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的奉献

作者:欧·亨利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7

|

本章字节:9918字

如果是一个真正热爱艺术的人,完全可以为艺术奉献其所有。


在我们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也许能悟出这个道理,但又会发现这个道理不是很正确。在逻辑上,好像又在玩弄一种比中国的长城还要古老的艺术。


乔·莱勒比出生在中西部平原,那里盛产参天的栎树。


乔·莱勒比是个绘画天才,很小的时候就会画画。六岁那年,他画过一幅风景画,画面表现的主题是:一位当地名人从镇上的水泵旁匆匆经过。这幅画被装上框子挂在杂货店的橱窗里。画的旁边挂着一个留有几粒玉米粒的玉米棒子。莱勒比二十岁的时候来到纽约,从此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当时,他脖子上系着一根领带,腰间挂着一个腰包,但里面没有什么钱。


蒂丽拉·卡拉瑟丝来自南方的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庄很小很小,周围茂密的松树完全可以将它遮挡住。蒂丽拉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了音乐方面的天赋,她能把六个八度的音程练到滚瓜烂熟的地步。亲戚们认为她以后一定会有大成就,于是共同集资,送她到北方继续深造。而这些人最后并没有看到她功成名就。


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乔和蒂丽拉还是碰巧相遇了。


他们相遇在一个画室里。在那里经常聚集一些搞艺术的人,他们讨论的范围触及艺术的各个方面,包括画作的明暗对比度、伦勃朗的作品、瓦格纳、瓦尔特?托费尔的音乐、肖邦和壁纸等等。


乔和蒂丽拉一见钟情,没过多久,两人就结婚了。


莱勒比夫妇租了一套公寓,开始了居家生活。相比于喧闹的都市生活,他们住的这间公寓躲藏在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旮旯里,就像钢琴键盘左手末端的升a键那样,不经常被人触碰。但他们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因为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又同时拥有各自的艺术领域。如果一个富家子弟觉得生活还不够幸福的话,可以卖掉所有的财产,或者把它们分给困窘之人,然后搬进这样的公寓房间里,这样就获得同样快乐生活的权利了。


一个家庭是否幸福,其实与房间面积的大小关系不大,与摆设的简陋与否关系也不大。一个幸福的家庭:梳妆台坏了,反过来可以当台球桌用;睡觉的床紧张了,可以随时把写字台搬过来备用;壁炉架改装一下,就可以成为练习划船的台架;再说的玄乎点儿,脸盆架还可以充当立式钢琴。如果一个家庭不幸福,房子即使再宽敞,假使圣弗朗西斯科湾著名的金门大桥是你的家门,哈特勒思岛屿和合恩角是你的衣帽钩,拉布拉多是你家的后花园,那又怎样呢?


乔·莱勒比在马提斯太的班上学画画。马提斯太的课的特色是“一高一轻松的”,即收费高昂,授课轻松。正因为这样的授课特点,他名气在外,很多人都愿意到他那里学习。蒂丽拉则拜罗生斯托克为师,这是一个在钢琴界极为挑剔的钢琴师。


如果不是缺钱,莱勒比夫妇将会永远地快乐下去。其实,所有的夫妻都是这样,幸福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是需要经济来作为基础的。


这对年轻的夫妻给自己制定了明确的目标:乔要努力成为有名的画家,而蒂丽拉要成为一个对音乐好像满不在乎的大腕。到那时,乔的画会相当卖座,急得那些胡须稀疏的有钱老绅士们要疯狂地抢购;蒂丽拉在剧院变得异常吃香,如果剧院的正厅或包厢不满座,她就假装说嗓子痛而拒绝登台演出,私下里跑到一家专业餐厅去享受美食。


很多时候,不要小看小公寓套间里的家庭生活,最美满的家庭生活往往就产生在那里。学习了一天之后,回到家里,两个人互诉衷肠,然后一起共进温馨的晚餐。有时间,两个人一起畅想未来,激励对方去实现既定的目标。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加上一顿肉菜卷和奶酪三明治,更是幸福中的幸福。早晨起来,互相问好,品尝新鲜清淡的早饭,然后分别为目标而努力奋斗。


俗话说,坐吃山空。没了经济基础,艺术之旗就变得摇摇欲坠。


没有学费付给马提斯太和罗生斯托克两位先生,总得想办法解决呀。一个热爱艺术的人,愿意为艺术奉献一切。蒂丽拉先说了,为了维持家用,目前她需要出去代课,教别的孩子学习音乐。


蒂丽拉到处招揽学生,在外面整整跑了三天。一天晚上,她非常高兴地回到了家,对乔说:“乔,亲爱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收到了一个学生,她是爱·比·平柯尼将军的女儿。就住在第七十一号大街,房子非常气派。尤其是那个大门,很有拜占庭式的味道。房子里的豪华就不用我说了!这是我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她叫柯莱蒙蒂娜。一见面,我就知道我已经喜欢上这个姑娘了。她刚满十八岁,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总爱穿一身白衣服,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可爱劲儿。我给她每星期上三次课。乔,每次课就是五块钱啊!只要能再有两三个学生,我就可以攒够给罗生斯托克先生的学费了。好了,亲爱的,别皱眉头了,现在,让我们先美美地吃一顿晚饭吧!”


“很不错嘛,蒂丽,”乔一边回答着,一边用启瓶器和切肉刀撬开一瓶豌豆罐头,“可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让你出去挣钱养活我呀!你在外面奔波,而要我浸泡在艺术的殿堂里,这合适吗?我以本奥努托·切里尼1尸骨的名义发誓,这是绝对不行的!比如,我可以通过卖报纸或者帮人运石子铺路挣钱,哪怕是一两块钱也好。”


蒂丽拉走过来,深情地抱着乔的脖子。


“乔,亲爱的,别傻了。不管怎样,你也要坚持完成学业。我出去教音乐仍然是在学习呀,我又没有放弃音乐。我和音乐同在。你看,我们每星期能有十五块的收入,这样我们就能像百万富翁那样幸福生活了。千万不能产生离开马提斯太先生的想法。”


“好的,我答应你,”乔说着,一边伸手去拿那个蓝色的贝壳型碟子,“但是我真不忍心看着你出去教课。那根本不是艺术。我知道,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


蒂丽拉继续说道:“一个人爱他的艺术,还有什么不能奉献的呢?”


乔也继续说:“我在公园里画的那幅素描的天空部分,得到了马提斯太的夸奖,廷科尔也邀请我在他的橱窗里挂上两幅画。如果真有人看上了我的画,就能卖掉一幅。”


“你一定能卖掉,我相信你,”蒂丽拉用更加柔美的声音鼓励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感谢平柯尼将军和这份烤肉吧。”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莱勒比夫妇都早早吃完早饭。乔先出门,他要在第一时间赶到中央公园,抢时间描绘下美丽的晨景,而蒂丽拉必须在七点钟之前给乔做好早饭。之后他们还要拥抱、撒娇,等送走乔,她也该出门了。


乔晚上大概七点钟左右回到家。


周末,蒂丽拉显得有些疲倦,却充满骄傲和自豪。她掏出三张五元的钞票,把它们扔在了八英尺宽、十英尺长的公寓客厅里的八英寸宽、十英寸长的桌子上。


她用略带疲倦的声音说道:“有时候,这个柯莱蒙蒂娜真是让人费劲儿。她大概是缺乏练习吧,同一个问题,我得重复好几遍。她那身白衣服,有时看着也让人心烦。不过,平柯尼将军倒是个挺不错的老头儿!如果你能认识他就更好了,乔。在我上课的时候,他有时会不自觉走进来,还要问‘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练得怎样啦?’你不知道,他早年死了太太,现在带着女儿过,他留着一缕白色的山羊胡子。


“还有那间客厅的护墙板,那些用俄国羔羊皮制造的门帘。就连柯莱蒙蒂娜一小声咳嗽都显得那么有趣,她既温柔又有教养,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所以我更希望她的身体至少比她的外表看起来更强壮。乔,你知道吗,平柯尼将军的哥哥曾经当过驻玻利维亚的公使。”


“我把那幅方尖碑水彩画卖了,而且是卖给了一个皮奥里亚1人。”乔带着一副基督山伯爵的神气说道,同时把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一张两元和一张一元的票子放在蒂丽拉挣来的钱的旁边。


蒂丽拉说:“你别逗我了,亲爱的,肯定不是皮奥里亚人!”


“也许吧。不过,蒂丽,我希望你能见到他。一个十足的胖子,围着羊毛围巾,嘴上还叼着一根用羽毛管做的牙签,显得很有派头。你知道,我的那幅素描是放在廷科尔商店的橱窗里的。当他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还以为我画的是一座风车。最后,他还是决心把它买下。另外,他还订购了我的另一幅油画,就是莱卡瓦纳货运车站的那张。多么美妙呀,加上你的音乐课!我想我们仍然与艺术在一起。”


蒂丽拉显得异常兴奋,热切地说道:“你能坚持下来,真是太令我高兴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亲爱的。三十三块呀!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多钱可以随便支配。我们今晚吃牡蛎吧。”


“一定加上煎小牛排和蘑菇,”乔补充道,“餐叉放哪儿了?”


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乔先到的家。他从兜里掏出十八块钱,摊开放到客厅的桌子上,然后去洗去手上好像是黑漆的东西。


过了半个小时,蒂丽拉才回来,右手上缠着纱布和绷带。


乔照例给蒂丽拉打招呼,他看到她的手上缠得乱七八糟,急切地问道:“你的手是怎么搞的?”


蒂丽拉笑了笑,想极力掩饰不愉快的表情。“上了课后,柯莱蒙蒂娜一定要吃韦尔士干酪,她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姑娘。下午五点的时候还要吃什么韦尔士干酪。”她解释说,“当时平柯尼将军也在。将军火急火燎地跑去拿烘锅,好像他们家没有仆人似的。我说过,柯莱蒙蒂娜身体不怎么好,有时还会有点神经质。在端干酪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奶酪洒到了我的手上和腕上,滚烫滚烫的,疼死我了,乔。那女孩知道自己错了,也难过极了!当时,将军急得几乎要发疯了,他冲下楼去叫人给我包扎。好像是烧锅炉的或者是地下室里干活的什么人去了药店,给我买了些治烫伤的药膏和包扎用的东西。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这是什么?”乔轻轻地托起那只手,扯了扯绷带下几根白线,关心地问道。


蒂丽拉故作轻松地回答道:“那是敷在创伤面上的软纱,上面涂有治疗烧伤的油。”这时,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钱,惊喜地问:“乔,另外的那幅画也卖掉了,是吗?”


“当然卖掉了。”乔说道,“只要问问那个皮奥里亚人,一切就都明白了。就在今天,他把那幅车站的油画也取走了。他还说,想要一幅公园风景画和一幅哈德森河的风景画,不过还不敢确定。蒂丽,你是今天下午什么时候把手烫坏的?”


蒂丽拉显得有点伤心,说道:“五点钟吧,那个熨斗……不,我是说那块干酪,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煎好了吧。平柯尼将军真是急坏了,你不知道,乔,他当时……”


不等蒂丽拉说完,乔就抢着说:“来,到这儿坐一会儿,蒂丽。”


他把她拉到长沙发上坐下来,并且搂着她的肩膀。“这两个星期,你到底在哪里上班,蒂丽?”他问道。


蒂丽拉的目光中充满了对乔的爱,固执地硬挺着坚持了一会儿,眼看坚持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念叨了两句平柯尼将军,就低下了头。她一边哭着,一边实话实说了:“当时,两三天下来,我没有招到一个学生。我不忍心让你中途辍学,于是就到洗衣店接了熨烫衣服的活儿,就在二十四号大街。我认为我的平柯尼将军和柯莱蒙蒂娜的故事编造得已经很完美了,谁知今天出了事。今天下午,洗衣店里的一个女孩不小心让热熨斗碰到了我的手,没办法,在回家的路上,我又编出了韦尔士干酪的故事。你不生我的气吧,乔?不管怎么说,假如我不去干这个活儿,你的油画就不能卖给那个皮奥里亚人。”


这回该乔解释了:“我根本就没有遇见什么皮奥里亚人。”


“管他是哪儿的人呢,只要卖出去就好。乔,吻我吧!你是怎样开始怀疑我并没有给柯莱蒙蒂娜上音乐课的?”


乔继续说:“昨天晚上之前,我仍然相信你的话。直到今天下午我从机房出来,给楼上一位被熨斗烫伤手的姑娘送废棉纱和机油,我仍然没有怀疑过。你不知道,这两星期,我一直在那家洗衣店里烧锅炉。”


“也就是说你没有……”


“我的皮奥里亚主顾,以及你的平柯尼将军都是艺术的产物,只不过,他们既不是绘画也不是音乐罢了。”乔风趣地说道。


不自觉,两人都大笑起来。乔又说:“一个人爱着对方,还有什么不能奉献呢……”


这时,蒂丽拉用手捂住乔的嘴,“什么也别说了”,她说,“只要说‘当一个人还在爱的时候’,就满足了。”


x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