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没有睡着。我希望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把他们从梦中吵醒，而后我拿起听筒，那边传来吴颖或者高佳的声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在她们中间选择哪一个了。问题是，她们已经不再给我选择的机会了。

我翻了一个身，压得床板咯咯作响。这时门也响了，吓了我一跳，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久没露面的尹可。我面朝外面，看着这个瘦长的身影走到窗前，拉开窗户，把身子探出去，向下面挥动手臂，并且小声说着，回去吧黄萍，晚安。

我能想象得到，此刻黄萍正站在楼下，抬头仰望三楼，充满情欲的目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在得到尹可的回应后，她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向对面的女生宿舍楼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不住地张望。黄萍就是这样一种女生，可以先后跟好多人恋爱，每一次都这么热烈，就像她的初恋。

你真幸福啊，我对尹可的爱情生活发出由衷的赞美。

尹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很没来得及从窗外收回，差一点跌落到楼下。他惊恐地把身体收回，寻找声音的来源。我提醒他说，是我。他趴到我面前，气呼呼地说，你差点让黄萍成了寡妇。

我失恋了，我认真地告诉他。

但这也不能成为谋害我的理由吧，尹可仍然对刚才受到的惊吓耿耿于怀。突然，他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你和孙凸是好朋友，而孙凸是我的情敌，所以你才会对我下此毒手。

我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揣在尹可的腰上。你放屁，孙凸早就不是我的仇人了，我和他之间，除了那些债务，没有任何关系，哎，对了，你怎么知道孙凸是你的情敌？

这还用问，是黄萍告诉我的，本来我有两个情敌，一个是孙凸，一个是王摇，但经过我的观察，已经把王摇排除了，他根本不喜欢黄萍，黄萍也不喜欢他了，倒是孙凸亡我之心不死，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有一次，我和黄萍在操场的大树后亲热，孙凸突然跑了过来，一脑袋撞到大树上，然后就跑走了，他这一撞，把我们的兴致都撞没了，以后我们只好把亲热的地点改到了某个墙角，孙凸就再也没出现过，因为他知道，墙比树硬多了，他再撞一次，肯定会头破血流。

我失恋了，我再一次认真地告诉尹可，希望他从自己恋爱的喜悦中走出来，体会一下一个失恋者的痛苦。

我知道你失恋了，这也是黄萍告诉我的，因为她和吴颖是好朋友，这些天，吴颖没少找黄萍，向她倾诉，吴颖说她也失恋了。

对，我们都失恋了，失恋很痛苦，让我睡不着觉。

其实谈恋爱也很痛苦，也让我睡不着觉，其实我早就想回来睡觉了，无奈黄萍精力旺盛，死缠着我，让我无法脱身。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喜欢你的时候，就会用尽一切力量缠着你，让你窒息、发狂，直到像染上毒瘾一样无法自拔。但一旦她们对你感觉腻歪了，就会像扔破鞋一样把你扔掉，然后掉头就走，一眼也不会看你，把你留在一个冷清的地方，直到你颓废得像一条狗……

我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么多的牢骚，张开嘴，就磨磨叽叽地说个不听，连我自己听着都腻了。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让嘴挺下来。

尹可扭动疲惫的身体，爬到了上铺，躺好后，就冲我挥起手来。行了，行了，这样的言论让那些娘们去说吧，下面我要睡觉了，好累啊！

你在和黄萍搞上以后，就结束了自己的***生涯，但和***相比，谈恋爱耗费了你更多的精力，所以到了晚上，尤其是操场云雨后的深夜，你更是疲惫不堪。

我靠，你的分析太正确了。

以前我的情况比你更糟。

因为你脚踩两支船，每天晚上，你和吴颖在操场云雨一番，回到宿舍的床上，你为了表示还没有忘记高佳，就想着她的模样***一把，对不对？

放屁！

第二天，寒假彻底结束，我们必须到教室里上课。因为头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所以等见了很多天没见面的同学，他们都说我不精神。我认真地告诉他们，我不精神的原因是因为我失恋了。他们纷纷表示同情，问我，是吴颖把我给甩了，还是高佳把我给甩了。我说，是她们俩一起把我给甩了。

我独自一人占据了一张桌子。没有人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因为按照以前的惯例，坐在我身边的应该是吴颖。所以即使他们都知道我已经很吴颖分手了，但还是没有人坐过来。看来他们都是守旧的人。

吴颖出现了，她也没有坐到我的身边来。她找了个离我很远的座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然后环顾四周，和周围的同学打招呼。

就在吴颖出现后的一分钟，奇迹出现了，我周围坐满了人。我的右边坐着徐动和艾雨，左边坐着尹可和黄萍。他们看看我，再看看远处的吴颖，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看来你们是真的分手了。

艾雨说，张快，你的报应终于来了，我早就猜到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黄萍说，张快，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没关系，我还认识很多漂亮的女生，有机会介绍给你。

我说，谢谢你，我现在是一个人了，你再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就不是脚踏两条船了。

到了下课的时候，李志信突然跑到了我的面前，塞给我一个十字架。他告诉我，这个十字架不是一般的十字架，而是被圣水浸泡过的十字架，当我内心痛苦的时候，如果紧紧握着它，就会获得解脱。

我半信半疑，接过十字架，紧握了一会儿。李志信在一旁指导，闭上眼睛，想想自己正坐在一朵洁白的祥云中间，微风轻拂，无比惬意……好了，睁开眼睛吧，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我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坐在远处的吴颖，痛苦依旧。我只好把十字架还给了李志信，对他的好意表示无比的感谢。

看着坐在远处的吴颖，我心里是那么的疼。突然，我感到自己的脑袋也疼起来。者才突然想起，吴颖曾向我的脑袋开过一枪。她有一把手枪，就装在她的小包里，那天，对我的仇恨爆发了，她绝情地向我的脑袋开了枪。我要问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我是那么爱她，她却对我开了一枪。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感觉身体有些麻木，周围的嘈杂声也听不到了，木然地绕过林立的课桌，来到吴颖面前。我说，新颖，你为什么向我的脑袋开枪？吴颖茫然地看着我，衣服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我又说了一遍，你为什么向我的脑袋开枪？

难道你自己就想不出我对你开枪的理由吗？

我的脑袋早被你打晕了，怎么能想得出来？我主要是想问问你，那天你和高佳的战争是怎么停止的，你们这一对冤家对头怎么又成了盟友？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们觉得，为你这样的人打架太不值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把你置于死地。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吃错药了呢。

哦，吴颖的嘴唇慢慢地开启了一条缝，她的小手又伸进了包里。我吓得一哆嗦，以为她又要掏枪。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你不要怕。

吴颖真的又掏出了一把枪，还是拿把小巧玲珑的手枪，她把玩了会儿，然后又用它对准了我的脑袋。我一看，心里传来一个声音，完蛋了，又要被打死了。然后就是一声巨响，整个教室不停地摇晃起来……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宿舍楼下，一屁股在花坛的台阶上坐下来。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宿舍楼周围那么安静，甚至花坛的台阶是也是安静的，可以坐下很多男女学生的台阶只坐了我一个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从楼的拐角处出现了很多人，他们先在阴影里行进，又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刺眼。他们来到我的身边，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我听到他们发出了声音，一个女生说，张快是不是疯了？又一个女生说，我觉得他很痛苦，是一个失恋者应该具有的痛苦。一个男生说，他应该去医院看看医生了。另一个男生说，那就快走吧！

喂，张快，你生病了，你应该去医院！

很多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使劲地摇晃。我身体里的东西也跟着摇晃起来，那些水和食物纷纷憋不住了，从嘴里跑了出来。哇得一声，我吐了。他们极速地跳开，一个女生还尖叫起来，啊——张快吐了我一鞋！

吐了以后，我就好受多了，脑袋也清醒起来。我一边擦着嘴，一边看着他们，笑着说，你们的样子太好玩了。确实，他们看我的表情是那么滑稽，陌生中掺杂着一丝惊恐，我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徐动蹲在地上，辛勤地给艾雨擦鞋，他一边擦一边抱怨，张快，你知道她这双鞋花了我多少钱吗？今天刚穿上，就被你吐了，要不是看你现在挺可怜的，我早揍你了！艾雨一句话也不说，心疼地看着她的鞋。

我觉得挺对不起艾雨的，连忙蹲下来，也投入到擦鞋的工作中去，可是苦于找不到卫生纸等工具，只好用手掌。还没等我的手到达艾雨的鞋面，后背上就挨了一击。是艾雨打的我，她不愿让我的手接触到她那美丽的皮鞋。她一掌拍在我的后背上，让我哇得一下又吐了出来。

这下艾雨的鞋面内容可丰富了，汇集了我的早餐和胃液。而我在再次吐过以后长出了一口气，那样子就像刚完成一件很麻烦的事。

徐动大呼小叫，艾雨大哭着跑回了宿舍。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我觉得被他们包围着很不舒服。刚走了两步，黄萍和尹可就拦住了我。黄萍说，张快，你的脑袋被人打坏了，你必须马上去医院。我说，我的脑袋被人打过吗？没有的事。尹可说，这是你失恋那天发生的事，你在大街上遭遇了两个女孩的袭击，她们用砖头拍到了你的脑袋上。

尹可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特别严肃，也很真诚，他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给我说过话。我考虑了一下，决定相信他的话，现在我的脑子乱得像一个闹离婚的家庭。尹可把手伸过来，抚摸着我的脑袋，说，你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回忆起来。

那天，你被她们打晕后，就躺在了大街上。当时天气很冷，还刮着凉风，你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我和黄萍正在逛街，没事的时候，我们就爱逛街，一趟一趟地逛，很有意思。她们打你的时候，我们正好从一家服装店里出来，正在考虑要不要买一套情侣装。那骇人的一幕，我们到现在都忘不了，然而你却忘了，还说什么手枪事件——

行了，你别说了！我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失忆了。小时候，我有过一次失忆，那是在一个黄昏，我在胡同里奔跑，撞上了打井用的钢丝绳，晕倒，醒来后躺在自己家里。那些奔跑的画面其实是通过伙伴的讲述而在我脑中形成的，如果他们什么都不给我说，我就什么也知道。

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其实我的脑袋一点都不疼，就是有点乱。另外，我还觉得这个姿势很符合我目前的处境。在电视里，经常能看到失忆的人，他们都会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尹可的话已经在我的脑袋里形成了画面，高佳和吴颖，每人手持一块板砖，从后面拍到我的脑袋上，我吭了一声，回头，吃惊地指着她们，缓缓地倒下。

我对尹可说，你有什么证据让我相信你的话吗？尹可说，有，太有了，我不但有物证，而且还有人证，王摇和项火就是人证，是我们三个人把你背回宿舍的。我说，那好，我想先看物证。尹可爽快地说，好啊，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