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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仲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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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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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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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68字

“哦!您会讥笑我们的,美国佬先生,”王后大声说道,“再大的湖,您也见过了,在那些湖上,可以几里几里地溜冰,而在这儿,我们只是挪挪步子。”


“夫人,:菲利普回答说,”在这儿,“王后陛下觉得冷得有趣,滑雪好玩;在那儿,我们都要冻死了。”


“啊!我的巧克力来了;安德烈,您喝一杯。”


安德烈兴奋得脸都红了,躬身表示谢意。


“您看,塔韦尔奈先生,我始终如一,象以往一样,我讨厌繁文缛节,您还记得以前的事吗,菲利普先生?您呢,您变了吗?”


这几句话说到年轻人心坎儿上去了;事情经常会如此,对有心人来说,一个女人的伤感象是扎在他们心上的一把匕首。


“没有,夫人,”他干脆地回答道,“没有,我没变,至少心没变。”


“这么说,假如您没变心,”王后诙谐地说,“因为您还是以前那副好心肠。因此,我们就用我们独特的方式来谢谢您啦:米塞里夫人,请给塔韦尔奈先生拿一杯。”


“哦,夫人,”菲利普不胜怅惘地大声说,“陛下没想过吧,给象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可怜的士兵以如此崇高的荣誉啊。”


“一位老朋友嘛,如此而已。”王后大声说,“今天勾起了我年轻时的一切美好的回忆;今天,我感到幸福、自由、自豪,控制不住啦!……今天让我想起了我首次在可爱的特丽阿农堡9溜跶的情景;安德烈和我一起偷偷去玩的情形;我的玫瑰花、我的草莓、我的马鞭草,还有在花坛里的我想叫出它们名儿来的那些鸟儿。总之,一切的一切,直至我很喜欢的那些园丁,他们那慈善的面容总是象征着一颗新开的花朵,一颗甘美的果子;还有朱西厄10先生和这个性格古怪的已离开人世的卢梭先生……今天……我向您说,今天……使我发疯了!哦,您怎么啦,安德烈?您的脸通红;您怎么啦,菲利普先生?您的脸煞白。”


确实如此,两位年轻人面色陡变,对往事的这段回忆使他们痛苦不堪。


在王后开始说话时,两个人就已经在勉力听着了。


“我烫着上腭了,”安德烈说,“请原谅我,夫人。”


“我吗,夫人,”菲利普说,“我还不敢设想,陛下垂青,竟把我看成一个大老爷了。”


“算了吧,算了吧,”玛丽·安托瓦内特一面打断他的话,一面亲自把巧克力倒进菲利普的杯子里,“您自己说的,您是一个士兵,作为士兵,是习惯于战火的燎烤的,那么,请地把巧克力喝下去,别怕烫,我没时间再等了。”


说完,她自己也笑出来了。但是,菲利普就象一个乡巴佬做的那样,反事情当真了;区别仅仅是:乡巴佬做事情畏畏缩缩的,而菲利普却是带着英雄气概完成的。


王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得更厉害了。


“您的脾气好极了。”她说。


她站了起来……


她的侍女们早已把一顶漂亮的帽子,一件白鼬皮斗篷和一副托大递给她了。


安德烈也很快打扮完了。


菲利普把帽子夹在腋下,跟在两位夫人后面。


“塔韦尔奈先生,我希望您别离开我们,”王后说,“今天,我宣布,出于政治的原因,把一个美国什么充公没收了。塔韦尔奈先生,请走在我的右首。”


塔韦尔奈遵命服从了。安德烈走在王后的左首。


王后下了台阶后,鼓声在操场响了起来,卫士的号角声,兵器就位时的嚓嚓声,随着前厅的穿堂风,一起传到宫里来了。王室的礼仪,众人对王后的尊崇,这种欢呼钻入王后的心坎。年轻人桠已经局促不安了,又遇上了这样一个使人陶醉的场面,更觉得头晕目眩了。


一颗滚烫的汗珠在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的脚步有些晃悠起来了。


假如没有凛冽的旋风扑打着他的眼睛和嘴唇,他肯定会昏过去的。


这位年轻人,他在忧愁和近似流放的生活中熬过了这么些艰苦的岁月之后,荣耀和温情一下子猛地又回到他的身边,使他喜出望外。


王后容光焕发。在她所过之处,兵器肃立,人们纷纷向她躬身致敬,似乎只有一个小老头在忙着什么,忘记了礼仪。


他没有低头,只是呆呆地伸长了脖子,出神地凝视着王后和塔韦尔奈。


王后走远了,小老头随着周围逐渐散开的人群,也走了开去。他迈开了他古稀之年的两条苍白的小腿,尽快地跑掉了——


1但丁(1266—1321),意大利伟大诗人。代表作《神曲》为世界名著。


2罗马神话中之智慧女神。


3科瓦贝尔一家三代均为十七、十八世纪法国宫廷画家。


4盖恩期巴勒(1727—1788),英国名画家。


5头发上扑粉是当时上流社会习俗。


6拉斐特(1757—1834),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革命初期任国民军司令。复辟时代转为自由资产阶级反对派。


7华盛顿(1732—1799),美国第一任总统(1789—1797)。早年曾在英国殖民军中服役。一七七五年北美独立战争爆发,任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起义部队总司令,最后取得独立战争的胜利。


8在凡尔赛宫左首一个长方形的池塘。


9凡尔赛宫花园内有两座特丽阿农堡,大的建于一六七八年;小的建于一七五五年。建筑均极为华丽。


10朱西厄一家三兄弟均为法国有名的植物学家,其中老二贝尔纳·朱西厄(1699—1777),曾为路易十五布置特丽阿农堡——


9瑞士人池塘


大家都知道这个长方形的池塘,在美好的季节,池水呈海蓝色,波光粼粼;在冬天,池水结成一大块粗糙的白冰。今天,人们仍然叫它“瑞士人池塘”。


池塘的两岸,各有一条小径,小径上种植着菩提树,在阳光照耀下,欢快地伸长了它们映得红红的手臂;现在,小径上游人如织,他们来自不同的阶层,男女老少一个个都来这里观看滑雪橇和溜冰的场面。


女人们时兴的装束,显得过分随便开放了,给这喧哗纷杂的人群带来了一些奢华的色彩,但以旧日宫廷的眼光看,未免太刺眼了些。


高耸的发髻,披风斗篷下面掩映着年轻人的脸孔,多数人戴的是呢料帽子,还有毛皮大衣,绸裙袍上的宽大的裙边……所有这些,配上红外衣,天蓝色的燕尾服,仆役穿的黄色的号衣和又宽又大的白色长礼服,组成了一幅滑稽的色彩缤纷的图案。


穿着蓝色和红色号衣的仆役,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就象微风下,在麦穗和苜蓿上波涛起伏的虞美人和矢车菊。


时而,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声,这时,正是胆大心细的圣·乔治在溜冰,他溜了一个圈,圈子圆极了,即使让一个几何学家来测量,也不会找出明显的偏差。


在池塘的四周,拥满了观众,他们紧挨着借以取暖,远远望去,就象是一块五颜六色的地毯。在这块地毯上,白雾缭绕,这是那些挨冻的人呼出的气息;池塘本身,已经变成了厚厚的一面冰镜,更是显得色彩斑斓,特别是呈现出了一幅不断在流动着的景象。


在那儿,三条巨大的牧羊狗,就象被拴在俄国的三套雪橇上那样,把一架雪橇在冰上拉得几乎飞了起来。


这几条狗身上穿着绣着纹章的天鹅绒马衣,脑袋上饰着随风飘摇的羽毛,活象是卡洛1或是戈雅2描绘的受妖术魔法驱使的幻想中的动物。


它们的主子,洛曾3先生,懒洋洋地坐在垫着虎皮的雪橇里,身子歪在一旁,以便使呼吸更畅通些,因为如果顶着风向,他可能做不到这一点。


另外还有几架雪橇,散开在冰面上,外形不怎么显眼,在寻找比较僻静的去处。有一架雪橇上探出了一位夫人的头,可能是因为冷,脸上戴着面纱,另有一个漂亮的溜冰男子,身穿一件带着金扣袢的天鹅绒宽袖长外套,在椅背上倾下身子,为了给他正在驾驭并推动着的雪橇加上一把力。


他们说些什么话,与其他人又有何干,既然别人已经看见他们了;对他们来说,别人看见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别人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显然,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间,他们离群索居,他们在人群中穿行,就象两只失群的孤雁。他们究竟要上哪儿?他们要上任何人都在追求着的,并称之为幸福的未知世界。


突然,在这群说是步行、毋宁说是在滑行的人流中,产生一阵骚动,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原来是王后刚才出现在瑞士人池塘的一隅,大家认出是她,便纷纷准备给她让路;这时,王后举手示意,让大家留在原地。


“王后万岁”声此起彼伏;接着,征得了王后的同意,溜冰的人,被推着的雪橇,象通了电那样迅速,在威严的女客人站立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王后身上。


这时,男人们巧妙地一步步移近去,妇女们怀着对王后尊敬的心情,认真地整束衣冠,总之,每个人都想方设法混入贵族和高级军官的队伍中去,他们正趋向前去向王后致意。


在众所周知的主要人物中,有一个最最空出的人物,他不象其他人那样随着人流,前去向王后致意,而恰恰相反,当他一认出王后的装束和她的随从人员后,便走下雪橇,急速地走上一条平行的侧道,并和他的随从在这条路上一起消失了。


在这些举止高雅、动作轻巧的溜冰者之间,人们看到了阿尔图瓦伯爵,他也不甘落后,走近他的嫂嫂,前去吻她的手。接着,他一面吻着她的手,一面向她说:


“您看见我们的手足,普罗旺斯先生是怎样躲着您的吗?”


说话时,他用手指着亲王殿下,这时,亲王正大步地行走在匍着白霜的林间小路上,想拐一个弯去找他那辆四轮马车。


“他不愿意听我的责备呢。”王后说。


“哦!说到他应受到的责备,这和我也有关系;但他怕见您不是为了这个。”


“那么是内心不安吧。”王后高兴地说。


“还有其他原因,嫂嫂。”


“那么是为什么?”


“我会告诉您的。他刚得到消息,绪夫朗4先生,那个光荣的得胜者,今天晚上就要到了,由于这个新闻十分重要,他想让您蒙在鼓里。”


王后看见在她周围聚着几个好奇的人,他们虽然尊敬她,但却把耳朵伸得长长的,因此他们很可能听到她的小叔子讲的话。于是她说:


“塔韦尔奈先生,请您费心把我的雪橇送回来,假如令尊在那儿,您这就去拥抱他吧,我给您一刻钟的时间。”


年轻人欠了欠身子,穿过人群去做王后吩咐做的事情了。


人群猜出了这是为了什么,他们有时也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于是,他们扩大了包围圈,以便让王后和阿尔图瓦伯爵交谈更自由些。


“我的兄弟,”这时王后启口说,“请向我解释解释吧,我的那位弟兄一定不让我知道绪夫朗先生的到来,有什么好处呢?”


“哦,我的嫂嫂啊,您,一个女人,又是王后,又是他的敌人,您竟没一下子猜透这个狡猾的政治家的主意,这是可能的吗?绪夫朗先生要来,宫廷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绪夫朗先生是印度洋上的英雄;因而,他理应有权在凡尔赛受到一次隆重的接待。但是,绪夫朗先生不宣而至了,而国王却不知道他要来。国王由于不知道,因此就不是故意地怠慢他。您也一样,我的嫂嫂。然而相反,正在这时,普罗旺斯先生却知道绪夫朗要来,因此,普罗旺斯先生就会欢迎这位水手,向他投以微笑,慰抚他,向他朗诵四行诗,就这样,在接待印度回来的英雄的过程中,他自己也成了法国的英雄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王后说。


“没错儿!”伯爵说。


“您仅仅忘了一点,我亲爱的消息灵通人士。”


“哪一点?”


“您又如何知道您亲爱的哥哥和我亲爱的小叔子的如意算盘呢?”


“我是怎样知道的?我怎样知道他在干什么?这再简单不过啦:我发现普罗旺斯先生千方百计地想了解我在干什么,我就雇了一些人向我报告他在干什么。啊,这对我可管用呢,对您也有用,我的嫂子。”


“谢谢佻的帮助,我的兄弟。但国王知道了吗?”


“当然,已经通知国王了。”


“您通知的?”


“哦,不是。我让他的海军大臣去通知他的。这些事与我无关,您也知道,我太好玩,太放荡,太任性,我管不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而海军大臣本人也不知道绪夫朗先生要来法国吗?”


“啊,我的天啊!我亲爱的嫂嫂啊,十四年来,您先是王储的配偶,继而又是法国的王后,您也认识不少大臣了,您不会不知道,这些先生对重大的事件总归是一无所知的,因此,我就告诉了我们的大臣,他高兴极啦!”


“我完全相信。”


“您知道吗,亲爱的嫂嫂,这个人将要感激我一辈子,而且正巧,我也需要他的感激。”


“有什么用?”


“为了商谈一笔债务。”


“哦!”王后笑着大声说,“您待我太好了,把您的机密也告诉我了。”


“我的嫂嫂,”阿尔图瓦伯爵神情严肃地说,“您大概需要用钱吧;我以法国儿子的名义发誓,我要把我将拿到的钱,分一半交给您使用。”


“啊!我的兄弟啊!”玛丽·安托瓦内特大声说道,“您留着吧,留着吧;谢谢老天,我此刻什么也不需要。”


“真见鬼!亲爱的嫂子啊,要我履行诺言,可要抓紧时机呀。”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挥霍无度,假如您贻误时机,我也就无力再实现这个诺言了。”


“那好吧!如果这样的话,我也会有办法的,只要能打听到某件国家机密就行了。”


“我的嫂嫂,您着凉了吧,”亲王说,“您的脸颊发青了,我可得告诉您啊。”


“看,塔韦尔奈先生乘着我的雪橇回来了。”


“那么,您不再需要我了,我的嫂嫂?”


“不需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