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2)

作者: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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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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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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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10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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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步出府衙,我一时神思恍惚,仍陷在方才的震动中那几欲脱口的两个字,将我自己惊住,不知何时竟浮出这鬼使神差的念头。吕雉,我险些脱口说出,我无意效仿木兰,无意效仿吕雉!


一路心神起伏,车驾已悄然停在行馆门前。


明日一早大军即将南征,这一次离去,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何日再能重来。


缓步流连于深深回廊,花木繁荫之中,置身曾独居三年的地方,已有隔世之感。那个喜欢散发赤足,醉卧花荫,闲时对花私语,愁时对雨感怀的小郡主,如今已无影无踪了。


我回到书房,依稀想起锦儿与我一起下棋的情形问遍了行馆与府衙的仆妇管事,只说在我遇劫之后,锦儿姑娘也杳然无踪,只怕也遭了毒手。


锦儿,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果真就此香消玉陨了么。


站在锦儿曾巧手为我梳妆的镜台前,我黯然失神,伸手贴上冰冷的镜面,触摸那镜中的女子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眉目,眸光流动处,只有无尽幽冷。


萧綦在赶赴晖州的路上接获京中密报,确证我母亲已返京。他将自己随身多年的短剑给了我,又从最优秀的女间者中挑出数名忠诚可靠之人,以侍女身份跟随在我身边。此去征战沙场,相看热血洗白刃,夜深千帐灯,生死胜败都是两个人并肩承担,谁也不会独自离去。


回到府衙,众将已经散了,却见庞癸匆匆迎上来,王妃夜里外出,王爷甚是担心。


我微微一笑,王爷已经歇息了么?


庞癸道,宴罢后,王爷略有醉意,已经回房。


你也辛苦多日,今晚好好休整。我含笑颔首,正欲举步入内,庞癸忽而赶上一步,压低声音道,属下有事禀告。


我一怔,回身看他,只听庞癸低声道:属下夜巡城下,捉获一名身藏密信的侍卫,暗中传递晖州战况,疑是謇宁王所派间者,已被属下扣住。


两军阵前互派间者亦是常事,不足为怪。我蹙眉看向庞癸,淡淡道,既是侍卫,理当交予宋将军处置,为何私自将人扣住?


庞癸将声音压到极低,迟疑道:属下发现,密信竟有左相大人徽记。


什么!我大惊,忙环顾左右,见侍从相距尚远,这才缓过神来,急急追问道,此人何在,可曾招供什么,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庞癸垂首道,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张扬,已将此人单独囚禁,旁人尚不知晓。此人自尽未遂,至今未曾招供。


我心下稍定,密信呢?


庞癸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管,双手呈交予我。其上蜡封已拆,管中藏有极薄一张纸卷,上面以蝇头小楷密密写满,从吴谦变节伏诛至晖州战况,均写得巨细靡遗。信末那道朱漆徽记清晰映入眼中我手上一颤,似被火星烫到,这千真万确是父亲的徽记!


薄薄一纸信函,被我越捏越紧,手心已渗出汗来。


我当即带了几名贴身侍从去往书房,命庞癸将那人带来见我。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书房外侍卫都已屏退,只燃起一点微弱烛火。那人被庞癸亲自带来,周身绑缚得严严实实,口中勒了布条,只惊疑不定地望住我,半点作声不得。


我凝眸看去,见他身上穿戴竟是萧綦近身亲卫的服色。


庞癸无声退了出去,将房门悄然掩上。


我凝视那人,缓缓道,我是上阳郡主,左相之女。


那人目光变幻不定。


你若是左相的人,可以向我表明身份,无需担心。我向他出示那封密函,我不会将此信交给王爷,也不会揭穿你的身份。


那人低头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我将信置于烛火之上,看它化为灰烬,淡淡问道,你一直潜伏豫章王近身亲卫之中,为家父刺探军情?


那人点头。


你可有同伴?我凝视他。


那人决然摇头,目光闪动,已有警觉之色。


我默然看他半晌,这张面孔还如此年轻你为家父尽忠,王儇在此拜谢。我低了头,向他微一欠身,转身步出门外。


庞癸迎上来,默不出声,只低头等待我示下。


我自唇间吐出两个字,处死。


从未觉得晖州的夜风如此寒冷。我茫然低头而行,心头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捏住,越捏越紧,紧得我喘不过气来,脚下不觉越走越快。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左相大人。他一生宦海沉浮,数十年独断专权,论心计之重,城府之深,根本不是我所能想见。他与萧綦不过是棋逢对手的两个盟友,以翁婿之名行联盟之实而这所谓的盟友,也只不过是暂时的同仇敌忾。


我知道父亲从未真正信赖过萧綦,正如萧綦也从来没有信任过父亲,甚至从来都称呼他为左相,极少听他说起岳父二字。


当年我穿上嫁衣,跨出家门的那一刻,父亲在想些什么?是否从那时起,他已不再将我当作最亲密可信的女儿,而只是对手的妻子从他将我嫁给萧綦,便开始戒备这个手握重兵的女婿,不仅在他身边安插耳目,更连带着将我一同疏远。


此番起兵,虽是为了拥立太子,维护王氏,却也让萧綦借机将军中的势力渗入朝堂。一旦我们成功,只怕豫章王便要取代当初的右相,与父亲在朝廷中平分秋色。


父亲自然深知这一点,只是已经别无选择,明知是引狼入室,也只能借萧綦之力先将太子推上皇位。一旦萧綦击退各路勤王之师,拥立太子顺利登基,届时父亲必不会坐视萧綦崛起,拱手将大权让给旁人。


这一番谋算,萧綦何尝不是心中有数。


父亲能在他的亲卫之中安插耳目,他对京中的动向亦是了如指掌。父亲有暗人,萧綦亦有间者,只怕他们两人斗智斗法,已不是一两日了。


从前并非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终将为敌,我又当何去何从。


一边是亲恩,一边是挚爱,任是谁也无法衡量其间孰轻孰重,放下哪一边都是剜心的痛!


直至今晚,亲眼见到密函,见到那人一切终于明明白白摊开在我面前,逼我做一个取舍。


是放,是杀?是装作从不知情,还是将此事彻底抹去,不让任何人知道?


那一刻,在我骨子里流淌十八年的血液,推动我做出本能的抉择。


我不知道哪一边是对,哪一边是错,只知道一边已是我的过往,而另一边却是我的将来。


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这个权臣世家历代积淀而来的冷酷和清醒。


父亲曾给予我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切,直至他亲手将我推向萧綦那美好的一切,便已跌落尘土,化为飞灰。那个时候,我是自己甘愿的,义无反顾踏上父亲为我指出的路没有抱怨,没有后悔,只是深心之中,就此种下被遗弃的绝望,永不能愈合。


数番风雨,生死险途,终于知道人生多艰。我要站在谁的身旁,才能有一方晴空遮挡风雨?当曾经的庇佑已经不再,我又能选择哪一处容身?