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公主与墨西哥狮子(3)

作者:欧·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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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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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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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52字

那女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是一位年轻而美丽的女人。大卫想,她的模样这么招人喜欢,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冷落呢。大卫正想得出神,又传来了侯爵那命令式的声音:


“报上你的姓名和职业?”


“大卫·米奥,诗人。”我说。


侯爵的胡子翘得更高了,几乎完全挨着眼睛了。


“生活来源?”侯爵像在审犯人。


“我替父亲看管羊群,应该属于牧羊人之类。”大卫把头昂得高高的,脸上不知为什么红了起来。


“好,牧羊诗人先生,你今晚真是撞上大运了。我是这女子的叔叔,她叫露茜·德瓦娜,贵族出身,每年有一万法郎的花销。你也看见了,她是非常美丽的女子。如果你对这些条件满意的话,只要你说句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娶她。别说话,我还没说完。今天晚上,本来是她结婚的日子,我们到贡特·维勒莫庄园去,是让她和那个门当户对的新郎完婚。当时,所有的宾客都来了,神甫也准备好了。可是就在婚礼准备开始的时候,原本温柔善良的小姐在祭坛前突然像一只发疯的母豹子,恶狠狠地说我在强迫她,是酷行和罪恶的化身。那架势把神甫都吓惊呆了。她违背我的意愿,毁弃了婚约。我气坏了,当场就发誓,她如果毁约,就必须嫁给在我们离开庄园后碰到的第一个男子。如果碰到的是王子,那是她的运气;如果是烧炭工或者小偷,那算她倒霉。现在我们第一个遇见了你,尽管你是个牧羊人,如果你愿意,你们今晚就结婚。如果你不愿意,反正她今晚必须结婚,那就嫁给第二个人。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你不要给我提出一堆的问题,只有十分钟,牧羊人,快点考虑,时间就要到了。”


侯爵五个肥白的指头敲得桌面噔噔直响,趁着诗人思考的时候,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桌前的侯爵就像一座门窗紧闭的房子,任何人来访都会被无情地拒绝。大卫被侯爵又肥又大的身躯的气势镇住了,话到嘴边也没有吐出来,他走到女子的身边,鞠了一躬说:


“小姐,我的身份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是个牧羊人,但自认为是个诗人。”大卫很惊奇,奇怪在如此高贵而美丽的女子面前,自己的表达竟然可以毫无障碍,如此清晰。


他继续说道:“小姐,我不知道对美的欣赏是不是检验一个诗人的标准,但我认为以我目前对你的欣赏和珍爱,我敢确定自己是一个合格的诗人了。剩下的,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女孩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体强壮,一脸的真诚和坦率,从他的蓝眼睛里,可以读出同情,这是她很久都没有享受到的关心和理解。这一切都让她感动,以致流下眼泪。


她低声说:“先生,谢谢你的真诚和同情,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和我的父亲是亲兄弟,他是我的叔父,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亲人。他喜欢我母亲而得不到她,所以因爱而生恨。因为我长得像我的母亲,所以把这种爱恨转而加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生活中,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他的面容让我望而生畏,之前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今天晚上,他让我嫁给一个年龄比我大两倍的老男人,这才把你卷进到这桩麻烦事里,我感到很抱歉。你完全有理由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你的关爱已经让我感动万分了。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


诗人眼中的关爱和欣赏慢慢开始转变,他对自己说自己是个真正的诗人了,因为此刻他完全可以把茵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他陶醉了,被女孩的清新和可爱吸引住了,他展望着充满成功的未来。这一切都让他的心变得坚强,尤其是她身上那清淡的香气让他心动。他用一种关心和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她也因为渴望着这种关心而不能自拔。


大卫说:“我要在十分钟之内决定一件终身大事,本来这件事要花我很多年的时间才可能完成。现在我需要对你说的是——我爱你,绝对不是因为我可怜你才这样说的。我不敢期望你马上也能爱上我,但请相信我,我很希望能救你出火坑,请你给我这个机会。也许在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你会慢慢爱上我的。我坚信自己是个有前途的诗人,牧羊人不是我的理想。我只会真心真意地对待你,尽量让你的生活中重现欢乐。小姐,我值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呢?”


“你肯定是出于怜悯之心才要娶我的,你的牺牲可能是无价值的!”


“不是怜悯,是因为我爱你。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小姐。”


“将来你会后悔的,到那时你会看不起我而抛弃我的。”


“我发誓我所做的一切能让你幸福,能让我真的配得上你。”


她从斗篷下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把它放在他的手心。


她轻声地说:“我愿意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托付给你,你企盼的我的爱也会立即产生。你去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放我走,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解脱,我不会记恨他的,我将把这一切永远埋藏心底。”


大卫走到侯爵面前,那肥胖的黑色身躯扭动了一下,接着那双高傲的眼睛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


“才八分钟。一个牧羊人还要去思考要不要娶一个既漂亮又有钱的女人,太滑稽了!说吧,牧羊人,你愿意娶这位小姐吗?”


大卫不卑不亢地说:“我已经向这位小姐求婚了,她也愿意嫁给我。”


侯爵有点吃惊,说道:“好,你办得不错吗!你这个临时求婚者还真是会说话。现在一切已经定型,也许这位小姐的下场会更糟糕。就这样了,神甫、魔鬼快点来!”


说完,他用剑柄狠劲地敲打着桌子招呼房东过来,那房东吓得双膝哆嗦,还没等侯爵发话,就自己顺带捧来了更多的蜡烛,他想侯爵老爷一定嫌蜡烛不够多。


侯爵看到房东,吩咐道:“去,去找个神甫,一个神甫,听清楚了吗?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如果十分钟之后,我没看到神甫,小心——”


房东赶忙扔下蜡烛往门外跑。


房东带着睡眼蒙眬、衣冠不整的神甫走了进来。在侯爵的指令下,神甫当众宣告大卫·米奥和露茜·德瓦娜结为夫妇,然后接过侯爵扔给他的金币,揣入口袋消失在了黑暗中。


“葡萄酒。”侯爵伸着他那肥白的手指命令道。


房东捧来葡萄酒,侯爵又命令道:“把所有的杯子都斟满了。”烛光把整个大厅照得通亮,侯爵站起身子,来到桌子的另一端,满脸恶毒的表情中透着无比的自负。此时的他就像一座黑色的大山,两眼瞪着他的侄女,满眼全是旧情不得发舒而变成新恨。


他举起酒杯对诗人说:“米奥先生,我得祝贺你一番。这个女人会让你的一生变得污秽不堪,你将会因为娶了她而变得更加悲惨。她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无耻的谎言,还有血红的灾难,她带给你的是无边的耻辱,她会让你悲伤。她的眼睛、肌肤和嘴巴里都被妖魔浸染了,她是邪恶的化身,她什么谎都敢扯,连一个农夫也不放过。幸福就要降临到你的头上了。诗人先生,干了这杯酒。小姐,我总算给你找到了一个主儿了。”


侯爵先喝了手中的酒,他的话使得女子双唇发黑,只听见她又开始轻声哭泣,充满了悲伤。大卫拿着酒杯向前走了三步,他望着侯爵,眼神坚定而正义,丝毫不像一个牧羊人。


他语气平静地说道:“很庆幸您能称我为‘先生’,我和你家小姐成亲了,那么我希望以后我们能更亲一些,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件个人小事要处理,希望我能与蒙塞尼尔家族站在同一等级线上。”


“好,可以,牧羊人。”侯爵带着轻蔑的口气说。


大卫毫不示弱,将酒杯举到侯爵面前,带着轻视的口气说:“我要与您决斗,请屈尊赐教。”


侯爵一下子被激怒了,一声咒骂,像号角的声音一样刺耳,他随即拔出佩剑,命令站在那里发呆的房东喊道:“去给这个乡巴佬取支剑来!”


继而他又转向自己的侄女,带着吓人的笑声说:“女士,这是你自找的麻烦,今天我要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就是同一天夜,我把你嫁了出去,随即又把你变成了一个寡妇。”


大卫听到要比剑,说:“剑术,我不行。”当着未婚妻的面说自己不行,大卫也觉得难为情。


“‘剑术,我不行。’”侯爵学着诗人的口气,无比嘲弄地说,“我是高贵的人,肯定不会和一个农夫舞弄木棒。好了,别废话了,福朗索瓦,拿枪!”


一个马车副手扛来两把手枪。当他把枪从枪套里拔出来的时候,枪上的银雕刺人眼睛。侯爵自己拿了一把,然后扔了一把给诗人,随即命令道:‘到另一端去,扣扳机总不难吧。能死在我蒙塞尼尔的枪下,这是百世修来的福分。’”


长桌的两端分别站着牧羊人和侯爵。站在一旁的房东吓得像得了疟疾一样,两腿不住地发抖,呼吸短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蒙——蒙——蒙塞尼尔老爷,圣灵就在我们头上,请千万不要在我家动手!——在这儿出人命,我担待不起呀——如果有人死在我这里,会坏了我的生意的,请——”侯爵转过脸恶狠狠地盯着他,没有让他没把话说完。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蒙塞尼尔喊道,“不要再发抖了,给我们喊开始。”


只见房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是不住地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不过,他不断地挥动着自己的双手,希望不要在这里开战。


这时突然有一声“我来喊”,这是女子清脆的声音。她来到大卫的身边,给了他一个深情的香吻。这时她的眼睛有了精气神,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她来到墙边,做自己的丈夫和叔父决斗的发令者,两个男人端平了枪等着她发令。


“一……二……三!”


“砰砰”两声枪响几乎没有先后,震得蜡烛只闪动了一下。侯爵满意地笑着,把左手五个肥白的手指摊开在长桌上舒展着。大卫也站在那里,动作缓慢,他缓慢地转动着身体寻找自己的妻子,随后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像一件衣服从衣架上滑落下来。


大卫蜷缩在地板上。随即是低沉而充满恐惧的绝望哭喊声。她成了寡妇。那女人跑到大卫身边,俯下身去找伤口。然后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苍白和忧郁。


“他的心,被打穿了。”她嘟囔着。


“走,”侯爵命令道,“上车!我必须在天亮前给你找到一个丈夫。你必须在今晚结婚,丈夫不能是个死人。不管下一个遇到的是强盗还是农夫,你都必须嫁给他。如果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一个男人,那个替我开门的奴隶就是你的丈夫。上车!”


健硕的侯爵蛮横无理地带着神秘斗篷下的女子和拿着武器的马车副手,向马车走去。寂静的小镇上回荡着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马车开始了新的旅程。


弗拉贡宅院的大厅里,二十四支蜡烛在桌上闪动着光芒,房东六神无主地站在诗人的尸体前,双手摩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