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可带我向学校大门外走去。他走在我的左边，黄萍走在我的右边，我走在他们中间，这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像第三者。一路上，黄萍的嘴没有闲着，她一再指责吴颖对我下手太狠。以前，她很吴颖是好朋友，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闹翻了，黄萍的说法是，吴颖对她有过如此多的男朋友表示嫉妒，嫉妒让她们之间产生了隔阂。

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我们停下了脚步。尹可指着地上的两块砖头说，张快你看，这就是凶器。我蹲下来仔细观察，发现这两块砖头并没有特别之处，它们不过是普通的砖头罢了，在桃李街上，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找到很多这样的砖头。

尹可把这两块砖头翻过来，让我再看。我睁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一点门道。尹可指着两块砖头的表面说，这上面有细微的凹痕，就是拍过你的脑袋后留下的痕迹。我趴在地上，仔细查看，隐约能看到尹可所说的凹痕。

尹可和黄萍捡起了那两块据说是凶器的板砖，每人手持一块，对我怒目而视。我忙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问他们想要干什么。尹可说，你先转过去，我们给你演示一下当天的情景。我听话地转过了身，然后就感到后脑被硬物轻轻拍了一下。尹可趴在我耳边说，这一砖是吴颖拍的，她先动的手。而后我的脑袋又被敲击了一下。黄萍趴在我耳边说，这一砖是另一个女孩拍的，她下手有点慢，可能犹豫了一下。我说，这个女孩叫高佳，是我北京的女朋友，我相信这是她第一次用板砖拍人。

张快，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尹可洋洋得意地问我。

说实话，我是信了。可让我搞不懂的是，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她们枪杀我的印象。我将这个疑问说出后，黄萍告诉我，可以去找学校的心理医生，他们都是免费为学生看病的。我一听就很高兴，既然是免费的，咱们快去找他们吧。

我们学校的心理医生就在医务室的旁边，据说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等我们敲开心理诊室的门，发现那里真的坐着一个老太太。她正在无聊地看一本杂志，发现我们进来了，显得很兴奋，几乎要起身迎接。

老太太微笑地扫视我们三个人，突然，她的手极速地摆动，用一种兴奋的语调说，你们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们肯定遇到了一些难题，中间这个同学是第三者，左边的男生和右边的女生正因为他而闹着矛盾，你们被这种关系折磨的痛苦不堪，所以就来找我了，对不对？

我们都摇头说，不对。然后尹可和黄萍越过我这个障碍，并肩站在了一起，他们似乎想要拥抱一下，甚至接一个吻，总之，他们是想让老太太明白，他们是无懈可击的一对。我连忙朝旁边走了两步，尽量离他们远一些，以表现自己的清白。

这下老太太就糊涂了。她生气地说，既然我说的不对，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神经病。黄萍说，您算说对了，我们这里还真有一个神经病。说完就把我推到了老太太面前，又把我按在老太太面前的椅子上。老太太又换上了一副笑容，用母亲般的目光慈祥地看着我，说吧，孩子，你有什么问题？

我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老太太。她听完后，一副生气的样子，闭上眼睛，不看我。过了一会儿，她那干瘪的嘴唇慢慢开启，说了两个字，该打。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突然卷起桌上的杂志，向我的脑袋砸了下来。幸亏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能够迅速做出反应，一歪脑袋就躲过去了。

老太太没有砸到我，并不生气，却哈哈大笑起来。她把杂志扔在桌上，伸手来摸我的脑袋。我以为她又要发起攻击，摇头晃脑，以求避让，但还是被她摸到了。她的手十分柔软，像少女的手，如一阵风从我的头皮上掠过。

傻孩子，当初她们拍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躲避的。我估计，当时她们肯定也希望你能躲避，没想到你却傻乎乎地没有动弹，结果就被打晕了。你的大脑受到了轻微的损伤，并且有了轻微的脑震荡。至于你脑子里的枪击画面，完全来自你的想像。你对她们有着深深的负罪感，在潜意识里一直希望她们能惩罚你，所以你就幻想出了枪击的画面——

好，分析得太正确了！

还没等老太太说完，黄萍就在一旁拍手叫起好来。老太太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想继续说下去，但张了几下嘴之后就没词了。都是黄萍惹得祸。如果她部发出那不可思议的一声喝彩，老太太肯定不会卡壳，而我也许能找到人生的答案。快继续说啊，大夫！我催促道。老太太冲我摆摆手，说，我老了，气都接不上来了，好了，本次诊断到此为止，免费的诊断，你还指望我说多少？

黄萍对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很内疚，忙向老太太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的叫好声会给你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但我确实不是故意的，完全是情不自禁，因为你分析得实在是太精彩了。老太太的鼻子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说，我见过你，还有你的男朋友。黄萍连忙高兴地问，原来咱们是老熟人了，您是在哪里见过我们的？老太太说，是在操场上。黄萍疑惑不解，操场上？您也经常去操场锻炼身体吗？老太太神秘地一笑，不是，我是去操场看风景，很多时候，我能看见你们，而你们看不见我，因为当时你们根本睁不开眼。黄萍恍然大悟，啊？原来你就是那个经常去操场照人的老阿姨！老太太自豪地说，就是我。黄萍有些生气地说，我们被你用手电照过好几次，差点吓成神经病！老太太羞涩地说，我老伴死得早，晚上一个人在家没什么意思，要不然，我才不会大晚上往操场上跑呢。

老太太又给我开了一些治疗脑震荡的药，说这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她还叮嘱我，如果不想成为一个神经病，就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再找个新的女朋友，当然只能再找一个。

治疗脑震荡的药不是免费的。而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两天脑袋出了问题，钱包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尹可帮我付了钱。

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两个证人，王摇和项火，那天就是他们轮流把我背回宿舍的。王摇蹲下身子，让我趴到他的背上，又背着我走了几步。他说，你比那天轻多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处于昏迷状态的人比他清醒的时候要重的多。项火也背起我试了试，对王摇的结论表示赞同，他说，以后这个结论就叫王项定律好了，因为这是王摇和项火发现的。尹可马上对这个提议表示反对，不行，我觉得应该叫张快定律，因为这个定律是在张快身上发现的，如果他不晕倒，你们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

双方的意见不统一，就开始争吵起来，一直吵到宿舍楼下。在这期间，我一言未发，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他们三个人终于注意到我，于是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就叫狗屁定律好了！他们听了很生气，纷纷指责我的藐视他们的科学研究成果。

回到宿舍，我木然地坐在床上，旁边放着一堆药。王摇和项火还在争吵，好像他们的生命就剩下了这唯一的乐趣。太吵了，我拽过被子，梦在脑袋上，可是依然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突然，我听到了门的响动，显然是被一只倒霉的大脚踹开了。一个男高音猛然响起，让我打了一个哆嗦。掀开被子一看，原来是李志信，他正大张着嘴巴，手舞足蹈地唱歌。王摇鄙视地看着他，因为王摇是唱摇滚的，所以对美声唱法不屑一顾。

李志信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执着地唱下去。项火慢慢抽出一根烟，点上，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等项火的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李志信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王摇捂着耳朵摔门而去。项火猛抽了一口烟，来到李志信面前，将这口烟吐到了对方的脸上。李志信的歌声马上变成了咳嗽声。

别唱了，这里有一个病人你知不知道？他需要安静地休息，你这样没羞没臊第唱歌已经打扰了他，你看，他的脸色是多么苍白！

项火指着我向李志信大呼小叫。死气沉沉的我把李志信下了一大跳，他扑到我的面前，关切地问，张快兄，你没事吧，难道我的歌声真的伤到你了？我摆摆手说，不是伤到了我，而是伤到了大家。李志信惊奇万分，意外地说，想不到我的歌声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把你们都感动了。项火连忙过来纠正，感动个屁，你唱的歌就像大街上的噪音，甚至连噪音都不如。李志信不以为然，他对项火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床上坐下，双手抱在胸前，开始祈祷。项火说，李志信，你可不要诅咒我啊！

现在这个时候，我是在提不起兴趣跟他们吵闹。口有些渴，将所有的暖壶都晃了一遍，都没有水。李志信说，暖壶已经干了好几天了，自从开学到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打过水。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打呢？李志信说，我当然去打了，暖壶就在我的柜子里。说完，李志信打开了他的柜子，果然有一个暖壶，他慷慨地给我倒了一杯水。

项火突然冲了过来，把李志信手中的暖壶抢了过去，转身走到自己的窗前，把开水都倒进了脸盆里。好久没用热水洗过脸了，项火笑呵呵地说。李志信被气得七窍生烟，但也无可奈何。俗话说，破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这倒在脸盆里的开水，也说不好往回收的。难道还要项火再把开水倒回暖壶里去吗？就算项火倒回去，你李志信敢喝吗？项火每天都要用那个脸盆洗脚，这李志信是知道的。

我说，李志信，水没有了，你再去打两壶吧，但是打回来以后，就别锁起来了，这样做很不好，不但我喝不上热水，而且项火也不能用热水洗脸。

李志信听从了我的建议，但要求和项火一起去，每人拎三个暖壶。鉴于刚才过分的做法，项火答应了，拎起三个暖壶，大踏步地走在李志信的前面。

宿舍里立刻安静下来，美好得像一个天堂。我用水将药送下后，平躺在床上，感到十分疲惫。我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四肢仿佛被人剁去，并分别寄往了不同的城市。昏昏沉沉，我睡去了，睡得并不踏实，不时被楼道里的响声惊醒。我的睡眠变得十分敏感，即使是一个微小的响动，也让我听起来犹如雷鸣。随着咚得一声巨响，我被彻底惊醒，心跳得飞快，像偷情被抓的时候那么紧张。

进来的是刚刚出去打水的项火和李志信，他们每人拎着三个水壶，气喘吁吁。把水壶放好后，项火就站在窗户前不动了。我知道，他在看风景。我问，人多吗？项火说，还可以，正是上人的时候，很多小姑娘，喜欢打完水后去趟厕所。我想，反正自己也睡不着，不如也看会儿。所以就从床上爬起来，和项火一起观看。

依旧还是那样的风景，很多女生走进厕所，来到第二个蹲位上，解开裤子蹲下，然后起来。我看得津津有味，就好像是第一次观看。而项火却有些索然无味的样子。他说，操，一个漂亮得也没有，这是什么世道？一遇到不顺心的事，项火就会说，这是什么世道。

李志信也凑了过来。我和项火以为他也要加入观看的行列，忙给他让地方。李志信看一次可不容易，我们要支持他。但李志信并不领情，摇了摇头，说，张快兄，你现在如此精神，一点也不像个病人的样子。

经李志信这一提醒，我也注意到了，就在我站到窗前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变得无比精神，和刚才判若两人。项火也连连称奇，突然，他大笑起来。我问他笑什么。他说，你完全是因为看女生上厕所才变得这么精神，看来咱们窗外的风景不光是一种娱乐，还有治病的功效。我一拍脑袋，对呀，你说得完全正确，我就是刚才看了那么几眼，就觉得舒服多了，头也不沉了，身体也有劲了。项火马上总结了一句话：男人，不能屈着自己，想看就看，看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