报告,是下决心准备休息的人了,由他来出最后一把力,抓一下团以下干部调整配备工作,更显得客观些、超脱些……这道理恐怕不用我再多说了吧?你看如何呢?”
“……同意。”吴礼银沉默了一会儿,两扇合紧的贝壳终于掀开,吐出了这两个字。
李亦农回到家里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钟了。季芳和李婕在看电视。李亦农问了问是什么电视片,便踅到书房里,坐在椅子上休息。刚才和吴礼银的谈话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感到意外。他为什么不和自己争执起来呢?这种顺利过后的沉闷让李亦农感到难以忍耐。他并不是不希望顺利,问题是他担心过于顺利的后面还潜伏着某种东西。什么让他感到不放心呢?真实。真买,哪怕是敌对的也一目了然;遗憾的是,人们常常需要费力从折射的现像中探寻事物的本来面目。而他今晚在同吴礼银的谈话中,是不是以自己的真实换来了对方的真实呢?李亦农不敢相信这一点。而如果没有换到对等的东西,那就意味着对方的策略的高明……想到这些,李亦农感到心里一阵烦躁……但是,难道能用伪装起来的真实去探寻对方的底里吗?这毕竟不是对敌作战!唉,无论怎样,还是用襟怀坦白来对待一切——真实也好,虚伪也好,在这里,种种复杂的思绪都会被这种力量像快刀斩乱麻一般解决的。
“跑累了吗?早点休息吧。”不知不觉中,季芳站在他身旁,把温柔得使人轻松愉悦的话语送到他心里。
“唔。”李亦农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了看妻子,对她说,“我想起一件事,你设法帮助一下吧——”
“什么事?”
“方一民同志写的那个政治思想工作研究的稿子已经完工了,正在进行最后润色,我看了大部分,写得不错……好像我记得省出版社有你的老同学在做负责工作,你看……”
“你是想让我给推荐一下,争取出版?”
“是啊,推荐一下不是困难的事儿,况且这种书正是我们党目前急需要的。”
“好吧,等他弄完交给我好了;方一民这个人还真行……”
“我就不行?等着,等我将来离休了,我还想写他点儿什么呢!”李亦农说。
“好,等着你写。到时候我给你到出版社找熟人……”季芳笑道。
“不对不对,咱们这可不是走后门,不过是让你先联系一下,为的是快些……比如方一民这本书写的是思想政治工作,而书的出版却是一笔私下交易,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