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冉冉，我这才松开了手。二刀一脸愤怒地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男人！你知道现在为何那么多男人找不到老婆吗？不是因为男女比例失调，而是因为像你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越来越多。”

仔细想想，二刀说的没有错。我有冉冉，冉冉也有我，这便足够了。何况益西娜姆是结过婚的女人，我若和她纠缠不清最后只会害人害己。二刀的一番话使我又想起了冉冉，冉冉，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哪怕一直找到海枯石烂，我都要找到你。请你不要着急，请你不要哭泣，我们就在来接你回家的路上。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我在帐篷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当我醒来的时候，次仁旺堆和达拉杰布已经回来了，益西娜姆则在河边处理一条肥硕的野鹿。

我全身酸痛，就又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听到有人叫我：“阿哥，起床了，吃饭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益西娜姆的脸。

益西娜姆的汉语说得不好，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天，却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常常安静得让人差点忽略了她的存在，只是一个迷离的眼神就让你心碎。

二刀的厨艺很不错，一锅香喷喷的鹿肉让我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夜里，心情大好的李瘸子拿出了老喇嘛送的青稞酒，一边吃鹿肉，一边喝酒。酒喝多了，李瘸子又给我们讲了一段他在川藏当兵时的故事。

这段故事发生在李瘸子刚当上班长不久，那时他所在的部队在石渠修路。去过川藏的人都知道，石渠海拔高，人烟少。有一天，李瘸子刚从工地回来，正准备去县城给他母亲打个电话，这时班里的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他，拉石料的汽车滚到山下了。

李瘸子赶紧让那名士兵去报告连长，他则带着一伙兄弟和几个藏族老乡往出事的地方跑去。等到李瘸子到达出事的山口时，看到山下的那辆拉石料的车整个车体完全扭曲了。没多久，连长和政委都来了，他们简单看了下现场后，就命令李瘸子带上几十个兄弟下山去把车里战友的遗体抬上来。李瘸子便带着一帮兄弟来到山下，将那些断手断脚，甚至散落了一地的肠子用一个黑色的大口袋装起来。

这天夜里，连长和政委在工地上给全体官兵开会，大意就是要注意施工安全，特别是驾驶员，要坚决杜绝疲劳驾驶。

连长讲完话后，政委又接着进行总结性发言。可是政委刚说上几句话，李瘸子就听到隔壁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哭声。刚开始，李瘸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很快，周围的几个战友也用恐惧的眼神望了望隔壁。因为隔壁的房间里，存着今天翻车战友的遗骸。

一个来自贵州的兵胆子大，跑到隔壁房间的门口听了听。这一听，吓得他瘫倒在地。他听到里面有几个男人在哭，而且都是那些死去战友的声音。这时，连长和政委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们正往隔壁屋走时，电灯突然灭了。顿时，所有人都一脸惊恐，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连长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他一把推开存有战友遗骨的房间。李瘸子和其他战友也跟着走了进去。

当时那场面，李瘸子说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看到蜡黄的烛光下，几个人影正蹲在地上。从影子的轮廓来看，像极了那几个刚去世的战友。

连长走到那几个人影跟前，突然双膝跪地，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连长说：“你们是我的战友，你们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们心里难受，但是人各有命，在川藏当兵的男人都是在死亡线上走。你们哭，你们闹，你们还不愿意走，我不怪你们，兄弟们也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舍不得，还想留在这里和大家一起修路，一起喝酒。但是兄弟，你们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得走，这是活人的地盘。兄弟们不会忘记你们，赶快上路吧。”

说来也怪，连长的这番话刚说完，桌下的那几个人影就消失了。

次日，河里的浪花小了，我们便决定立刻乘船出发。达拉杰布是个划船的好手，不一会儿，船就划到了河中央。我们心情大好，达拉杰布一边划桨，一边唱起了嘹亮的牧歌。次仁旺堆从船上站了起来，跳起了欢快的锅庄舞。这一跳，整个船都开始摇晃，放在我包中的阿姐鼓也滚落了出来，正好落在达拉杰布的脚下。

达拉杰布俯下身，抱起了那面阿姐鼓，目不转睛地望着鼓面，嘴上念念有词。李瘸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面阿姐鼓是藏传佛教的瑰宝，是每个藏族人心中的神，它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我们寻找冉冉的唯一线索。如果失去了它，我们先前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费了。达拉杰布抬起头，问我们：“这面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李瘸子急中生智，淡淡地说：“这面破鼓啊……是我在成都花五十块钱买的。怎么？兄弟你喜欢。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达拉杰布摇着头将鼓还给了我，我这才松了口气。我问他：“你也喜欢仓央嘉措？我很喜欢他的情诗，他是一个才子，可是他太痛苦了。如此高贵的地位，却不能拥有简单的爱情。”

达拉杰布说：“甜青稞往往酿成苦酒，快乐往往变成悲哀。也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所要的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我们正说着话，突然，随着一阵“嗤嗤”的声响，船身猛烈抖动起来。达拉杰布和次仁旺堆立刻蹲坐在船上，紧张地观察着河面。此时此刻，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云在我们头顶翻滚。要是下起暴雨，我们这艘小船可就完了。

小船开始左右剧烈地摇摆，我和二刀几乎躺在了船上，生怕一个巨浪，将我们的船打翻。此时大风又起，船摇晃得更厉害了，我的胃也开始翻江倒海。

这河水表面平静，水下却似乎有些异常。我心想会不会是碰到河下的大石，就让次仁旺堆用船桨一试，河水却深得很。我们的船在剧烈的摇晃下逐渐偏离了航向，向着不远处的瀑布飘去。

天空中飘起了大雨，我的身上被雨水和河水湿透，冷得发抖。这时，李瘸子突然端起了那把半自动步枪，紧张地瞄准河面。只见李瘸子突然开了一枪，之后剧烈的震动让船身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突然，从不远处游过来一条像鱼的东西，“嗤嗤”的声音也由远及近。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鱼。这个怪物足有十余米长，宽约两米，在水中的样子有些像水蛇。这个怪物向着我们的船游来，这时我也冷静了下来，掏出手枪，对着那个怪物就是一阵乱射。

站在船头的次仁旺堆和达拉杰布趴在船沿上，抄起手中的藏刀就往那个怪物身上乱刺。顿时，周围的河面变成了血红色。那个怪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了踪影。

我们刚想松一口气，河面上又传来“嗤嗤”的声音，河中那个怪物又从远方游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当即被吓得脸色煞白。这次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三只。

子弹密密麻麻地落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水花。水中的三个怪物发疯似的向我们的船冲来，次仁旺堆和达拉杰布也端起半自动步枪，对着怪物就是一阵扫射。一时间，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直到枪管打得开始发烫，李瘸子才做了一个停止射击的手势。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不一会儿，那三只怪物的尸体飘在了水面上。仔细一看，那三个怪物原来就是蛇。只是这么大的蛇，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

二刀被吓得不轻，他蹲坐在船后，满脸煞白。李瘸子从包中取出青稞酒，猛喝了几口，宽慰我们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天空放晴，山边出现了两道彩虹。益西娜姆跪在船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福。

李瘸子说：“待会到了对岸，我们赶紧把衣服脱下烤干，不然会生病的。再往卡瓦洛日走，说不清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等着咱们。”

我突然想到包里还有昨天吃剩的鹿肉，心情便好了许多。

我躺在船上，仰望着蓝天，阳光照在我身上，顿时让我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益西娜姆独自坐在船头，双手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远方。

达拉杰布说：“等到了岸上，我们就算踏上了卡瓦洛日的土地了。”

望着对岸高耸的大山，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下船后，在河边的草丛里看到一堆还有余热的篝火。难道有人来过？他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呢？无数个疑问涌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次仁旺堆生好火，益西娜姆在一旁帮我们烤衣服。达拉杰布取出昨天打的鹿肉，在上面撒了些盐、味精和辣椒面，然后放在火上烤。此时的天慢慢暗了下来，远方的夕阳隐隐约约倒映在水中。

李瘸子问达拉杰布：“小伙子，还有多远才能到卡瓦洛日神山？”

达拉杰布站了起来，朝着东方指了指，说：“卡瓦洛日神山就在那，直线距离不过二十公里。可是有几座大山挡着，一路都要绕着走，这就说不准时间了，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五天就可以到。”

我们顺着达拉杰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方有一座闪烁着银光的巨山。在皎洁的月光下，卡瓦洛日神山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可是在这偌大的川藏，我们哪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白天经历的事，让我们都受了惊吓，吃过烤鹿肉，大家倒头就睡。夜里，我突然被二刀给摇醒。我困得不行，翻过身又睡。二刀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外面有声音。”

二刀这一说，我的睡意全无。我悄悄地透过帐篷的门往外看，只见几个黑影在河边移动。

那会是野兽吗？难道它们晚上出来找水喝。我打开手电筒，朝着它们的方向照去。原来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这半夜三更怎么还会有人？我突然想到前几日报道的那则15人登山队在卡瓦洛日神山失踪的新闻，会不会是他们呢？我没有多想，直接出了帐篷，朝着他们三人走去。我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喂！喂！喂！”可是却没有得到他们三人的回应。

那三个人有些奇怪，他们的步子很快，身子微微有些弯曲。任凭我怎么喊，他们都不理。

好奇真是要人命，我打着手电筒，一路小跑着追上了这三个人，他们便停了下来。我说：“哎，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叫你们不答应呢？你们就是前几天失踪的那个登山队吧。哎，今天遇上我们算你们运气好。你们其他的人呢？快把他们也叫过来，我们那里有些吃的。你们的身上怎么会那么湿？你看看都湿透了，快去用火烤干。”

他们三人背对着我站着，我跟他们说了半天的话，他们却一直不肯转过身来，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壮着胆子，拿着手电筒走到他们身前，想要看看这三个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这一看，吓得我全身发软。那三个人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个个都鼓着一双泛黄的眼球，一看就是死人。

我在口中默念着次仁旺堆教给我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呗咪吽”，然后才定下了神。仔细一看，这三个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三人便是新闻中说的十五人登山队的，只是路上遭遇了意外，死在了川藏，变成了行尸。

要是让这些鬼东西在外面乱窜，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我叫来二刀和李瘸子，睡眼惺忪的李瘸子一听说有行尸，顿时来了精神。他当兵的时候见过这个东西，所以并不害怕。

李瘸子说：“外国的行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看他们的面色，怨气很重，双唇发紫，双掌发黑，印堂呈青绿色，这种行尸恶得很，要吃人，怕光，晚上出来，只有六字真言镇得住。”

我在心头庆幸先前念了六字真言，要不现在估计早就成了他们的腹中之物了。

二刀色迷迷地说：“这个女的长得漂亮，你看她的胸部……”

我问李瘸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是待会这三个行尸醒过来，我们也跑不掉。”

这时，次仁旺堆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带着益西娜姆和达拉杰布走了过来。

李瘸子说：“我以前听人讲过，遇到这样的行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火烧。”

次仁旺堆和达拉杰布找来一大堆木柴，很快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是烧了半天，除了衣物和毛发被烧得一干二净外，那三具行尸的肉身却仍旧没有丝毫变化。李瘸子心想会不会是火不够旺，便拿出了老喇嘛送给他的青稞酒，全部倒在柴火上。一瞬间，火势更旺了。达拉杰布又放上一些柴火，我们才又回到帐篷里睡下。

次日一大早，我刚睡醒，就听到李瘸子在外面大吼。我赶紧叫醒二刀和次仁旺堆，跑到李瘸子跟前。

李瘸子的脸色惨白，他站在昨晚烧行尸的火堆前，嘴唇在微微发抖。我看到那堆火还在冒烟，心想那三具行尸估计早就化成了灰。

李瘸子说：“跑了，这下全完蛋了。”

我一时不解，便说：“昨晚那么大的火，早就化成灰了。就算那三个鬼东西是铁做的，也化成水了，你怕啥？”

李瘸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指了指地上留下的几个脚印。从脚印上看，这三个鬼东西是顺着小路上山了。

次仁旺堆说：“有些怨气深的行尸是烧不死的，只有念经超度才行。咱们上山后，一定要处处小心，要不然被这些行尸摸了顶，我们也会变成行尸。”

二刀满脸的不在乎，他说：“怕什么？我们有枪。我看是行尸多，还是我的子弹多。”

次仁旺堆说：“人活着怕子弹，但变成了行尸，子弹就不管用了。肉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躯壳，要消灭他们，只有灭掉他们的怨念和灵魂才行。”

我连忙问：“那怎样才可以灭掉他们的怨念呢？连子弹都对付不了这些行尸，那我们要是又碰到这些鬼东西，该怎么办？”

次仁旺堆说：“我以前在寺庙里看到过阿爸为那些怨气未消的行尸超度，场面大得很，上百个僧人围坐在一起诵经。阿爸对我说过，要是怨气不消，这些行尸是不会走的。如果遇上了他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哈达蒙住他们的眼睛。哈达是我们高原的天使，只有它可以遮住行尸的眼睛。”

步入山林中后，阳光射不进来，山间阴冷潮湿，没走一会儿我就冷得发抖。山风阵阵，吹得大树哗哗作响，犹如厉鬼哭号。四周都是比人高的草丛，达拉杰布走在最前面，用藏刀开出一条小路。

可能是先前受了太多的惊吓，我总觉得四周的密林里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们。会是那些行尸吗？抑或人面兽？

我们走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在路边看到了一条小溪。眼看时间也到了正午，李瘸子就让大家吃饭，休息好后再走。

我们在小溪边找了块空地坐下，突然从草丛里传出一阵哗哗声，但很快声音就消失了。我走到小溪边，双膝跪在地上，捧了些溪水喝。我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周围尽是又粗又高的大树和草丛。往小溪的上游望去，正好看到了阳光下金光闪闪的卡瓦洛日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