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雨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3
|本章字节:7576字
李援朝探家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接到团司令部发来的电报:速归队。电报是为李亦农送报纸的通讯员下午捎到家里来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一定是部队又要执行特殊任务了。李援朝立即骑上自行车到火车站,买好了明天南下的车票。
买好车票回到家里,他就匆匆收拾了一下走时要带的东西,发现床头放的一本还有十来页没读完。还是他探家回来的第二天,王小娜就把这本《安娜·卡列尼娜》用命令的口吻交给了他,让他抓紧时间读完。开始,他是硬着头皮去读的。这书缓慢的节奏,让人觉得难以忍耐的细致的心理描写都使他心烦。如果在连队,不要说自己没工夫读这种书,就是发现有哪个战士悄悄在看,他还会不客气地制止。是呀,看看写得是些什么哟!一个有了丈夫的女人又爱上别一个男人,这也算爱情?奇怪的是他读着读着,渐渐被书中的情节完全吸引了,以至他竟读得飞快,恨不得一夜里一气读完。
晚饭前,李援朝倚在折叠床上读完了这本书最后的十几页。当他合上书后,心里不由得深深同情起女主人公安娜了:她死得好惨呀!那么谁应该对她的死负责呢?是由于她自己不检点,不该除丈夫之外又爱上别人?不,不是,她从来就不爱她的丈夫……那么,是因为她丈夫,还是因为她的情人渥伦斯基?……噢,也许是由于当时的社会吧……李援朝没有继续想下去,他的思路转到了王小娜身上:她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看《安娜·卡列尼娜》呢?是想培养他对文学的兴趣,是想使他在强健的体魄中再多那么一种“情调儿”?还是……唉,也许仅仅就是因为她自己喜爱这本书,所以就让他也喜爱。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倔强、好胜,习惯于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
王小娜是王煜的女儿。由于双方父亲是老战友关系,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儿。以后都大了。李援朝到边防部队参了军;而王小娜则由于上中学时爱上了小提琴,并得力于来部队农场锻炼的歌舞团的一位乐师的指点,指法弓法都有长进,所以后来便到师宣传队当了一名文艺战士——乐队第一小提琴手。俩人虽然工作单位不在一起了,但还是经常通信。尽管见面少了,但也许正因为见面次数的大大减少,反而滋长了他们时常的想念。可是,想念归想念,那是分手以后的事,只要一见面,要不了几天,总得为点什么事情吵一吵。不是吗?李援朝回到家那一天,下了火车,刚走出检票口,就听到王小娜惊喜的呼声,“朝朝!”可是等他俩走在路上,李援朝不经心地开了句玩笑,说,“还是你们女孩子想得周到……换上我,要是没来电报让接站,绝不会主动到车站来等”。不料,王小娜顿时翻了脸,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那么愿意来接你?是小婕因为抢救重病号脱不开身,请我替她来的,是你妹妹请的我!”李援朝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李援朝本想等爸爸回来一起吃晚饭,却不料她又带几个人突然闯来,硬是把他拖走,到市委钟副书记的儿子钟新新那里去看录像。看完录像又跳舞。李援朝虽然不会跳,也得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王小娜不许他离开。当然,他还是非常喜欢王小娜的。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加深,而他对她乐于听命的习惯也就越来越不能改变。是他怕王小娜?不是的。李援朝从来没想到这一点。那么,就只能用习惯来解释这种现像了。正因为习惯,习而惯之,所以李援朝若想改变这种习惯,就更显得困难。
厨房里传来了炒菜声,菜声也随之漫进了小书房。季芳刚刚下班回来,正在忙着一家的晚饭。探家回来以后,李援朝曾经自告奋勇地要担当起家庭厨师的职责,但是李亦农、季芳和李婕都不赞成。
“你们放心吧,别总是用老眼光看人。我在连队常常下伙房帮厨,那可是做一百多号人的饭菜。”李援朝向爸爸妈妈和妹妹夸口。
“得了吧,哥哥,就凭你?”李婕讥笑地说,“连队做饭,炒菜的铲子像铁锹,你的劲儿在家可使不上。你饶了我们吧,我宁愿饿肚子,也不吃你做的饭。”
商量的结果,是由李援朝“打下手”,在季芳或李婕下班回到家之前,先由李援朝淘好米,把菜择好、洗好,做些准备工作。
“朝朝,看你切的肉,这么大的块儿,”厨房里传来季芳的埋怨声,“怕炒不熟!”
“多炒会儿嘛,块儿大才有嚼头呢。”李援朝有点不耐烦地说。又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又得等他。”李援朝探家回来后,发现爸爸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吃晚饭;现在他心里惦记着晚上和王小娜的约会,定的时间是七点半,他想早点吃了饭就去,免得去晚了惹她生气。况且明天他就要回部队了,今晚上是最后一次约会。
“咱们朝朝吃饭总是狼吞虎咽的,好像回到家里来不管他的饱。”全家人围坐在餐桌边吃饭的时候,李亦农开玩笑地说着,“看起来,你还是真得赶紧回你的连队去。回到连队去,战士们欢迎探家归来的副连长,也许会吃惊地说,‘哟,咱们的副连长怎么瘦成猴儿了?他们家的伙食怕是比不上咱边防连队的八角七分的标准?再不然就是父母待他不好,不是后妈就是后爸爸。’”
“朝朝真的要回部队了,他们部队来电报催,他明天就走……”季芳告诉李亦农。
“好嘛,接到电报就动身——归心似箭呀!”李亦农笑着对儿子说。
“算了吧,他可不如人家电影《归心似箭》里的魏得胜!”李婕在一旁敲着边鼓,“有人拉他的后腿,他的‘玉贞’不想让他走……”
“不想让走还行?”李亦农放下筷子,又从砂锅里盛了半碗汤,“人应该以工作和事业为主。我并不是说个人问题一点儿也不重要,但是,一个人,一个革命军人,首先的应该是工作、事业。这不简单的是一个个人利益和国家、人民利益的关系问题,而且还包括世界观、人生观。尤其是,朝朝,你已经是一个副连长了……”李亦农边说,边用匙子在碗里搅着汤。
探家回来这些天,李援朝对爸爸很有些不满。两年不见爸爸的面了,可是回家来刚一见面先不问别的,问他在前线立战功没有。还用问吗?要是立了功,喜报不是早就寄回来了!看得出来,因为自己没立功,爸爸不太满意,只是表情上没有明显流露罢了。接下去就是又上政治课,似乎儿子在他眼里老长不大,老是从前那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爸爸也不想想,他讲得那道理,儿子在连队也断不了给一百多号战士讲。这不是,临走了临走了,大道理又上来了。这样想着,口中便对爸爸说:
“爸爸,你说得很对,大道理挑不出一点儿错。这么说吧,你是爸爸,又是师政委,我应该尊重你,但你老是爱摆架子,爱教训人,这个习惯,对不起,我不想尊重……我离开家八年了。有句古语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我参军都八年了。爸爸你了解我吗?你并不了解我,只想教训我。”李援朝放下碗筷,找到毛巾擦了嘴,然后去穿外衣。
“朝朝,别跟爸爸这样说话!”季芳斥了儿子一句。每逢家里遇到些什么争执,她照例是要站在做长辈的一边的。
“让他说吧,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一般说来,李亦农对于孩子们和自己进行的有理智的争辩,是并不反感的。他愿意了解年轻人,也许在一些不同看法的争辩中,可以准确摸到他们思想形成和发展的脉络。可是,儿子穿上衣服走了,他在忙他自己的事情。
“爸爸,我也给你提个意见!”儿子刚一走,女儿李婕又跟着开了腔,“爸爸有官僚主义!信不信爸爸?”
“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先别乱扣帽子。”李亦农微微笑笑,望着女儿。
“一个普通的连队战士给一个政委写了一封信,一封要求帮助解决实际问题的信,却被政委置之不理……”
李亦农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曾在军教导队学习过的战士写来的信,要求推荐他上军事院校。这封信他的确没有答复。不过在这封信之前,那个战士已经写过内容类似的一封信,而那封信李亦农是写了回信的。
“女儿批评爸爸工作不尽职,这种精神固然可爱,”李亦农幽默地说,“遗憾的是,爸爸虽然负责一个师的工作,却无法管到全师每一个战士的具体问题,不管爸爸是不是官僚主义。”
“爸爸你别找客观原因,这个战士既然找你提出问题,你就不能不管。”
“你知道他提的是什么问题吗?他想提干,想进军事院校学习。我不能说这不应该。但是,服兵役是公民的义务,能提干部的是极少数。至于进军事院校学习,那需要单位推荐,参加统考。这些对于我恐怕是爱莫能助吧?顺便问一句,你怎么来为这个战士鸣不平?”
“他患盲肠炎,在我们医院做手术,还在住院。”小婕回答道,接着又对爸爸说:“爸爸你应该了解他。他为什么一再给你写信呢?一个小战士给政委写信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行!他愿意让人家说他是官瘾大,走‘上层路线’吗?他有他的苦衷,家在农村,未婚妻盼他提干,好混个随军家属,不然就有吹灯的危险。他甚至都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也许他真会自杀的。可是爸爸却对他的信不理不睬,多让人伤心……”说着,她站起身来帮助季芳收拾着餐桌上的残汤剩菜。
“好吧,到底是小婕,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让我想一想……”李亦农沉思了一会儿说,“就这样,干脆明天晚上,请他到家里来一趟,让我和他谈谈;他不是快出院了吗?让他来一趟吧。他叫高满,怀来人——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小婕满意地笑了。一转身回到她的卧室去复习功课,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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