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禅里禅外(5)

作者:苏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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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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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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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22字

广州城三面临水,成栋在时,复命筑两翼傅于江外,为炮台,水绕之。地险守固,攻围十阅月,不能破。偏将范承恩谋内应,决砲台之水,清兵藉薪径渡,遂得炮,返以内攻。十二月二日,城破,屠之。范承恩降,杜永和等由海道奔琼州,元荫弟李建捷夺围至肇庆。陈邦傅等师俱溃于三水。随闻桂林亦破,梧州君臣夜走,陈邦傅兵邀劫各官于藤江。明年春,元荫在肇庆,其下亦多谋为变者;不得已,与弟李建捷俱奔南宁,伏地痛哭,哀动左右。会孙可望遣贺九义等将兵至,杀内阁严起恒等。元荫忿甚,请出灵山,收高雷之兵,迎王入海。至钦州之防城,为土兵王胜堂所执,送靖南王,不屈,左右挺下。元荫笑曰:“鼎镬不惧,何有于梃?”又令作书招杜永和。元荫笑曰:“杜将军缮兵穷海,差有丈夫气,乃招之耶?”王义之,使其故人往说之曰:“将军昔未受国恩耶?”元荫大恸曰:“某昔不过帅府一亲人耳,今爵通侯,司禁旅,狼狈被擒,计惟一死报国;豫让不言之在前乎?吾父俟于九泉久矣。”故人曰:“李果将军父耶?”元荫曰:“歧阳,黔国,俱以养子自奋。子毋多言。”遂与弟李建捷,及前锋将李用朝俱被害,投尸海中。明年壬辰,琼州破,杜永和等俱降。


十二


陈子壮,南海人,年二十二,登万历已未科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天启中,魏珰执柄,子壮父陈熙昌以给谏疏珰罪,廷杖谪戍。子壮亦以天启甲子浙江乡试录诽谤黜。崇祯初起用,累官至礼部侍郎,纠唐藩不法。时议以宗室授文武官,又力言不可,忤旨下狱。寻遣戍。乙酉,起江南礼部尚书,复忤时相马士英,罢归。江南破,桂恭王方避乱寓梧州,子壮发檄远近,言桂王神宗子,光宗弟,宜立。时唐王已立于闽,广督丁魁楚以子壮人望也,集多宫议之。子壮持前议益坚,海道汤来贺让子壮曰:“如公议,闽立一君,粤复立一君,内自为敌;蚌鹬即无死,谁为之渔人者?”议遂寝。后丁魁楚以擒靖江王功,封平粤伯。汤来贺进江闽总督。以人望,亦召子壮入阁,辞不行。丙戍冬,桂王子由榔监国,子壮以前议,即共家拜大学士太子太保,兼兵部尚书,节制江广闽楚军务。会唐王弟聿(钅粤)至广州自立,子壮未果行。十二月,清兵克广州,唐王死。


明年春,大兵出广西,前兵部侍郎张家玉,兵科给事中陈邦彦,及新会王兴,高凉崔良槚,潮阳赖其肖等,前后聚众,攻克各州县。夏六月,子壮起于南海之九江邨,与陈邦彦约攻会城。提督李成栋方东击张家玉,会城空虚,故指挥杨可观,杨景晖,及子壮婿前知州梁若衡等,结花山降盗三千人,谋阴召子壮,期以七月七日兵至,内外举火应。子壮喜甚,先二日,率水军薄城。谍者入郭被执,事露,杨可观等皆死。子壮兵驻五羊驿,李已破张家玉兵于新安,趋归击败之。子壮奔还九江邨。前御史麦而炫破高明,迎子壮人居之。十一月,李成栋人高明,子壮,麦而炫与前知县朱实莲俱被执。总督佟养甲置于馆,厚享之。狱具,以犯旗示子壮曰:“不处公极刑,则威不立。”遂衣以赭袴,舁之游城内外遍,更集诸降绅,燕饮聚观,有奋足蹋子壮面大唾骂者。临刑,举酒属诸绅曰:“畏否?”诸人以头抢地曰:“敢不畏?”左右皆掩口笑。子壮身被数十刀,呼太祖高皇帝、烈皇帝不绝口,与麦而炫等同日死于市。子陈上图,亦在获,以家僮伯卿请寸斩以赎主人之孤,得免死。戊子春,李成栋叛,子壮弟给事陈子升上书请恤,得赠番禺侯,谥文忠;子上图,荫锦衣卫指挥使。


十三


明亡,屈大钧遁迹为僧,剃其发,埋之罗浮黄龙洞中,并为《藏发冢铭》云:翁山屈子,藏发于兹。四百山君,长呵护之。又有《秃颂》一篇,文云:吾友超然张子,行年三十,而发秃如薙,感而作颂。余与张子生逢斯世,有发而不能保,月一薙之;无使其短而种种,长而披披,故张子以其秃为幸而颂之。嗟夫!秃也而犹可颂,然则余未尝秃也,乃余之不幸矣;而亦为秃颂者何居?盖亦颂张子之秃也云尔。颂曰:发吾外物,生之何为?非马何鬟?非牛何氂?生而乃秃,遗体非亏。行父谁噱?巨君谁訾?毁伤之罪,我今复罹,剥肤之痛,人皆患之。羡子之秃,不见刀锥,无烦髻结,不用辫垂。不毛之首,有如鼓槌。石亦有鬟,苔亦有衣,何子硗确,勾萌不滋?黑之与白,不见毫丝,摩顶滑滑,似沐膏脂。胜于生佛,白屑生皮,所少屋帻,覆此(上非,下三个毛)。受之父母,未损毫厘。根本在肉,且勿生荑。留须异日,以村冠绥。方春而茁,方冬而萎,吾发卓尔,与时盛衰。


十四


庚寅冬,广州城破,天濠街有妇襁负婴儿,以长绳系腰,接于树身,赴池而死。事定,引绳出之,色如生。屈翁山为之歌曰:


妾身不随波,岂必长绳系。


所虑黄口儿,一去无根蒂。


十五


聂娘,增城人,崇祯庚午,清兵于增江口掠得之,戏谓其眉未婉。聂娘从容语曰:“女醮始扫眉。若欲婉,请假我刀。”刀得而刎。黎美周作《聂娘婉眉歌》,有云:


丈夫髭髯愧如此,半尺垂虬掀不起。


紫石稜稜婉婉尔,翠蛾如铁真男子。


又云:


人生安能知死期,沙场血战吾当为。


借娘眉锋不斩贼,先斩偷生巾帼儿。


十六


麦氏,香山小榄乡人,诸生黄肇扬之妻。癸巳冬,被掠,愤骂赴水,兵捉其发,系船间。麦氏乘间断发,又赴水。既没,复涌出,作愤骂状,如是者三。清兵竞射之,乃没。屈翁山吊之云:


入水不肯沉,骂奴犹未毕。


身轻乘文鱼,三跃江***。


佳人一赫怒,波涛为羡溢。


髐箭虽纷纷,难损芝兰质。


去为湘妃姊,魂烈知无匹。


燕影剧谈


余羁沪向不观新剧。间尝被校书辈强余赴肇明观《拿破仑》一出。节凑支离,茫无神彩。新剧不昌,亦宜然矣。前数年东京留学者创春柳社。以提倡新剧自命,曾演《黑奴吁天录》、《茶花女遗事》、《新蝶梦》、《血蓑衣》、《生相怜》诸剧,都属幼稚,无甚可观,兼时作粗劣语句,盖多浮躁少年羼入耳。今海上梨园所排新戏,俱漫衍成篇;间有动人之处,亦断章取义而已,于世道人心何补毫末?约翰书院某君为余言:“青年会有精通英吉利语数君,近亦略习沙士比剧曲,将于此土演而行之。”余曰:“亦诚善哉!第不知数君将以原文演唱,抑译而出之耶?二者都非其时也。


何则?一以国人未尝涉猎域外文学风化;二无善知识,如日本坪内雄藏耳——坪内生平究心沙氏之学,且优于文事者也。燕影肄业早稻田,为燕影教授,又尝观其亲演《丹麦国皇子咸烈德》一出于帝国剧场,——此为沙氏悲剧,畏庐居士所译《吟边燕语·鬼诏》一则,其梗概也。夫以博学多情如坪内尚不能如松雪画马,得其神骏,遑论浅尝者哉?若谓如欧、美士人建设沙氏学会,专攻其业,燕影有厚望焉!”沪上闻改良新剧之声久矣,然其所谓社会教育者,果安在耶?迹彼心情,毋亦以布景胡装,兼浅学诸生抄自东籍诸新名辞,为改良耳。于导世诱民之本旨何与焉?世道衰微,余实为叹!


曩者,友人言新民社剧颇能感人,余昨夕病稍脱体,姑往观之。趣剧名《弃旧怜新》,尚多牵强之处。正剧名《张诚》。亦能描摹社会情态。黄小雅去张诚,声容并茂,出其孝悌之心,所以惩天下之为人继母者。此剧悲欢离合,正近情理,能令人喜怒哀乐。以新民社诸君俱有愍人之至意,相彼昧者,其有昭乎!闻有《恶家庭》一剧,为乐风君杰作,余病未能往观。普愿沪上善男善女,莫以新剧尽不合时宜而忽之可耳。燕影自惜贫如潦水之蛙,不能缔造一新剧院于沪渎也!欧、美剧曲,多出自诗人之手;吾国风人,则仅能为歌者一人标榜,大有甘隶妆台之意。此今日梨园名角贾碧云、梅兰芳、冯春航、毛韵珂之所以得党魁之目也!


燕影亦尝于彦通席上,为诗以赠碧云,有“江南谁得似,犹忆李龟年”之句。余以碧云温文尔雅,故云,非如小凤之以梅郎为天仙化人。谁料旬日之间,友人咸称我为“贾党”。亦奇矣!文人好事,自古已然,若夫强作知音,周郎自命;乃增缘导欲之事,其智反在梅、贾、冯、毛之下矣!


告宰官白衣启


往者戊戌之岁,佥壬在朝,始言鬻庙。事虽中格,在官者多因以为利。其后奉诏,敕建诸刹,不得毁废。自余以僧尼薄行籍没寺产者,所在见告。亦有豪强武断,末学哗时,托事营私,规为己利。然非谬见荧人,何以得此?窃谓敕建以外,系属十方,为众生所公有,岂得抑勒归官,恣意改作。僧徒作奸,自有刑宪,爱书论罪,事在一人。所住招提,本非彼僧私产,何当株连蔓引,罪及屋乌?必若全寺皆污,宜令有司驱遣。所存旷刹,犹当别请住持。今则缘彼罪愆,利其土地。


夫处分赃吏,但有籍其家资,未闻毁其官署,佛寺既非私有,比例可知。蹊田夺牛,依何典法?窃窥诸君微意,盖有先伏膏肓者,今以三科分辩:第一,谓宗教当废者。经纪人伦,须凭常识,禅修梵行,无益生民。此自法家恒语,不劳驳论。然则景教流行,已遍方域,祷词上帝,广说生天。理绝常区,岂为务民之义?若云摩西“十诫”,厚俗之方。佛家亦有“五戒”、“四无量”等,遍及烝黎,足资风教。此则尘垢秕糠,陶铸尧舜,岂专冥心物外,高语无生而已!若谓禁遮匹偶,人道将穷。宁知罗马宗教,神父亦无妻室。佛制四众,居士并于比丘。斯则去发染衣,例同神父;随俗雅化,如彼信徒。一则轨范所存,一则随机利见。自朱士行出家而后,迄今千六百年,未闻震旦齐民户口有减。良以情欲奔流,利如驰电,正忧放恣,何惧禁遮?故知习斋、恕谷之言,徒虚妄尔。诚使宗教当除,何以罗马、路得二宗,反应保护?昔宇文氏勒僧返俗,而黄巾羽士,例亦同遮。今若废灭沙门,亦应拔除景教。


若谓条约所牵,未得自在。斯乃茹柔吐刚,长国家者岂应若尔?既难俱灭,便合两存。共在统治之中,同居保护之地;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又且典祀所存,尚多失正。文昌淫昏之鬼,享以全牛;永叔奸通之徒,尊之两庑。士民噤口,无闻异言。而于清净觉宗,反施攻击。斯可谓倒植者矣。第二,谓僧无学行者。今之僧众,半起白徒;名字未知,何论经教?亦有显违戒律,趣逐尘劳,斯实可为悲愤。然则建设学林,智慧自长;维持毗奈,污点斯除。但当处理有方,何得悉从废弃?且厚责他人,先宜自省。夫法律为官司所应习,文学乃士夫所当知。方今长吏,簿书期会,尚待幕僚;问以科条,十不知一。清丈易了,而云难于测天;户口易知,而云繁于数米。其有捐纳起家者,门丁婢婿,错杂其间。诉状在前,且难卒读;条教自下,犹不周知。而以不通经典责备僧徒,能无愧乎?儒书四部,既有典常。今者汉、宋学人,零落殆尽。


《墨经》、《庄论》,句义尚疏,浮夸苏轼之论锋,剪截端临之《通考》,外强内荏,自谓通材,犹不可数数得也。上及翰苑,间学尤粗。高者侈记诵之奢,下者鹜浮华之作。往昔次风、伯元诸子,学非绝人,今且不可得一。乃至新学诸生,益为肤受。国粹已失,外学未通;偶涉波涛,便谈法政;不分五谷,遽说农商。及其含毫作奏,文句不娴,侏离难断,夫万方学者,未有不达邦文;此土高材,宛尔昧于句度。温故知新已难,而知德者鲜矣。然则学如牛毛,成如麟角;九流一概,何独沙门?必其以少见珍,则白衣固有孙仲容、王壬秋矣,更复引其同列,则法门亦有谛闲法师矣。若夫居贤善俗,方内常经。而今世官邪,腐败如彼。草茅志士,亦鲜清流。游一国未有不污其声色,事一主未有不吮其痈痔,兴一事未有不肥其囊橐,用一人未有不视其苞苴。奸纪点身,犹视沙门为甚。昔三武废僧,其臣皆文章经国。诸君自视,清风硕画,能望崔浩、苏威、李德裕否?正使三武复生,恐废黜者不在佛教也。第三,谓佛法无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