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2)

作者: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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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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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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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20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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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然端坐,微微阖目,心中微觉感动。


我要他写下皇后王氏,外预朝政,内擅宫闱的罪咎,他却宁死不肯。白发苍苍的老史官,已年过七旬,历经两朝更迭,仍是耿介如初。


我探了身,欲亲自去扶他,却连俯身一扶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比这七旬老者更加虚弱。


老史官沉默地伏跪在地,一言不发。


我叹了口气,垂眸凝望袖口上金线盘绕的凤羽纹路,华美宫缎越发衬出指尖的苍白。


史官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皇上有开国拓土,四海咸归的不世伟业,于私德一事,仍难免为后世非议。


身为帝王,专宠椒房已是大忌,况且膝下至今只有澈儿这唯一的皇嗣。


萧綦登基以来,勤政励治,是我所见过最勤勉的君王。


我明白他的心思,即便有禅位诏书,有宋怀恩逼宫替罪,他仍忌惮天下悠悠众口,不愿被世人视为窃位弑君的枭雄,因而越发勤勉治国,仁厚为民。


换取百姓的称颂容易,换取文人士子的认同却是最难。那些落魄士人,总是对他兴寒族,废门庭的作为耿耿于怀,挑不出他治国的弊端,便私下非议他偏宠薄嗣,总要给他抹上些污名才好。


或许在世人眼里,我是专擅宫闱,善妒失德的皇后,霸占君王的恩宠,扩张外戚之势。


唯有萧綦和我懂得,我们只是在守护一个彼此忠贞的誓言。


或许对萧綦而言,也是在弥补无穷无尽的悔恨


参见皇上。殿前侍从陡然跪了一地。


殿外竟然没有宣驾,不知萧綦何时已踱入含章殿。


除了朝会,他总不爱穿明黄龙袍,仍如旧时一般,长年穿着玄色广袖的简素服色。


岁月不减他风华清峻,气度越发雍容。


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史官,眉心微蹙,拂袖令左右都退去。


我无奈地摇头一笑,向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你的悍妒,我知道就好,用不着写给后人看。他俯下身来,在我耳边低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时令我红了眼眶。


他轻轻揽住我肩头,亦不再多说,彼此心意早已贯通。


我在他归来之日病倒,昏迷中,太医已向他宣告了最坏的结果。


许久之后,阿越对我说,她与孩子一起被接回宫中,却看见萧綦痴痴坐在榻边,守着昏睡中的我,满脸都是泪痕。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一觉醒来,看见他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了十岁。


太医说我伤病缠身,又受生育之累,忧思之苦,终至油尽灯枯,只怕已过不了这个冬天。


我羡慕哥哥和采薇。即便命运弄人,让他们咫尺天涯,可终究给了他们后半生的漫长时光,让他们彼此守候。


可是,我和萧綦辛苦走到今天,得来了一切,却不给我们时间相守。


萧綦从不曾在我面前流露过半分悲伤。


他嗤笑御医的危言耸听,让我觉得一切都不足为虑,每天只是微笑着哄我服药。


对于我做过的事情,他不再追问;我想保护的人,他不再伤害;我想要的一切,他都双手奉送到我面前;我的每一个心愿,他都竭尽所能去实现。


我亦任性地享受着他的宠溺,坦然背负起悍妒之名,固执守护着最初的承诺。


他答应过有生之年决不另娶,这是他许给我的诺言。


我不要后世非议他的私德,他应该是让万世景仰的帝王。


那么,就让史官的笔,将一切恶名归咎于我,由我来背负这不贤的恶名,而不许任何人破坏我们的誓约。


夏去冬来。


春至,万物欣欣,天地锦绣。


御医说我活不过上一个冬天,可此刻,我依然坐在含章殿外的花树下,看着沁之欢畅地奔跑在绿茵浅浅的苑子里,放飞纸鸢。


潇潇拍着小手,咯咯笑着,蹒跚去扑那天上的纸鸢。澈儿仰着头,看那纸鸢也看得出神,在我膝上咿咿呀呀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


纸鸢扎成一只惟妙惟肖的雄鹰,盘旋于宫墙之上。


那是哥哥从万里之外送来的纸鸢,他还记得每年四月,要为我扎一只纸鸢。


当年的美人鸢,不知今年又会扎给何人。


随着纸鸢,还有采薇送来的梅花,那奇异的花朵形似梅花,两色相间,紫白交替,有花无叶,生长在塞外苦寒之地,永不褪色,永不凋谢。


萧綦说,北境已渐渐安定,哥哥很快可以抽身归来,入京探视我们。


正月的时候,姑姑以高龄寿终,安然薨逝于长乐宫。


可惜哥哥未能赶回来,见上姑姑最后一面。


爹爹至今游历世外,杳无音讯,民间甚至传说他遁入仙山修行,已经羽化而去。


正自恍惚间,被沁之欢悦的呼喊打断,父皇!


回眸见萧綦徐步而来,身后跟着英姿挺秀的小禾将军。


沁之的脸上透出粉嫩红晕,鼻尖渗出晶亮汗珠,故意侧过身,装作对小禾将军视而不见,却举起手中纸鸢,笑问萧綦道,父皇会做纸鸢么?


萧綦微怔,这个,朕不会。


我轻笑出声。


小禾亦低下头去,唇角深深勾起。


父皇好笨!母后,让父皇学做一只纸鸢给你吧沁之促狭的笑容里有着超乎她年纪的敏感早慧。


萧綦啼笑皆非地瞪她。


我看向小禾,扬眉轻笑,不如让小禾做一只送给你。


母后!沁之满脸通红,看小禾一眼,转身便跑。


还不去侍侯着公主。萧綦板起脸来吩咐小禾。


待小禾转身一走,他亦低低笑出声来。


潇潇挨过来,蹭着他衣角,笑着向他伸出手。


萧綦忙俯身将那玉雪般的小人儿抱在膝上。


风过树梢,吹动满树粉白透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我一襟。


我仰起头,深嗅风中微甜的花香。


别动。萧綦忽然柔声道。


他倾身俯过来,专注看我,黑眸深处映出我的容颜。


阿妩,你是不是花中变来的妖精?他伸手拈去我眉心沾落的一片花瓣,竟然不会老,总还是这般美,我却已有白发了!


他鬓旁果真有了一丝银白,可说话时的懊恼神气,却十足像个孩子;只有同我说话时,他才不会自称为朕。


我轻轻扯去他那一根白发,认真地看着他,是,我就是一只妖精。


他笑起来,捏我脸颊。


妖精都会活很久,所以,我会一直一直缠住你。我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已经过去了一个冬天,我还要继续努力的活下去,哪怕一天,一月,一年能多一天,便多一刻的相伴。


他不语,深深看我,用力扣紧了我的手指,眼底有隐约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