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火又站在窗前。他把书卷成了一个筒。这是他的望远镜。他说从望远镜里看出去，能看得清楚一点，厕所里光线不好的时候，望远镜中的景象就比较亮堂。这样做的危险系数太大。蹲在那里的女生，只要稍微一注意，马上就能察觉那个站在窗前手拿书筒的家伙在干什么。但不冒点风险，怎么能做成大事呢？要想有所收获，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站在项火旁边，一起用望远镜观看风景。目前没有人，那个蹲位是空的。我们发现望远镜确实提高了我们的视力。从今天起，我们都是千里眼。

我把跟李志信去教堂的事给项火说了，对方放下望远镜，问我那个年轻的修女长得什么样。我说没看清楚。他说那你干什么了。我说，操，你还想到教堂去看啊？人家是修女。我停顿了一下，又说，人家长得还行。

项火就对李志信说，你小子交桃花运了。

李志信说，现在是秋天，没有桃花。

项火说，我说的是修女。

李志信说，教堂里只有两个修女，一个很老，83岁，一个很年轻，23岁。

项火说，我说的就是那个年轻的。

李志信说，你放屁。

李志信骂项火的语气十分平静。我们都笑起来。李志信是不轻易骂人的，一旦他骂了人，就说明对方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了。项火受到了屈辱，马上还击。他习惯说话带脏字，骂人时有一套专门的词汇。刚住到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对项火的说话方式很不适应，项火就对此做了详细的解释。他说，我来自操县妈逼乡狗逼村，我们那地方的人就这么说话。他这样一坦白，我们都笑了，都觉得他很可爱，很实在。现在他使出全力还击李志信，我们认为对方一定会一败涂地。没想到李志信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项火，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脏死了。

礼拜天，李志信早起，去教堂做礼拜。他起床很轻，但仍然能够把项火惊醒。项火就在被窝里说，这么早去跟修女约会啊？李志信不说话。他来到我的床前，把我推醒，快兄，你跟我去教堂吗？我说，我为什么要去？李志信不说话，走出宿舍，外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他一边洗脸一边唱歌。

李志信不能拉着我们去教堂，他只好自己去。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街上，奔赴上帝所在的地方，这个人怎么说都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再说了，他还立下了宏伟的志愿——终身不娶，一辈子为教会做事。信仰是一种了不起的东西。礼拜天早晨睡觉的我们，不是没有信仰，我们也信教，但我们信的是“睡觉”。就像李志信问新认识的女生，你信教吗？对方回答，信，我信睡觉。

有一天，李志信碰见了一个对宗教很感兴趣的女生，这个女生就是艾雨。她来到李志信面前，认真地问，上帝到底管不管用？李志信不明白，反问她，你说什么管不管用？艾雨说，如果有人对着他发誓，誓言能不能应验？李志信说，能。艾雨说，好，李志信，礼拜天我和徐动跟你去教堂。

李志信望着胯骨宽广的艾雨，感到莫名其妙。回到宿舍，他问徐动，艾雨是怎么回事？徐动说，打完胎以后，她一直怕我把她甩了，她让我发誓，永远不甩她。李志信说，你们真的要去教堂发这个誓吗？徐动说，艾雨非要去，我他妈的一点办法没有。李志信说，欢迎你们来发誓。

我们在宿舍里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是不是怀了孕的女生都不希望男生把自己甩了？讨论的结果是——包括艾雨在内，所有的怀孕的女生都不希望男生把自己甩了。令人激动的是，神圣的李志信李志信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他带着博大的悲悯情怀说，他们为什么不小心一些呢，为什么非要怀孕呢？

到了礼拜天早晨，徐动被李志信叫醒了。他很不情愿地想转身再次睡去。李志信在他耳边说，艾雨让我叫醒你的。他马上坐了起来。徐动一边穿衣服一边骂，我恨女人，尤其恨让我发誓的女人。这时我们都醒了。我说，如果你没让艾雨怀孕就不会这样了。徐动跳下床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对大家说，以后谁再提怀孕这两个字，他就对谁不客气。然后，他抱着一卷卫生纸去厕所大便了。李志信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他。李志信早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准备出发。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宿舍楼下响了起来——徐动！李志信连忙扑到窗户上说，他在厕所呢！下面说，让他快一点。李志信就跑到厕所，对蹲着的徐动说，艾雨让你快一些。徐动说，快个***，十男九痔！李志信返回宿舍，从窗户探出头去大声说，十男九痔。他省略了徐动的话，李志信是个好人，从来不说脏话。

我们都说徐动是有痔青年。他坐在上铺，拿着痔疮膏往患处涂抹的时候，我们都说，徐动啊徐动，有痔不在年高啊。徐动就说，草，得意什么，你们迟早也会得痔疮。

痔疮是一种麻烦的病，它今天就耽误了艾雨的行程。这让艾雨很生气，等她好不容易把徐动等下来以后，狠狠朝对方的屁股踢了一脚。

到了教堂，徐动还被痔疮搞得心神不定。大家都祈祷完了，圣歌也唱完了，艾雨把徐动往神像面前推。李志信就站在神像下面。他俩站整齐了，底下头。李志信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一点紧张，他用浑厚的嗓音说，徐动同学，你愿一直让艾雨同学做你的爱人吗？徐动说，愿意。艾雨说，声音太小。李志信也说，你说大声一点。徐动喊，愿意，我太他妈的愿意了。李志信说，神面前请净口！艾雨又朝徐动的屁股踢了一脚。李志信又问，艾雨同学，你原因一直让徐动同学做你的爱人吗？

愿意——愿意——愿意——

其实到现在，徐动也没有把艾雨甩掉的打算。他在宿舍里拉下秋衣的领子，让我们看他脖子上的红印。他说，亲爱的兄弟，你们都看见了吧，这都是艾雨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我们问他，这样是不是很爽？他说，跟拔罐子一样。艾雨往徐动身上烙印的原因也是害怕徐动把她甩了。这让李志信很不高兴，他说，艾雨啊艾雨，徐动都在主面前发过誓了，你还怕什么？如果你不相信主，那么徐动把你甩了你也不冤。这是李志信第一次因为女人的反复无常而烦恼。

更让李志信烦恼的是，在今后的日子里，他要面对更多的女生。她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来找李志信——允许她们的男朋友去主面前发誓，永远不把她们甩掉。那一年，民间有个说法，说这一年是寡妇年。所以她们都很害怕，怕自己变成寡妇。她们都是从艾雨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李志信的神特别灵验，赶快去发誓吧。

李志信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尤其不会拒绝女人。他整天对我说，烦死了，烦死了。但我却看到，有女人来找他的时候，他是非常兴奋的，眼睛睁得老大，并且为对方的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我说，李志信兄，你艳福不浅啊。他说，我艳福不深，她们找我的目的是为了永远跟另外的男人在一起，你说我有什么艳福？说完他笑了，又说，我是在和你开玩笑，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张快兄，你作为咱们宿舍的正人君子，思想怎么跟他们一样了？我严肃地告诉他，不是我跟他们一样了，而是他们跟我一样了，我一直在影响着他们。

我一直不喜欢李志信把我当成一个正人君子。我和他在食堂里吃饭，就不停地评论坐在旁边的女生。我说，李志信兄，请看左边那个女的，小模样不错，就是个头矮了点儿。李志信说，幸好有高跟鞋。我有说，再看你右边那个女的，个头挺高，只是模样难看了点儿。李志信说，幸好有美容院。一般的情况下，李志信都会很好地配合我，但我的谈话一旦涉及到性，他就王顾左右而言他了。所以宿舍的人都说，千万不要和李志信谈性，他性冷淡。

一天早晨，项火闲得实在没办法了，他开始收拾宿舍。宿舍里的人都没叠被子。项火就一个接一个地给他们叠上。项火干得很认真。他甚至把每张床的床单都整平了。我躺在一张床上看。他的工作涉及到我的床，让我起来。我就起来了。他一掀被子，大叫了一声。他的叫声来得太突然，惊得我把书掉在了地上。我蹲下身子拣书，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指着床告诉我，李志信昨晚上射了。

我们一起凑上去观察那片印记。项火指着被子说，如果这不是精液的印迹，那什么才是精液的印记呢？我说，这就是精液的印迹。这时徐动进来了，我们让他看，他也确定地说，我用我的痔疮保证，这确实是精液的印迹。王摇进来了，我们让他看，他更加确定地说，我向毛主席保证，这就是精液的印记。尹可进来了，我让他看，他信心十足地说，这里面有李志信的后代。李志信进来了，我们让他看，他一下子把被子翻了过去，他说你们不应该把那东西射到我的被子上。

项火很生气，他指着李志信的鼻子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绝对不是我们其中的一人射的，这是你自己的杰作。李志信被我们的目光包围了。他听见我们说，这有什么呀？谁没事还不射两下？他的脸有点挂不住了。他恶狠狠地指着项火说，就是你这个流氓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