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9
|本章字节:6576字
百斤鸡,千斤猪,深挖土地三尺三1958年的冬天终于姗姗来迟。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飘落,落在了那一团团说钢不钢,说铁不铁的黑渣坨上。渐渐地,大炼钢铁的狂热开始冷却。人们意识到,具有高科技含量的钢铁毕竟不是几句口号和汗水就能炼成的。
大队人马开始从小高炉前撤离。没人对这一切负责,没有人作过一点反思。倒是有个县一中的初二学生说了句:“这是钢吗?”马上被抓起来进行批斗,并在全县游街示众。随后被打断双腿,打瞎一只眼。只可怜这15岁的孩子最后被逼自杀。
从大炼钢铁阵地上撤出的人马,马不停蹄又转向了深挖土地的战斗。这天一大早,如往常一样,我爷爷又在山坡上转悠起来,远远地,他看见穆蛋正领着一帮人在那块最好的棉花地里挖“战壕”!不错,是战壕!不然不会挖这么深,因为他只能看见有人头在晃动。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又准备打小鬼子呀……”我爷爷远远地就吼上了。
“不是的,三爷爷,我们这是在深翻土地。”几个农民恭敬地回答。
“什么?深翻土地?就这么个深翻法?”我爷爷火了,“这不是在挖堑壕,也是在挖坟地,有这么深翻的吗?”我爷爷越说越气,“千百年来,咱种地靠的是熟土,熟土也吸肥,这熟土有多厚,你们不知道?”
穆三胖擦了把满头的汗说:“三爷爷您别生气,这熟土有多厚,咱庄户人家还能不知道?只是,这是上级的指示。这不,这是穆支书昨晚在公社开完了紧急会议紧急传达的呢!上级明确要求,深翻三尺三,亩产要上万!”
“那穆书记呢?”
“他挖了大半夜,刚睡下……”
我爷爷这才发现穆蛋睡在不远处的宣传栏上,他显然是太累了,人睡得像条小死狗。
我爷爷马上把自己披的当年王达礼送他的那件狐狸后腿皮大衣盖在了穆蛋的身上。正好,穆蛋在说梦话:“深翻三尺三……”把我爷爷吓了一跳。
“那个,三胖,你去我家,把季同志叫来,人家是农业专家,咱问问他要深挖多少才好。”
大伙知道我爷爷的邪劲上来了,谁都不敢说什么。民兵连长穆三胖像接了上级命令似的,大步跑去了。
就在这时,熟睡中的穆蛋又说梦话了:“蒋……蒋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要拿百斤鸡,千斤猪……嘿嘿,千斤猪……”
我爷爷心疼地说了句:“瞧这狗日的累的,尽说胡话。什么百斤鸡,天下也找不出百斤***……”
大伙都不说什么。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则在抿嘴笑,抿嘴笑的是个半大孩子,但这样的也要顶个整劳力使。
“你这孩子偷笑啥,你见过百斤鸡,那你拿出来献给村食堂吧。”我爷爷还逗了他一句。
不料,那孩子反而不笑了:“不是的三爷爷,您老不知道,真的要搞百斤鸡,千斤猪,这是俺穆支书昨天在公社开会时打的保票!”
“什么?打了保票……”我爷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大伙七嘴八舌地介绍,我爷爷才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公社开的会。原来,为了提高生产力,有人提出了让鸡跟猪配种,以便生出百斤鸡;让猪跟牛配种,以便生出千斤猪的大胆设想。会上,很多村争先恐后要抢着搞实验。最后穆蛋嗓门大,就把这光荣的任务抢到了手,并马上着手挑选出最壮的十只母鸡和个头最肥的母猪,单独喂养,专等配种的上级人员到来。
多年来,我爷爷每每给我讲这个荒诞故事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现。当时,他同样是这副表情:“敢情天下会有这等奇事,我王汉魁知不多,见不广,只知马和驴配对生的骡子就是个瞎种,别的俺就不知道了。”
大伙见我爷爷泼冷水,不知是随声附和好,还是表态反对好。大伙都在那里皮笑肉不笑。但大伙趁这空休息一下是真的。
季风睡眼蒙地被请来了,他手里拿了一份刚出的《人民日报》。他的表态出乎我爷爷的意料之外。只见季同志扶扶眼镜说:“按常规讲呢,这种深翻绝对是糊弄。因为土壤的结构大致分三层,最上边的一层因为接受阳光、雨水为熟土,中间一层为模糊土,70公分以下的为生土,生土是不适宜庄稼生长的。但是……”他挥动了下手中的《人民日报》,“现在讲究大跃进,讲究革新、革命,只要意志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大伙又鼓起了掌来。只是太累了,才没有呼口号的。那个时代,鼓掌和呼口号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我爷爷的权威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走开了。
一会儿的功夫,季风跟了上来。
我爷爷头也不回:“你这叫指马为鹿……”
季风说:“天下都指马为鹿了,这马也就是鹿了。”
走着走着,我爷爷突然停下脚步:“嗯,还是季老弟厉害……”
不到6月,先是县里宣布花费了320万个工时修建的沂蒙大水库失败。接着百斤鸡、千斤猪的事,渐渐地也没了影,公社里也无人再提这事。穆蛋去找蒋书记,蒋书记吼大着喇叭说,这事要等县里周书记发话,周书记则说,要看地区的安排。只是那10只母鸡和10只母猪实在是给喂肥了,最后,又全部进了村里的公共食堂,成了全村人的美味。
至于深翻的土地嘛,要到秋后才能见分晓,反正地是深翻了,种子也是密植的,撒了一层又一层。种子比往年多用了十几倍!
接着,兵营式的男女分居也结束了。各人又都回了各家。这事出自一个小故事:刘英的丈夫是个老实人,好喝酒,喝了酒就想那事。这天晚上,他实在熬不住了,就把刘英拖到了庄稼地里干了起来。不料被外村巡逻的民兵发现,抓住报了上去。上边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人家毕竟是两口子。县委周书记便借此批示:解散吧……其实他也没那么大的胆,是因为邻县已有了解散的先例。
这段日子还出了一件丢人现眼的事。管食堂的绕弯去县里买东西,在共产主义的县百货大楼,他想贪小便宜,拿了两块大众肥皂,却只放一块的钱,一毛七分,结果被当场抓住。后被县里的民兵武装押送至公社,公社又通知村里去押人。穆蛋听说这事后,气得七窍生烟,喊上穆三胖带了四个基干民兵将绕弯押回了村里,接着在村头的银杏树下召开批斗大会。罪名是破坏全县共产主义的大好局面,破坏崮下村村民的共产主义远大理想。
批斗会连揍加踹,连绕弯的老婆也上去扇了他一巴掌,说他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地丢人。最后,40多岁的绕弯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连屎加尿一起拉在了裤裆里,穆蛋嫌臭,这才散了伙。
不久,又传出消息说,县百货大楼的共产主义欠火候,很多人买东西不交钱或少交钱,月底一盘点,亏了近1000元。一看不行,只好关了门,对外宣称是:共产主义内部整顿,暂停营业。这一整就是40多年,至今未开业。
又不久,公共食堂开始越吃油水越少。有时好几天吃不到一块肉。没办法,村里只好重新启用点子颇多的绕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绕弯一上任就搞来了几副猪下水,虽是猪肝、猪肺、猪大肠,但大伙吃着特别香,比起共产主义的猪肉来都香。
1959年国庆的脚印渐渐来临。
国庆十年呀,这是大庆!全国人民都积极行动起来,为十年大庆而努力奋斗。也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喜悦只是努力工作,再努力工作,以实际行动来为共产主义添砖加瓦。
但对于季风和路琴来说,则有着另一番内容和滋味。那就是党中央决定给一批“右派”分子摘帽。
又是按比例分配名额。崮下村的两个右派,只分一名!
这可就难为了穆蛋他们。这一名额让给谁好呢?要说他俩的“劳动”吧,都不错;论情况吧,路琴家里有孩子,但人年轻,身体好,季风虽没家庭负担,但人毕竟快50了,再待下去,身体也吃不消,再说,他毕竟是农业专家,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干。
但这事最终没让穆蛋为了难,季风主动将名额让给了路琴。路琴当然感激,临走前朝着季风鞠了好几躬,喊了声:“谢谢季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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