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百惠讲，她所知道的那些知识都是从盗墓中学到的，只是中田的话让我想起了李瘸子曾经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其实也是李瘸子在川藏当兵时他的一个老班长讲给他的。

发生在西藏解放后不久，甘孜州还叫西康省的那段时间。当时国家为了大力支援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建设，武警交通部队派出一支部队进入川藏修路。

西藏解放后，百万农奴翻身做了主人，但是仍有一小部分人受境外势力的鼓动，进行各种破坏。

当年第一批进入川藏的武警交通部队，出发时有五百多名官兵，等到达川藏时就只剩下两百多人了。但是这样的困难，并没有阻碍英勇的中国军人进藏的脚步。他们用汗水与鲜血，铺就了今天川藏的交通网。

众所周知，川藏几乎都是海拔三四千米的大山，要想在这里修路就必须打洞。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节约建设成本。李瘸子在川藏当兵的近十年间，参与打过大大小小五十多个洞。

打洞是件极其危险的事，特别是在那个年代，打洞都是靠炸药。这炸药一响，山上的大石头也跟着往下落，砸死了许多战士。

和这个故事相关的老班长姓王，四川内江人，从小在长江边上长大。

老王是当年第一批进入川藏修路的武警战士，他的个头在连队里是最矮的，一张娃娃脸，所有人见到老王都会猜测他的年龄。有人说他有十八岁，有人说他有十五岁，还有人说他只有十三岁。关于老王入伍时的真实年龄，其实没有人知道。战友们问起老王，他只是傻笑。老王笑的时候，会露出两排大黄牙。

老王话少，就是喜欢笑。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笑。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永远没有悲伤。每次看到老王，战友们都会想到高原的天空，永远那么晴朗。就算偶尔阴云密布，也会在最快的时间里散去。

老王人老实，干活从不偷懒耍滑，战友们都很喜欢身边这个不爱说话的小个子。老王和他的战友们从雅安走到康定，从康定走到雅江，再从雅江走到道孚，川藏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这是老王在川藏的第五个年头。此时的老王瘦了，也黑了，个子却依旧没长。不长个头，老王的白头发倒是长了不少。不仅老王的头发白了，老王战友的头发也白了。老王当时的连长就骗他们，说长白头发是因为淋了高原的雪。雪是白色的，落到头上，头发也会变白。从此以后，老王和他那些从四川来的战友再也不敢玩雪了。只是那个连长回去后偷偷抹了一晚的眼泪。他心头明白，这些战士太苦太累了，在高原上几乎每顿都是土豆，土豆烧土豆，土豆炖土豆，土豆炒土豆……但这群年轻的高原战士从不叫一声苦，从不喊一声累。他们说缺氧不缺干劲；他们说等到他们老了，会带着子孙后代回到川藏，重走一次川藏公路。

那年，老王的部队走到了石渠县，在一个叫卡拉措雅山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要在这座山的东南面打一个洞，等到洞打好后，就可以缩短近三十公里的距离。但是隧道还没打通，老王就出事了。

那天的卡拉措雅山上空飘着几朵白云，老王出门的时候，看到天边挂着一轮圆月。在高原，处处都可以见到日月同辉的景象。老王看到那轮月亮，咧着嘴呵呵笑了。他心想，这是一个好兆头。

老王的部队在每次打洞前，都会杀一头大肥猪祭山神，还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那天，老王和他的战友们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安放好炸药。等到炸药一响，老王他们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可是那天，安放的十包炸药只响了八包。老王那个时候已经当上了班长，出问题的那两包炸药正好是他们班负责的，老王一个人拿着手电筒走进了山洞里。

其实以前也出现过炸药没响的情况，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炸药受潮引起的，有的时候是线路出了问题。在老王眼中，这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老王在进入山洞之前，还给他班上个头最高的那个小青年说了一句话。他说：“高老庄，快回去给老子把酒打好，不然老子回来收拾你。”

老王说完这话，就一个人走进了漆黑的山洞里。可是老王刚走进山洞不久，那两包炸药突然爆炸了。顿时山顶上的石头稀里哗啦地往下滚，很快便堵住了隧道的入口。

山上的石头还在往下滚，战友们发疯似的跑到洞口，想把老王给挖出来。有的人用铲子挖，没有铲子的人用手挖。那些用手挖的战士挖到最后，十根手指的指甲盖全部翻了起来。忙碌到深夜，却依旧没找到老王。

第二天，连队接到总队的命令，要求他们立即赶赴理塘县，卡拉措雅山隧道及石渠通往色达的公路改由其他连队负责。战士们在离开石渠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车上抹眼泪。

后来，部队在康定给老王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还在他的老家内江立起了一座墓碑。再后来，老王被部队授予了一等功，也被追认为中共党员。

高原上的经幡轻轻拂动，便又过去了二十年。因为种种原因，卡拉措雅山隧道后来改在了山的东面，现在早已贯通。老王出事的那个隧道，从他出事那天起就一直被荒废着。那年夏天，一支地质队在卡拉措雅山下发现了大量黄金。一个月后，武警交通部队进入川藏，来到了老王当年出事的隧道前。

在他们开采黄金的那段日子里，那些战士常常在夜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哭声，有时候还会听到那个男人说话，但是说的是什么，却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他们从当地老乡的口中知道了老王当年的事，个个吓得不行，几个胆子小的战士甚至被吓得大病了一场。

连长最后将此事上报给了总队，正巧被总队一个叫高飞的上校听到。这个高飞就是老王当年手下的一个兵，外号高老庄。高飞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村长看这小子实在可怜，就偷偷改了他的年龄，将他送到了部队。高飞入伍那年其实只有十三岁，从小没人爱的高飞性格孤僻，脾气暴躁，经常被队里的老兵欺负。但老王喜欢这个叫高飞的小伙子，每次队里吃回锅肉，老王都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高飞。老王出事后，哭得最厉害的就是高飞。

二十年后，高飞从曾经那个被老兵欺负的新兵蛋子逐渐成长为今天的武警上校。只是在高飞心头，始终有一个遗憾：他想找到老王的遗骨。

有段时间，高飞常常做梦。他梦到老王说他冷、说他饿，他梦到老王说他没有死，还等着和他一起喝酒。高飞醒来后，就去给老王烧了很多纸钱。

卡拉措雅山几个字，已经深深触动了高飞的神经。第二天，高飞就带着总队的几个战士坐飞机来到了成都。一下飞机，高飞就马不停蹄地奔赴川藏。

军车在川藏公路上飞驰，高飞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二十年前，飘到了那些和老王共同奋斗的时光。当高飞来到老王当年出事的隧道前，他默默无语地呆立着，尔后抱头痛哭。

那天晚上，高飞拿着一瓶青稞酒，独自坐在出事的隧道前。高飞将这些年来藏在心中对老王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他喝了很多酒，一直喝到吐。吐了后，又接着喝。不知不觉中，高飞睡着了。半夜，他突然被一阵哭声惊醒。后来，哭声停了下来，他又听见一个男人在说话。

高飞被吓得魂都差点飞了出去，他缓了口气，竖起耳朵仔细听，才发现声音居然是从隧道里发出来的。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但高飞对老王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他断定，这声音就是老王的。

声音隐隐约约从隧道里传出，那不是就是老王在说话吗？可是老王已经死去二十年，怎么还会开口说话？难道他没有死？高飞循声而去，他将一只耳朵贴在隧道上，才听清了说话的内容。

高飞听见隧道里有人在说：“兄弟，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我想你，我想你们，我想出去，我想回家……”

高飞这一听，吓得两只腿开始不住地哆嗦，他心想老王莫非真在这隧道里？

高飞就是不信邪，他找来三台大型挖掘机和二十多个战士挖了整整一天，隧道口终于显现在人们的面前。高飞背着枪，拿着手电筒一个人走进了隧道里。进洞没多久，高飞突然又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男人的哭声。

高飞提起枪，大吼一声：“是谁？”可是洞内除了哭声，没有任何人回答。高飞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边走边吼道：“你是谁？你是人还是鬼？是个男人就给老子出来。”

高飞壮着胆子继续往隧道里走。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高飞见状，立即举枪瞄准，随时准备扣动扳机。可是等了半晌，前方那个人却动也不动，这时候高飞才仔细端详起黑暗中的那个人。只见那人穿着旧式军服，满头的白发已经垂到了腰间。

高飞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胸前的那枚毛主席像章，这枚像章他太熟悉不过了。老王还是小王的时候，不管走到哪里，胸前总是戴着这样一枚毛主席像章。高飞一步步向那个白发人靠近，等到离他只有五米的时候，不禁喊道：“班长？老王？”

那个白发人听到这，突然抬起了头。高飞一看，那不是就是老王吗？！高飞几步走到那人跟前，直到这时，他才完全看清了那人的脸。高飞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老王，你怎么成这样了？你还活着吗？我是高飞，高老庄啊！我来了，我来找你了，我要带你回家，我要带你去喝酒。老王，我来了，真的是我来了。”

老王没有死，他被困在隧道里，原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可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老王喝山中的泉水，吃洞中的蛇肉和老鼠肉。他没有死，他一直在等待。可是当高飞背着老王走出隧道时，高原的阳光照在老王的身上，他在一瞬间就双眼失明了。没过几分钟，老王就死了。

后来，武警交通部队在石渠县为老王修建了一座刻有“一生等待，只为忠诚”八个大字的石碑。

二刀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们缓慢地在洞中前行。我正在想老王的故事，二刀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脚。我回过头，看到二刀满脸通红，汗水像下雨一样滴答滴答地往下落。二刀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几个慢点爬。这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子，磕得膝盖疼，我也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就让中田和百惠停下来，先休息一阵再走。

这时，我们手中的蜡烛突然熄了。这蜡烛一灭，一股阴气顿时迎面逼来。我心想，这洞中山风阵阵，应该不会是遇到了有害气体。可是中田掏出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燃那三支蜡烛。就算点燃了，不到几秒钟又会莫名其妙地熄灭掉。我心中一怔，隐隐感到在我们不远处有双眼睛正望着我们。这山洞越来越不对劲，但此时的我们进退维谷，只得硬着头皮在黑暗的山洞里继续往前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